当日晚些时候,刘辩听说张让狠狠地斥责了高望一顿,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这些皆是刘辩收拢在太学之议中表现优异的贤才们的缩影。
在各郡国上计吏齐聚雒阳之际,刘辩终于宣布了受太学之议“影响”后的新的均输法。
简单来说,就是李儒在太学之议中的中肯观点。
只多加了一项,在大司农之下重设平准令,记录协调雒阳及各地物价,而均输令则要带领手下均输官与平准令配合,平抑物价。
从而使均输官更多地作为一个惠民而非盈利的官署存在。
而新任平准令,正是原太学博士李儒。
第291章 以备来年
太学博士比六百石,与六百石的平准令相比官秩低了一级,却更显清贵,但对于想要追求功利胜于名声的李儒来说,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而刘辩之所以选择李儒,自然是有原因的。
汉家的大商人们没有傻子,尤其是敢于靠操控物价获利的,背后指不定藏着什么靠山。
李儒博士出身,正儿八经在经学上有造诣的儒生,以他打压无良商人天然身份压制,换算成游戏那是有伤害加成的。
至于李儒有没有做这事的胆量?答案不必多言。
刘辩最大的疑虑是李儒的能力如何,这一点只能且行且看了!
在李儒成为平准令之后,太学之议算是告一段落。
许多士人看到了朝廷做出的让步,自得于自己的努力,让天子听到了他们的呼声,从而修改了国策,心中皆兴奋不已。
简直是太骄傲了。
在诏书发布之后,雒阳的酒都涨价了。
如此,士人们,尤其是一些心怀大志的年轻士人,自然是更愿意入仕了。
其中小部分人看到太学生从小小的乡吏做起,使得雒阳县乡里大治,遂选择了效仿。本就大治的雒阳不需要他们,但他们的家乡需要。
这倒是刘辩没有预料到的。不过这也很合理,以这个时代的儒学风气,别管现实怎么干,友善乡里、教化乡里是儒家的政治正确。
在发现了这一趋势之后,刘辩在暗中用了些手段赞扬了一下这种行为。能赶到雒阳参与太学之议的士人几乎没有简单的,要么有家世,要么有学识,当这些人选择成为他们原本看不上的最低一等的乡吏,那些识字的豪强子弟与他们相比完全没有竞争力。
而这些愿意主动当乡吏的的士人们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做的更差吧。
当然,也有因没有彻底废除均输法而不满者。但在整体庆功的背景之下,这种声音未免显得有些煞风景。
毕竟当年盐铁之议也只是废除了酒类专卖,与之相比,而今均输法的退让可是太过明显了。
明明是赢麻了好吧!
在这场士人们的狂欢之中,被刘辩看重的人才不可能全都像陈宫那样直接外任地方。
与刘辩不停地吸纳人才进入官僚体系中相对应的是,经常被刘辩塞入名士的御史台、经常被刘辩塞入值得培养的贤才的尚书台、经常……哦,只是作为后备并在此前缺乏存在感的谒者台……
尽管此三台有进有出,却依旧早早地满员了。
为此,刘辩还为多出来的人才“发明”了一个新职位,将满员之外者称为员外郎。
而刘辩之所以不将这些人安排在更合适的三署成为郎官,自然是要准备用三台的名义动用的,其中尚书台作为刘辩的外置大脑还则罢了,谒者台变成了主力。
谒者,掌宾赞受事,为天子传达,又及上章报问;还有主殿上时节威仪的常侍谒者,以及负责管理的谒者仆射。
其中每个职责都有其他官署与谒者重复,最典型的就是黄门侍郎了,职责极为类似。
只是黄门侍郎从属于少府,谒者台从属于卫尉。
这也是后汉官署的一大特点,权责重复,交错制衡。
马上就要来到了刘辩登基的第三年,也是免除口赋的最后一年。
消停了一年,刘辩自然要再度派出使者,去看看地方的情况。
全国范围内的整顿吏治第二弹即将开始。
为了给这次的大规模的巡查提供人手,刘辩才会将谒者台重新抬出来。
而准备了这么多人手,这一次,刘辩就不打算以州为单位了派遣侍御史了,毕竟一州之地还是太大了,人口与面积各不相同。
对于像汝南、颍川这样人口过百万的大郡,自然要派专人负责,深入乡里进行详查,清查吏治当然是顺带手的事。
如此,势必能比当初一州一个侍御史搭配校事郎的组合更能发现问题。
要是在这第三年,依然有乡里百姓没享受到刘辩免除口赋的政策,那就别怪刘辩不留情面,大开杀戒了。
内部改革与打仗一样,钱粮从来都是越多越好的,刘辩绝不会嫌弃抄家的钱来得少。
此次只要地方的情况别太离谱,起码在三、四百石的县长这一级及以上,完全不愁没人填补。
刘辩也能毫无顾忌地对贪官污吏下手。
不然,刘辩何必要一个一个地见,一个一个地记贤才们的名字与事迹。
在他云台殿休息的地方,有三座屏风,上面写满了名字,一是刺史二千石、二是六百石以上的朝臣、三则是这些将要代他去往地方的贤才了。
贤才们究竟贤不贤,明年便知。
……
凉州武威郡,皇甫嵩在率军回师之前,组织军队完成了最后一次军备展示,用以震慑暗中的宵小。
交趾部苍梧郡,朱儁搜集着以士氏为首的苍梧郡大族豪强的罪证,竟真让他发现了前者与苍梧民变暗中的丝丝联系,于是他握紧了刀兵继续调查。
豫州汝南郡,田丰望着面前被押送着的奴婢,这些人面容麻木,任由着汝南太守徐璆派来协助的郡兵们驱赶。
微微一叹,田丰又看向了手中的账册,这是抄家所得,即便不算田亩宅院和奴婢,光是抄没汝南这个成为均输官的大商人囤积的货物便价值两千多万钱。田丰明白了此人怪不得敢这般不要命,明知均输官被许多人注意着,却依旧冒此风险,无他,唯利是图耳。
这也让田丰对这些大商人的感官再度降低。
曾经在荆州主持过此事的田丰估计,抛开田亩和奴婢不算,余下的抄没所得折合起来也得有个六千多万钱,怪不得皇帝在出发前就考虑到了抄没之后的事。
同样是财帛动人心。
田丰打定主意,虽然在他心中商人地位低下,但终归也是百姓,回朝之后还是要好好劝谏皇帝,不能无缘无故去打商人的主意,于国家治理不利。
当然,像现在这样的抄家,在田丰看来,还是多多益善的。
田丰思索间,奴婢们已经集结完成了。
他走上最高的高台,喊道:“自即日起,你们便不再是奴婢了!”
第292章 不容然后见君子
然而,在一朝从奴婢变成的平民的人们之中,麻木者依旧麻木,唯有其中那些曾经得过主家重用,有了些见识的奴婢面露愁容。
与其变成不仅需要承担赋税徭役、还身无所有的平民,不如将他们重新发卖了呢!
这些人中真正能管事的都被送去治罪了,面对着威严的田丰,一些人愁肠百结,却不敢把心里话说出口。
田丰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当然不会放任他们在外等死。
抄家所得的田亩上本就有奴婢和佃户耕种,而今留为公田后自然要继续留用,而且理论上,公田需要上缴的田租是要低于私田的。
至于原本用来织布的工坊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田丰打算将里面用来织布的纺机或租或借给眼前这些人中善于纺织的妇人们,用以填补新家之用。
对于田丰来说,家庭式的男耕女织才是正道。
要是曹嵩在此,说不得会阻止一二。
但曹嵩虽然亲自跑到汝南掀起了和徐璆的争论,但他作为均输令,又是均输法施行的第一年,事务繁多,自不会一直留在汝南郡与徐璆争吵。
至于剩下的近两千余人,其中小半是原本用来侍奉主家的,大半是脚夫之类从事商业的,田丰选择交给太守徐璆安排。
由此也可详见商人之家的富庶。
两千多人不是小数目,也因此,田丰之后没多久就见了徐璆。
对于田丰选择将这些奴婢编入户籍而非发为官奴或贩卖,徐璆是很认可的,他认为这才是士大夫该有的作为。
这些新编成户的百姓入了汝南郡的户籍,自然成了他任上的功绩。
当然,就算没有这些,以徐璆的德行,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担负起这些人的后续安置工作。
“元皓放心,郡府之中还有些余财,足够支持这些人开辟些荒地,用以安置,使之不至于重新沦为奴婢。”徐璆承诺道。
“下官替这些百姓先行谢过徐公了。”田丰道。
“何以言谢?本就是吾任内之事。”徐璆望着田丰说道。
谈完正事,两人之间一时安静了下来。
徐璆听说过田丰在成为侍御史后的累累战绩。
以前他还还听说过传言,说是田丰其实只是个小人恶吏,他每次外出巡察都会故意栽赃,从而抄没良善百姓的家产,为皇帝收敛钱财。
见了田丰之后,确认了田丰堂堂正正的作风,徐璆才明白宣传此传言之人其心可诛。
徐璆望着田丰,以他的年纪,做田丰的父亲都够了。这段日子以来与田丰的接触之中,徐璆看出田丰的德行与才能都是一等一的,唯一一点就是说话直了些,容易顶的人肺管子疼。
对于徐璆本人来说,以他的修养,自不会计较这些,觉得无伤大雅。而且田丰作为侍御史,说话耿直本身就是一个加分项。
但要想更进一步,不分场合的耿直免不了就有些不合适了。
徐璆做官越久,越明白这个道理,天子是承天景命不假,但天子也是人,是人便有好恶,刚而犯上者总是不讨喜的。
想了想,徐璆说道:“吾今日见元皓,却是想到了邹忌讽齐王纳谏之故事。”
与之同样的道理,劝谏皇帝不要修宫殿,有人直接指着皇帝的鼻子骂劳民伤财,有人却拐着弯地说大兴土木对皇帝喜爱的皇后名声不好。
毫无疑问,后者更容易让皇帝接受谏言。
田丰不是蠢人,相反,他很有谋略。
后世的评价是“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是他没能力谋身吗?非不能,实不愿也。
否则,他只需身体柔和点、只需闭上嘴非点名不说话,哪里就不能自保了?
田丰听出了徐璆的意思,他也没有误解徐璆这位素来有贤名的干吏的好意,却还是选择直言相告:“徐公,吾曾读《史记》,闻孔子世家有言,昔日孔子因大道不得用,困于陈、蔡之交,问与弟子。子路、子贡皆有动摇之意,唯有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话中之意,乃是以孔子的学说得不到诸侯的看重,这并非是孔子学说的错,所以孔子还会继续推行自己的学说。
田丰以此来表明他为了心中的道,不会做出改变。
徐璆哪里不明白田丰的话中之意,赞道:“好一个‘不容,然后见君子!’”
唯有危难之际,方显君子本色。
赞赏之余,徐璆只能在心中叹息——希望当今天子能一直容忍你的刚直犯上吧!
……
雒阳城,东门外的第一处驿站。
一行人正在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