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虚岁来论,刘辩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身高体量以及最关键的颜值,比起崔琰来都毫不逊色。
两人都算是郑玄的弟子,崔琰听到刘辩的话和对他的态度,心中颇为受用,但明面上态度依旧恭敬,言语间也丝毫没有失礼逾矩之处。
刘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见面,也算是轻车熟路了。他不是第一次见崔琰了,先问起郑玄的近况,随后自然而然地问起了现在:“季珪如今在军中教导士卒们读书识字,成效如何?”
崔琰早就推测出刘辩培养士卒的目的,闻言一一据实回答,在他看来,要想现在派士卒们回乡或分派各地充任乡里官吏,在德才上尚有不足。
还给出了一些他总结的原因:“私以为军中与学堂稍不同,士卒们因要准备参战厮杀,常会抱团,以兄弟相论。此在战场上自是袍泽同心,但若在乡里为吏,一旦聚集,恐有徇私之隐患。”
以士卒为乡吏,不可过多地安置在一地。
刘辩听完称赞道:“今日听了季珪的良言,他日行此举措时也能少犯些错了。”
他又问道:“数月前蹇校尉向朕奏请,为各营之老兵设立养老之所,用以免除伤残及老无所依着的后顾之忧,但朕听说军中有些疑议,不知季珪知晓多少?”
蹇硕的想法很好,但真得诏办起事来,却没有想象中的一帆风顺。
崔琰答道:“臣常听士卒们提起陛下关爱士卒之心,无不感激涕零。”
“蹇校尉在西园诸校尉部中颇具声望,且诸部大半常年在外,在京者不多。然而军中士卒,多随将官,臣听闻,在别处,即便有诏书示下,却不乏有怀疑蹇校尉借公谋私者。”
崔琰说完,刘辩也明白了,军中还是免不了山头林立。说到底,这事卢植、皇甫嵩、朱儁这三人有资格统筹规划,蹇硕还是差了些。
第331章 度田的准备
崔琰先扬后抑,在对刘辩的吹捧中顺便将谏言的事情给干了。
军中有人怀疑蹇硕会借着公事谋私利,其中有没有蹇硕是宦官的原因呢?毕竟蹇硕在当小黄门时名声可不咋地。
崔琰离开之后,刘辩思索起来,现在宦官的名声依旧很差,他在考虑将来改革税制之时要不要动用宦官。
此事没法与卢植或是荀彧他们商量,因为他们必然是不会愿意的。
现在的汉室就像一辆在走下坡路的车,早些年的天灾人祸为这辆车加了多次油门。先帝执政的最后几年终于对于汉室的现状有了警醒,从一路踩油门狂飙变成了踩刹车,又有刘辩和以卢植为首的一众贤臣们发挥作用,而今下坡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想要重回上坡路,重新度田是必须要做的,与之相比,改革税制更像是顺带手的事——反正两件事都阻力重重,反对的是同一批人。
把这事做成了,不敢说能解决汉室现有的所有问题,但汉家的大部分矛盾都能得到缓解。
当初光武帝面对天下叛乱有足够的威望或是派使者、或是直接调兵平乱,最终戡乱。
虽然而今的郡国兵和中央营兵的战斗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但架不住郡国众多而营兵少,刘辩登基三年多,虽也干了不少事,却远没有开国之君的威望。
不过崔琰的话同样提醒了刘辩,他再度找来卢植。
相比于宦官,兵权毫无疑问是重中之重。这是光武帝重新度田的凭仗,也是刘辩将来重新度田的凭仗。
刘辩虽然安排了崔琰这些人进了北军和西园军,但总体上营兵们还是延续了以往的风格,只是刘辩对于将官克扣士卒钱粮之事看管的更严罢了。
现在各地都很平静,唯一还有乱子的卢水胡汉室早有准备,闹不出多少幺蛾子。
在封建时代,指望士卒们在大军之中有自己的想法是很难的一件事,实际上,以严苛的军法来论,尤其是在战时,更是力图把士卒们变成只知道执行军令的人偶,什么主观能动性,那不是底层士卒该思考的事情。
在这种现状之下,想要让士卒们知道他们吃的是刘辩的饭很简单,汉家这么多年的威严不是假的。
可问题在于,士卒们只知道执行军令,对于军令会造成何种后果是一概不知的。
譬如大名鼎鼎的“为吕氏者右袒,为刘氏者左袒”,当时的北军进攻守卫皇宫的南军,北军的士卒哪个敢有杀掉少帝的想法?可最后,少帝还是无了。
又如唐时的李多祚,在李治武则天时镇守宫门二十余年,后率禁军参与“神龙革命”,成功逼迫武则天退位。李多祚又在数年之后故技重施发动“景龙政变”,逼迫唐中宗让位给太子,可这一回,随着唐中宗登上玄武门振臂一呼,禁军们纷纷临阵倒戈。
士卒之心当然有用,但在很多时候,却发挥不出作用。
因为此时的军中士卒在上官面前既完全没有话语权,同时在信息的获取和眼界上也有难以弥补的差距。
所以,对于刘辩来说,他最有效的着力点还是中高级将官。
待到卢植来到云台殿,刘辩开口道:“卢师,我思来想去,为重新度田、更改税制所需要做的准备不能只等到文若他们任职二千石之时。昔日孝武皇帝以羽林郎为侍从,擢选良将……”
刘辩一说,卢植便明白了刘辩的意思,以前的羽林郎发展到现在变成了三署郎官。
而今虽说文武尚不分家,郡守国相都是兼任军政一把手,但实际上,文武双全终究没那么多,如今选官的三署更重文。
而羽林郎则几乎失去了原本外任为官的职能。
这不是刘辩第一次考虑这件事了,其实他原本就属意在日后将孙策马超召入羽林郎中,毕竟羽林郎戍卫东宫,可不像在城外的三署。如果刘辩愿意,他们时时都能见面。
毫无疑问,这更有利于培养君臣感情。外放的羽林郎也更能贯彻君主的意志。
桓帝就曾效仿过武帝,以身边的羽林郎出任二、三百石的县长,只不过这一举措和先帝的鸿都门学一样,受到了士人们或明或暗的抵制,实际成效甚微。
其实目前朝中当过羽林郎并且身居高位的,还真有一人,这人很有名,姓董。
刘辩不求羽林郎们外任县长,他的目标很明确,军队。士人们再怎么诗书传家,军中总是不同的。
不管是世代从军还是有才能的良家子,都是刘辩的目标。
卢植很明白刘辩的意图,在用各种手段止住了汉室的倾颓之势后,接下来的一切作为,都为了重新度田更改税制这二合一的大目标进发。
他建议道:“此事虽大有可为,然毕竟涉及到陛下安危,不可不慎重,绝不可操之过急……”
“卢师放心,我明白。”刘辩当然不会急于一时,羽林郎终究是刘辩在东宫以及外出时的近身宿卫,保证家世清白以及最关键的忠诚,都是必须要考虑到的事,他还是很惜命的,可不想当被奴仆砍死的高澄。
具体怎么选出这些人,刘辩需要有人为他把关,而最受刘辩信任的卢植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此事可以一步一步来,等到数个月后皇甫嵩率军归来再做处置也不是不行。
刘辩遇到问题能够从朝臣处寻到建议,但远在敦煌郡的太守赵岐就不能这么办了。
敦煌郡是河西四郡中最特殊的,本郡的汉人是四郡中最多的,豪族也多。
也因此,敦煌郡虽然是河西四郡中距离雒阳最远的,却也是最忠诚的!
赵岐上任后,首先面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敦煌郡各县的各类案件,留任的县长不能决,俱积累了下来,其中最早的甚至能追溯到上上任太守赵咨离任的时候。
但敦煌的大族们并不是在所有层面都这么忠诚,太守空缺的这几年,也是大族们田亩暴增的几年。
第332章 归来
“小人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天……”
“汝所言者,究竟是哪一天?”
“八九年前的一天……”
赵岐年纪大了,却不是老年痴呆。
被打断了腿,印象深刻,但具体哪一天,什么时节,甚至哪一年都不记得了,当他愚蠢可欺吗?
换做一般的无赖,赵岐会毫不犹豫命人打几杖再将人赶出去。可看着来人衣不蔽体的模样……他已然了解此人根本就是活不下去了,来他这里拼死求个活路。
“你所言含糊其辞,连哪年哪月都说不清楚,如何告人?我见你年老体衰,甚是不易,今日便不治你诬告反坐之罪,自去吧!”
未加处罚地将人赶走后,赵岐叹息说:“可恨,可怜,可叹。”
赵岐的音量并不小,可在他身边的索湛听到感慨后却是止不住的羞愧。
索湛正是曾为胡轸引路的那位,赵岐上任后他得受征辟为主簿。之所以羞愧,是因为他清楚出现这种情况背后的原因——土地兼并,借着太守空缺的这些年吞并寻常百姓的土地这件事,他所在的索氏也干了。
“君如何看待此事?”赵岐问索湛道。
索湛的反应很快,马上回答说:“有恒产者有恒心,若是此人有些产业在身,想必是不敢冒此风险的。”
赵岐则道:“汝知道这样的道理,但有些人却假装不知啊!”
索湛听罢一时语塞。
赵岐则继续说:“所谓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暴秦用商鞅之法,所造成的后果也不过如此啊!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哪怕经历了光武中兴,在汉室,秦依旧是暴秦,需要声讨的。赵岐将敦煌的土地兼并情况与秦对比,其中深意值得深思。
说罢,赵岐不待索湛答话,便吩咐道:“此间无事,你先去忙吧!”
“是,府君。”
索湛哪里不明白,赵岐今日这案子和审案后的话,都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现在这人说不清楚年月是诬告,但若是他日此人记起了年月呢?
索湛寻了一个空隙,将此间事传给他的族侄索韶。
索韶的辈分比他低,但年纪却比他高,还曾担任过西域长史。索韶的父亲索德曾在桓帝延熹元被拜为东平太守,在族中最有话语权。
索湛是倾向于向赵岐示好的,即便为此要付出些田亩。
某种意义上来说,兼并也是一种内卷,土地就在那里,天知道新太守什么时候才会上任,你不取自然有别人去取,这是失去顶层权力约束后难以避免的情况。
太守不在的那些年,别的大姓干得,索氏自然也干得。不然自家实力被别的大族超过了,岂非自甘落于人后?
今天你宋氏兼并了一百亩,明天他曹氏兼并了一百五十亩,后天我索氏就敢兼并两百亩。互相竞争之下,敦煌的人口田亩就那么多,很快田亩就几乎成了大族专属。
而今朝廷派了太守来,还是名传四海的党人,说一千道一万,大族们在兼并土地一事上终究做的太过分了。
敦煌人还是认同汉室的,在消息隔绝的这些年,不乏有早年为官者在汉家朝堂之上活跃,刘辩的尚书仆射盖勋就出身敦煌。
当然,这种妥协的前提是赵岐足够强硬,想要处理失去敦煌太守这些年的田亩乱账。否则,谁会嫌弃名下的田亩多呢?大不了多买些奴仆、多雇些佃户。
赵岐足够强硬吗?
当然是有的,作为老党人,旁的不说,气节是绝对是不可能丢弃的,这是党人们一直坚守的东西。
所以在索湛看来,只要赵岐的要求不过分,吐出来的田亩数量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未尝不可妥协。
与之对应的,敦煌郡三年一个的孝廉名额自然是要争取的,但难度颇大。若是孝廉不可得,族中子弟能够得赵岐举荐,获得专门分配给凉州的额外公府属吏的名额,同样是可以接受的。
于此同时,同样的消息在敦煌各个大族之间流传,不同人的反应不一而足。
有人警醒于隔壁酒泉郡的黄氏被灭,有人贪图眼前握在手中的田亩。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敦煌西南的阳关,来了一队人马。
身上脸上风尘仆仆,俱是久经风沙之色。
守着关隘的士卒们见很早就注意到了来人携带的刀兵弓箭,已然关闭了阳关的大门,严阵以待。
但关外的人马却不害怕这些,其中为首的那人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关隘,一时之间竟忍不住痛哭起来。
“我麋芳,终于活着回来了。”
很快队伍中出了一人来到阳关之下,交出了用以通行的传,得到驻守阳关的阳关都尉下属阳关候官的再三检查后,麋芳一行才终于得以入关。
昔日白白嫩嫩、并未受过多少苦楚的麋芳,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却已经与出发时截然不同了。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他脸上多出的一块刀疤了。恐怕就算他的兄长麋竺亲来,也得愣上一下。
麋芳不是简单的商人,是有官方背景、皇帝背书的。当他拿出钱财来,只有官吏戍卒居住的阳关之内很快就飘起了肉香。
麋芳大约是憋得久了,拉着阳关候官就诉说起了此行的苦楚。
“这西域啊,真不是人去的地方,太乱了……”
“看到我这脸上的伤疤了吗,乃是西域一個小国,贪图我贩卖丝绸所得的钱财,在我返程时伪装成盗贼劫掠。”
“领头的那个,当初我带着丝绸路过时,他同他饮过酒,后来离别时他还送我出城十里……若非亲眼见到了他的尸首,我根本无法相信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