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这是我们索头部将来取而代之的机会啊!”
拓跋匹孤安静了十数个呼吸,就在拓跋力微心中有些动摇之际,匹孤收回了腰刀,大笑一声上前将力微抱入怀中。
好一会儿才松开后,拓跋匹孤笑着赞道:“好阿弟,也不枉祖父和父亲这般疼爱你!”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身为大人,肩负着部众的生计,不得不细细思量。”
拓跋力微拜道:“兄长的担忧本就是应有之理,我会一直等待兄长的答复。窦宾以为我兄弟不和,为避免窦宾生疑,我不宜久留,就此告辞!”
“好,那我就不留阿弟了。”
拓跋匹孤望着力微离去的背影,面上止不住的冷笑——窦宾在你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伱,不仅嫁女给你,而且你在没鹿回部的地位可不算低,但即便如此恩遇,你仍想着图谋窦宾的家业……
可真不愧是父亲疼爱的好大儿啊!
即便是身为不知礼仪的鲜卑人,拓跋匹孤也觉得拓跋力微过于狼心狗肺了。
他眯着眼,思索起了拓跋力微的私心——索头部加入没鹿回部后,拓跋力微可以理所当然的从中擢选他的追随者,而窦宾必然会乐意见到这一幕。
但拓跋匹孤同时也不得不承认,索头部前途堪忧,加入没鹿回部找机会取而代之的确是個不错的选择。
但谁取代谁,还未有定论。
拓跋匹孤深吸了一口气,做下了决定。兄弟又如何?因为父亲拓跋洁汾的偏心,兄弟感情本就不佳,如今就算合作,也不过是各取所需,不妨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不知他音讯全无的父亲到时候能不能看到这一幕。
三日之后,大雪彻底停息,没鹿回部大人窦宾祭拜上苍,庆祝索头部正式并入没鹿回部。
雒阳,廷尉诏狱。
拓跋匹孤想要证明自己的对象还在这里。
在汉室将手伸向塞外之前,拓跋洁汾仍在廷尉的诏狱接受汉家爱的教育。吃过大棒,才会记住胡萝卜的甘甜。
时至今日,拓跋洁汾已经习惯如今在诏狱中稳定的生活。
死是不可能死的,拓跋洁汾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一定是因为自己对汉人还有用,直接在诏狱中开始了习惯性的摆烂。
可拓跋洁汾此前到底是部族下一任首领,哪怕身在塞外,待遇比起诏狱高出不知道多少。摆烂归摆烂,日子该是难熬还是难熬。
半年前,拓跋洁汾迎来了一个奇怪的“邻居”,从入住的第一天开始就念叨着一定会有人救他出去。
拓跋洁汾最开始也认为这个人会同他过去的许多邻居一样,要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不知去向。
然夏去冬来,两人的生活都十分安稳。
最开始,邻居还不屑同洁汾交谈,但两人仿佛都被遗忘的一般,只关着没人审讯。诏狱的日子相当无趣,饭食虽吃不死人但也仅此而已了,久而久之,苦中作乐,两人成了最稳定的交流对象。
但即便如此,洁汾依旧不知道自己的邻居姓甚名谁,只知道他似乎是个汉人大官,得罪了汉人的天子。
可即便已经时过半年,此人依旧稳定地认为还会有人来救他的。
这一日,在一天两顿的送饭时间外,竟又有两个狱卒径直来到此处。这非比寻常的一幕让拓跋洁汾瞬间坐不住了,因为这种架势通常意味着押运罪囚。
而在秋天按照惯例处决了一批罪囚后,如今在他所在的这个诏狱一角,只余两个犯人了。
虽然拓跋洁汾心中对于唯一一个持续陪他说了近半年话的人的离开十分不舍,可他还是强撑着笑脸祝福道:“看来救你的人终于来了……”
他的邻居则是一脸喜色,临别之际,也说了些真情流露的话:“若有机会在狱外相见,可来我的家乡寻我——记住了,我姓吴名脩。”
随着狱卒打开吴脩牢房的锁,拓跋洁汾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被浇灭。
“拓跋洁汾?随我来!”
狱卒没好气的声音进入拓跋洁汾的耳中宛如天籁,他发誓,他此生从未体验过这般的惊喜。
但有人比他的反应更大——
“不对,不对,是不是错了,不是拓跋洁汾,是吴脩,是吴脩啊!”吴脩说着就要去打开牢门,但被眼疾手快反应过来的狱卒阻止,隔着木栅一推便让吴脩踉跄地向后倒地。
摔倒在地的吴脩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喃喃自语:“都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人来救我出去,我该出去了啊!”
拓跋洁汾却已经没心思顾及吴脩了,连忙对狱卒们自我介绍道:“我是拓跋洁汾,你们看,我是鲜卑人,和汉人长相有些不一样的……”
一个狱卒望着手中的名录,强调说:“的确找错人了。”
拓跋洁汾满心欢喜地跟着狱卒走了,头也不回,只余吴脩茫然地望着他与狱卒们离开的背影。
吴脩有种预感,拓跋洁汾不会回来了。
拓跋洁汾没空思量吴脩了,他并不认为汉人会在这个时候处死他,打定了主意——如果还有机会再遇到某个汉人大官,只要能让他离开眼前这个鬼地方,他可以做任何事。
然后,他就又遇到了那个看起来很温和,但实际上一点都不温和的汉人大官。
这一次,他连最后一点矜持都没有了,整个人趴在地上——“求求校尉带我出去!我实在待不下去了,只要能出去,我做什么都愿意。”
贾文和这次依旧温和地很,笑盈盈地搀扶起拓跋洁汾,问道:“君此言是出自真心,还是只为了离开诏狱而选择遭受胯下之辱?”
“当然是真心的,我怎敢在校尉面前说谎?而且我若是说谎,根本瞒不过校尉的慧眼啊!”
贾诩面容没有变化,只貌似惊叹地感慨道:“如此看来,君在诏狱这接近两年的时间还真的学到了许多,竟也知道胯下之辱了。”
“这么想,诏狱于君而言,还真是一处福地。”
“君为何要想着离开呢?”
当听到贾诩的感叹时,拓跋洁汾在某个瞬间头脑一片空白,他明明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可面对贾诩,只一个回合,他便被看得通透。
接近两年的牢狱生涯给了拓跋洁汾一些摆烂的勇气,真实意图被贾诩揭露之后,他索性摊牌了,不装了:“校尉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贾诩则用惊讶的语气说道:“君方才竟真是装的吗?”
拓跋洁汾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立刻后悔没有再坚持一下。
可下一秒,贾诩又说:“可惜了,这可比街头的搏戏还要精彩,却不能继续看了。”
后悔的情绪立刻烟消云散,一时间,拓跋洁汾惊惧万分,只觉得这世间如何会有这种人存在?
贾诩看着拓跋洁汾,若非时间有限,他还能做的更好。不过——利用你,与你何干?
而在另一处,找错房间门的狱卒正在一个胖子面前躬身汇报方才两间监牢中的情况以及吴脩的反应——
“好,做的不错,老夫很满意。我听说你的父亲前两日摔伤了腿?老夫先给你放五日的假,在家照顾父亲,若是不足再补……”
待到狱卒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喜讯回了家,却见家人仿佛早就接到了他得假的喜讯,好一会儿他才从家人的七嘴八舌中明白,今日早些时候,有人自称廷尉卿的家仆,送来了治腿的草药和钱财……
第359章 时代变了(4k)
荀子《天论》有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
一场如期而至的初雪,却因为其超出以往的降雪量,而不得不让汉室做出更多的应对。
差点被贾诩玩坏了的拓跋洁汾被送到了曹操手上,以期能发挥出一些价值,继续让鲜卑人沉迷内斗。
但也仅此而已了,经历过雪灾的鲜卑本就是强弩之末,只要防止其再度联合起来,并不值得投入太多兵力。
反倒是安抚北边受雪灾的百姓更加重要。
并州、凉州东部、还包括了司隶所属的左冯翊与河东郡部分地界,都在受灾之列。
国库说来一体,但实际操作中各郡国不可能将钱粮全都送来雒阳,于是乎便有了如陈仓这样的大粮仓,用以就近储备,包括曾被故陈国相骆俊私用的粮食,都是属于国库的。
得亏是近两年风调雨顺,各地的粮仓还算殷实。
在这样的背景下,鸿胪卿韩融奉命持天子节向北而去。
刘辩觉得这种方式很好,派出有德行的中央大员,既是向地方展示朝廷的决心,也能督促地方官,而称职的天子使节,也能弥合地方上的分歧。
上党郡,便是韩融出发的第一站。
然而,韩融人还出发没多久,才离开河南尹抵达并未受灾的河内郡,一则消息便传入他的耳中——上党郡的郡中粮仓失火了,近六万石粮食付之一炬。
韩融素有修养,可即便如此,他也被气得忍不住发笑——要动用粮食时粮仓起火,天干物燥?意外?上天预警?真当他是不明世事的腐儒吗?
今年发生在关东五州的事竟没给他们警醒?
而比韩融更先接到这一消息的是并州刺史公孙瓒。
所谓粮仓失火骗不过任何人,若是所有人都愿意和光同尘,那自然就是意外。但很明显,公孙瓒不愿意。
无妄之灾,凭什么牵连他!
当韩融加快脚步抵达上党郡郡治长子县时,驻地位于太原郡晋阳的并州刺史公孙瓒已经先行抵达,率先开始了调查。
公孙瓒不是一般的刺史,身为边地刺史,本身就比内地的刺史拥有更多的兵权和主导权,在汉家故事中,不乏有幽并凉三州刺史主动组织军队打仗。
而公孙瓒上任之后,为了彰显武德,狠狠地对着并州治下的盗贼们下了次重手。当时上党郡便有一股聚众过千的山贼,公孙瓒进军不过三日,其便成了公孙刺史功劳簿上的一句话。
在并州,尤其是在董卓离开之后,谁敢忽视公孙瓒的存在,谁将会付出代价。
上党太守方懋现在才终于明白代价是什么。
公孙瓒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骑兵来的,在公孙瓒抵达后,立刻邀请方懋前往驿馆相会,商议如何处置粮仓失火一事。
然后,他就变成了在事实层面上变成了协助刺史处理粮仓起火一案。
是的,公孙瓒是不敢真的对他下手,但却敢限制他的行动范围,监视他对外的交往,同时也以涉嫌粮仓起火一案先行逮捕任何一个官职不高于百石的官吏。
公孙瓒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方懋的怀疑。
而且,在公孙瓒看来,出了这么大事,一旦朝廷追查,必然要有上得了台面的人出来背锅,那么,方懋,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消息传到雒阳,刘辩同样震怒。
以前,七郡国大水之时,袁绍堪破骆俊一案,骆俊挪用粮草还算有脉络可循,可在当时真没人在私下里贪墨粮草吗?
只是没查罢了,不像骆俊那般规模太大的,也就听之任之了,不然查了,只怕连当时堪堪维持的救灾工作都维持不下去了。
但现在,还跟他玩这一招?
时代变了!
刘辩为此专门发了一份诏书,要求韩融务必严查。
诏书几乎与韩融同时抵达。
长子县,韩融收好诏书,就见到与并州刺史公孙瓒一同前来拜见的上党太守方懋正朝他哭诉公孙瓒的暴行。
“哭!日哭夜哭,能哭回粮食吗?能哭死贼子吗?”
其实也不是不行。
方懋说不定还真能哭死贼子。
只是在现场,方懋的哭诉声戛然而止,根本没想到想到素有声望的大儒竟出此言,还要不要体面了?
韩融却非无的放矢,粮仓起火,太守方懋具有最大的嫌疑,最低的罪过也得是无能失责。公孙瓒的处置虽略显过分,但实际上也不是不行。
最关键的是,公孙瓒吃过和上司对着干的苦头,他早就派人将他做的事连同他的调查进展一同汇报给了韩融,还会实时更新,让韩融能够掌握最新动态。
至于公孙瓒的可信度……总不能让韩融相信州治在太原郡的并州刺史对上党的掌控力胜过在本地当了近六年太守的方懋吧!
在公孙瓒的调查中,方懋并不无辜,甚至很有可能吃了大头,而平白消失的,也不止这六万石谷粮。
方懋显然哭早了。
……
半个月之后,刘辩接到韩融的奏书,方懋贪墨罪证确凿,连同与其同流合污的一干人等正在被押来雒阳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