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能有底气说出这话,还要感谢去年罪吏们送来的家产。
他知道卢植发言是同意扩军的。
刘辩也知道,在去年那次病重之后,卢植便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辅佐自己解决汉家如今最大的麻烦。
这种时候,趁势借着合理的理由扩一扩军也未尝不可。
而卢植口中的五年,只怕还包含了用以作战的钱粮。
刘辩想着,就算有意外,他也可以再次亲自感谢罪吏们送来的家产。
……
长安。
张温终于来到了这里。
昔日,张温就是在这里被先帝派使者拜为太尉,踏上了人生的巅峰。
如今时隔七八年,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张温也不免感慨。
京兆尹府中,陶谦见到张温,意外之余,却是一如既往的不开心,也一如既往的不给张温好脸色。
而张温也很懂陶谦——当然选择原谅他了!
当初张温面对陶谦的当面触怒都选择了原谅,现在的他自然也不会因为陶谦的态度很动怒,不然怎么展示他宽宏的胸襟?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讽刺道:“许久未见,不知如今恭祖身上的痴病好了没?”
陶谦忍不住想要拂袖,可正如当初张温是他在权势上难以违抗的太尉,现在张温又是专门负责监督他的司隶校尉。
但他陶谦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陶恭祖了。
“司隶校尉此来,尽可以详查,我京兆尹府上下无司隶校尉不可查者。若有违背律法者,司隶校尉尽可依律法处置,我绝无二话!”
只是陶谦话虽说的硬气,心中却不免有些心虚。虽然他觉得曹宏等人的作为无伤大雅,可张温……万一张温借机打压他……
不过陶谦转念一想——京兆尹府是他的地盘,早在屯田伊始他就作为屯田校尉跟着皇甫嵩了,张温初来乍到,能查出什么?
倒是杜畿……他应该有些操守,不至于向张温告密。
想到这,陶谦放下心。
然……
“恭祖莫慌,该查的我来时已经派人查过了,至于今日前来,只因奉了陛下之令,至此审案定罪。”张温老神在在地说道。
陶谦心中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皱着眉头,质问道:“口说无凭,可有诏书?”
“陛下口谕,自无诏书。恭祖若是怀疑我矫诏,不妨上书求证,我绝不阻拦。”
陶谦也知道张温本就有监察司隶之权,根本没必要矫诏,又问道:“要定谁的罪?”
“恭祖莫急,并非是要定恭祖的罪!不如稍待片刻,恭祖便该知道了。”
说话间,忽有一个郡吏求见。
跟随张温而来的雒阳官吏见此人虽是汉人装扮,但却有几分羌人的特征,首次见到这一幕的不乏有在心中啧啧称奇者。
来人正是羌人布迷,他靠近陶谦小声说道:“府君,不好了,曹主簿被自称是司隶校尉所属的小吏带着人拿住了,现在正在朝这边来!”
陶谦听完,一阵头皮发麻。
心中只有一個念头——被张温这厮抓住这个把柄,完了,一切都完了。
张温见状,又道:“恭祖莫慌,只是审案而已,恭祖与我一起?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第396章 那没事了(42k)
面对陶谦,张温也是体会到了扯大旗的好处。
反正天子同意了他的建议,明确希望他借着此案告诫一下陶谦。
至于其中的把握,那自然是由他张温来定了。
他肯定是能把握住的。
不至于翻车。
所以他对陶谦说的话虽然并非天子亲口所说,可也都是经过他深思熟虑才出口的,必然遵从了天子的旨意。
而陶谦乍闻噩耗,知道自己的要害被张温拿捏住,又见张温一口一个莫急莫慌。
他怎能不慌?怎能不急?
可他见张温似是早有准备,情知今日只怕难以破局,索性强行压下惊悸的心情,等着张温继续出招。
陶谦遂故作不解道:“不知司隶校尉遣人捉拿我京兆尹府吏,所为何事?又是以何种罪名?”
“原来恭祖还不知道?彼辈贪墨救灾物资,罪大恶极!”张温注视着陶谦说道。
陶谦登时震怒,三分假,七分真……曹宏他们贪墨瞒不住功曹杜畿也就罢了,竟然连司隶校尉部都知道了,当真是蠢材!
平日里在他面前的机灵劲都哪去了?
——“值此天灾之时,他们竟为自己谋利?当真难以容忍!只要查实,必定不饶!”
“不过……”陶谦看着张温,面露难色,“负责统筹救灾物资的曹侍中如今正在长安……此事既然牵扯到救灾物资,私以为还是应当派人去寻曹侍中做个见证,也便于取证,不然恐怕不妥……司隶校尉以为如何?”
陶谦可不愿意让接下来的审判变成张温的一言堂。
他自认在曹嵩抵达长安的这段时间自己与曹嵩建立了不小的交情,以他所知道的曹宏等人贪墨的钱财,不过救灾物资的九牛一毛,以曹嵩仗义疏财的性格,应该不会在意。
而此刻,被陶谦认为仗义疏财的曹嵩的确在散财。
当然,散的不是他家的钱财。
时值冬日,临时搭建的住所大都四处漏风,长安附近的树木经过这么多年人们的砍伐使用,早就不足了,煤炭成了最好的取暖燃料。
曹嵩正在安排人发放煤炭。
按理说,这种事曹嵩顶多来看一看便可以离开了。
但他却一直留在了现场。
至于原因,也不复杂——在场的百姓看着官吏们的态度,哪里不知道曹嵩是个高官,尤其是曹嵩将代表他承自父亲曹腾的费亭侯爵位的金印紫绶和代表他侍中身份的银印青绶清晰地露了出来,领了煤球的百姓们都挨个朝他行礼后才离开。
曹嵩乐在其中。
他对着身边的少子曹德说道:“瞧着吧,京兆百姓固然会记得天子的恩惠,可他们同样也不会忘记,为他们带来天子恩惠的是我们姓曹的……”
“将来你若是有机会在京兆为官,只要让人知道你姓曹,那么受过恩惠的百姓都会顾念今日的恩情。”
“这,就是声望!”
曹德尚有些懵懂,却重重点头,将父亲的话记在心头。
眼前这他从未见过的一幕,正冲击着他幼小的心灵。
曹嵩教育完儿子,又继续享受起众人感激的目光,然这他自觉十分和谐的一幕,很快就被人打断了。
“你的意思是,司隶校尉抓到了几個京兆尹府吏贪墨救灾物资的罪证?想要邀请我一同审理,做个见证?”
“岂有此理!”曹嵩当即跳起了脚,这些物资可都是他呕心沥血从各处调拨的,连他都没敢贪呢,几个小吏竟敢如此明目张胆?
“快,速速带我过去!”
布迷见曹嵩如此表态,心中暗道糟糕。
他倒不担心曹宏几人的下场,甚至连陶谦他都不太担忧,只是担心当初征他为吏的当朝太尉皇甫公会受到牵连。
可他人微言轻,只能压下担忧,与曹嵩一同前往京兆尹府。
这一回,曹嵩就没带曹德同去了。
路上,曹嵩问起布迷此案的具体细节。他与张温的关系不错,毕竟张温当初便受过曹腾的举荐,后来两人也有交情。
可在知道以曹宏为首的京兆尹府吏们贪墨并不多时,曹嵩倒不怎么生气了。
他也是听过过张温与陶谦之间的爱恨情仇的,知道张温虽然也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借着此事扳倒陶谦,可这样,也就意味着以前张温原谅陶谦的大方行为白做了。
这样思索着,曹嵩觉得张温同意自己过去,应当是想让自己作为一个说客,帮忙撇清陶谦在此案中的嫌疑。
而他自己,正好还能让陶谦欠下人情。
毕竟陶谦有着三辅屯田的功绩,前途十分远大,将来成为九卿乃至于三公都并非不可能的事。
能得到陶谦的人情,这结局,简直不要太美好!
布迷不知道为什么曹侍中问着话的功夫,情绪忽然就由阴转晴了。
他只希望这是对皇甫公的好事。
京兆尹府,在等到曹嵩的时间,曹宏几人已经被押过去了。
他们仗着陶谦的放任,对自己的罪行丝毫不加掩饰,贪墨的证据在他们的家中就能轻松的搜出来。
当部京兆从事魏杰带着这些证据出现时,曹宏等人已经没了辩驳的余地。
等到曹嵩赶到之时,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魏杰在堂上高声列举着曹宏几人的罪证,厉声斥责他们的恶行。
曹嵩见罪行如板上钉钉,并未多言,只是忍不住对着为首的曹宏骂道:“就你,也配姓曹!”
由不得他不气,寻常百姓可不见得能分清沛国曹氏和丹阳曹氏,万一将两者搞混了,他这些天不就白在外辛苦了嘛!
骂完之后,曹嵩想起了自己的任务,若想要陶谦不受牵连,最好的办法就是减轻对曹宏几人的处罚,反正他们现在贪的还不多——
“诸位,我奉命统筹物资运输,知晓物资从各处府库运到灾民手中的难处……其中路途损耗,要远甚于几人的贪墨!而最近我日日向百姓们分发物资,深知其中的辛苦。以我观之,京兆的赈灾情况远超预期,受灾百姓并无冻饿之虞……”
张温望着曹嵩,忍不住苦笑一声,没想到曹嵩竟然在这时做起了好人,也不知在长安的这些日子陶谦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可念及交情,他还是打断了曹嵩的话:“巨高,此事已上达天听,吾乃是奉皇命而来!”
曹嵩的话戛然而止。
陛下也知道这事了?
那没事了。
曹嵩当即话风一转:“话虽如此,却不能因为他们贪墨的钱财少而姑息,这可是灾民的救命钱!”
原本以为事情会有转机的曹宏起初还感激地盯着曹嵩,陡然见曹嵩冒出这么一段话,登时又羞又恼。
曹嵩也注意到了曹宏,别人倒也罢了,你曹宏哪有脸来看我?立刻斥责道:“你看我作甚!今日你罪责难逃!”
曹宏马上又转头看向陶谦,求道:“府君,救我!”
陶谦也偏过头去。
可他终究有些不忍心,也怕曹宏因为没了希望随意攀咬,斥责道:“既然罪证确凿,就该依律惩处。数年前重修汉律,以臧满三十万钱者为死罪,今曹宏等人所贪墨的虽远不足三十万,然罪责难逃!”
“京兆尹所言差矣!”
陶谦回头看过去,说话的乃是部京兆从事魏杰,魏杰乃是右扶风名士,面对陶谦丝毫不惧。
“吾在来之前曾询问曹宏手下小吏,得知他等虽如今还未贪臧满三十万钱,却已经有了此项谋划,只是因为曹侍中尚在长安,彼辈胆怯,才在实施恶行被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