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没人举荐他,侍御史孔融便认为天下之才,舍他与祢衡其谁,但很可惜,无论他怎么向那位三公举荐,历任三公没有一个愿意征辟祢衡的,实在是近年来祢衡的嘴臭是出了名的。
且祢衡可不管关系远近,只要他看不惯,张口就喷。
而孔融对待祢衡确实不薄,在刘辩没有下达招贤诏书的情况下,还曾专门写了一份举荐祢衡的奏书递给刘辩。
刘辩倒也没有拒绝,只是将这份奏书的处置权交给了太傅卢植和当时还兼任平尚书事的皇甫嵩,两人连同何苗非常有默契地将这份奏书束之高阁。
其实他们不怕得罪人,但若是征辟的故吏无来由地得罪正常人,这份责任,没几个人敢担。
唯一敢替祢衡担责的孔融没有征辟的权力。
放到现在,在祢衡说出此等言论之后,原本一些还与他相交的好友皆默默地减少了同祢衡的来往,即便是边让也是一般。唯有孔融似乎觉得避开才是心里有鬼,为了彰显气节,他非但没有避嫌,反而与祢衡的来往更多了。
司徒府,董卓正在庆幸。
当初他举荐公孙度不成,便想要征辟其为府属,却不想后者叛乱了,好在天子没有因此而治他的罪。
其后,他又将目光投向祢衡——董卓想着,反正他提出度田,凡是家中有未在册田亩的人他都得罪了,也不差祢衡招惹来的这一个两个。
幸而在他下定决心之前,祢衡已经站队黄琬了。
这让董卓彻底断了征辟祢衡的心思:为黄琬说话得罪天子,拿四知先生杨震对比黄琬——不仅得罪天子,也得罪了司空杨彪。
还好没征辟。
只不过董卓却一直没想过——就算他征辟了,祢衡真的会应吗?
不说在外的人,就连带薪留职被迫居家的黄琬听到祢衡为他说的话也有些难以接受祢衡的好意。
这哪里是帮他,一旦祢衡的话传到天子的耳朵里,分明是巴不得他死啊!
黄琬虽有为理想而死的勇气,但却从来没想过这样去死啊。
就在黄琬为祢衡所迫,在思索着要不要写一封请罪的奏书,以免天子听信了祢衡的话时,他的府上忽然来了一位客人。
“逄纪?”
黄琬看着来人,他对于逄纪有些印象,记得他应是大将军何进曾经征辟过的府属,之后后来大将军被去职,他就再也没见逄纪了。
不过对方的确称得上是个很有名声的名士,而且对方还在他落魄之时上门,黄琬即便与之几乎没有什么交往,也愿意以礼相待。
“君且坐,自从当年在大将军府一见,一别多年。”
逄纪正襟危坐,保持着名士的风度,应道:“公唤在下元图即可。实不相瞒,纪才从关东回到雒阳,其间所见种种……本欲托付公卿上书天子以使天子咸知,不曾想入得雒阳后,却听闻了公所遭遇之事。是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才来冒昧拜访公。”
听到此话,黄琬连忙问道:“不知关东情形如何?”
自开战以来,他所听闻的关东消息皆出自于奏书公文等,并未亲眼看过。
逄纪见状叹了一口气,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态度:“官兵军纪不堪,乱民劫掠四方,双方暴行不止,我在来时路上,因是白身,数次被官兵抓捕充当民夫劳役。如此这般,最受苦还是那些并未生乱的百姓啊!”
黄琬见状也是叹气,这段时间他在家里其实很憋屈,见到同他志同道合的逄纪,对方又有名士之名,当即忍不住说道:“正是如此啊,这战事一起,疲敝的还是普通百姓。”
“他们的父兄子弟要么上了战场,要么运送军资。司隶未生战火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可见一斑。”
逄纪见状,对黄琬说道:“吾与公所见略同,只是不知该如何止战啊!”
“各处州郡的战事多持续一日,便多一日的劳民伤民。”
面对此问题,黄琬也没有答案。
略加犹豫,他最终还是向逄纪透露道:“陛下已经打定了主意,所以才召回朱公伟为太尉。吾屡次劝谏,陛下皆不纳。至于上次……唉,也是我一时情急,口出妄言。”
听到黄琬说的这番话,逄纪不多时,竟然落下泪了。
黄琬连忙问起何故。
逄纪流着泪解释道:“我是为了家乡父老,为了各州还在遭受战乱的百姓而哭啊!”
“如公这样的贤能之臣都不能用言语劝谏住天子回心转意,只怕不出意外,天下再也没有能用言语劝谏天子的人了。”
“除非是朝廷或是前线生了变故……可我如今虽是处士,却曾为大将军府属,又怎么能做此不忠不孝的企盼呢!”
“是以,我也只能无能地哭了。”
黄琬见状,又叹起气来。
是啊,不生变故,天子势必不会改变主意。
但身为天子之臣,他又怎么能期待变故的发生呢!
第528章 密谋
“你怎么敢亲自去见黄琬的?”
“你当知道,当今天子乃至于那校事部的贾诩,最爱干的事便是抛出一个诱饵等人来吃,眼下说不定你的行踪都已经到贾诩的桌案之上了!”
感受到眼前之人的愤怒,逄纪解释道:“黄琬虽然居家,但其终究还是司隶校尉,其府属仍会将公事送到黄琬面前。这样一个手握大权却被打压之人,正是我们的机会。”
“本初放心,在去见黄琬之前都细细思量了,与黄琬所言,皆适可而止。就算贾诩之流知道了我与黄琬相谈的内容,也只会把我当做一个同情黄琬的处士罢了,我在外也算薄有名声,难道无凭无据,贾诩还能在天子脚下将我治罪不成?”
袁绍见状,也只能稍息怒火,近年来,逄纪愈发喜欢自作主张了。
但事情都已经做了,他便是发怒也没有办法改变。
旋即袁绍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既然你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去见了黄琬,可有所得?”
谈起此事,逄纪有些失望:“黄琬受到如此对待,既没有觉得屈辱而辞官,却也没有因此对天子生出愤懑之心。他心中,只是对战事不满,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才能成功劝谏天子。”
“其实,导致我原本准备劝说黄琬的话没能说出口。”
说完,逄纪眼见着袁绍不做言语,却也不想只把自己潜心想出来的计策留在腹中,于是继续说道:“本初替我参谋一二——黄琬已经受到天子厌弃,之所以现在还保留着黄琬的官职,估计只是担心影响罢了。我以为,等到各处乱民被平定之时,就是黄琬有罪之日。若是黄琬那时候仍坚持继续杀伐是错的,届时今上志得意满,未必不会动杀心。”
“本初觉得,我此言如何?”
也不用担心黄琬会改口,改口那就不叫黄琬了。
袁绍倒也没有走神,细细思索之后,点头承认道:“你所言不无道理,换做是我,是有可能会这般做。”
逄纪看向袁绍,心中不禁吐槽,以他对袁绍的了解,何止可能,袁绍必然会这么做。
但明面上,他对袁绍说道:“可是,黄琬一心只想规劝天子,这番道理若是由我贸然说起,只怕会引来黄琬猜疑。”
说到这,逄纪还是忍不住吐槽黄琬道:“昔日黄琬也遭受过党锢,屡受打压,今日如此,当真有些迂腐。”
袁绍却想到了年轻时他为了养望而与党人结交,并联合何颙救助受困的党人的经历,心中忽然生出了一声感慨:“一些党人是这样的啊,时至今日,仍不改初心!”
“不过,我方才听你说黄琬仍想着劝谏天子?或许可以在这方面觅得良机。”
“此外,你方才对于黄琬日后处境的言论,我会想办法送到黄琬耳中。”袁绍说道。
听到此话,逄纪忽然说道:“本初今日,却与过去有些不同。”
话中之意,袁绍表现得有些积极了。
毕竟袁绍自从重新踏上仕途之后,与逄纪的关系的确较以往疏远了。
袁绍解释道:“近月来,我也想明白了,天子只是想把我做刀罢了,如今负责度田事宜的董卓和袁术皆得升迁,我付出了这么多,却仍还只是个奉车校尉!”
“一把用过就撇开的刀!哼!焉知会在何时被随手丢弃。”
说着,袁绍又有些怒气上涌。
逄纪拍手称赞道:“正是此理,本初如今终于明白了。”
“眼下,其实就有个大好机会。”
袁绍问道:“元图细言之。”
逄纪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要说的话将能吓死人,寻常绝不能与外人说,但如今,他需要袁绍的帮助:“近年来,我时常思索如何终结汉家的乱政,进而拨乱反正。”
“最终,我只得出一个答案——如今朝廷一切乱政的根源,源自当今天子!”
袁绍惊道:“你莫非是要行那大逆之事?”
逄纪看到袁绍震惊的样子,冷笑道:“本初何必惊诧,此事我等不是一直在做吗?何曾停过?”
“如今皇子年幼,一旦发生不忍言之事,陈留王难继大统,时西宫必有相争,只需稍加运作,将会是蔡氏皇后临朝称制。”
“蔡氏一介妇人,有事不还得倚重外戚?然太常蔡邕却并非鼎力支持乱政之人……届时人亡政息,未来可期矣!”
袁绍见逄纪已经做起了美梦,立马打断道:“你打算如何做?”
逄纪答道:“正如本初方才所言,今上自今岁叛乱以来,少有出皇宫之时,即便出来,多乘车驾引卫士相随,并未再有微服之事。”
“但只要今上出宫,我等便有机会。”
“如能至君前者……”
袁绍心头一动——“黄琬?”
逄纪应道:“可以一试。”
见完面后,逄纪趁着夜色自地道离开。
……
“几日不见,雒阳竟然流传此般谣言?”
“莫非朕在臣民眼中,竟是如此无容人之量的君主吗!”
“还有祢衡那狂徒,竟敢如此揣度于朕,当真可恨!”中宫之中,刘辩忍不住朝着蔡琰吐槽道。
有些话他不好跟大臣抱怨,便只能同蔡琰说了。
蔡琰听了,问道:“陛下可是想要惩戒祢衡?”
“正想给他个教训,把他送到右扶风种地去!”刘辩说道,祢衡竟敢传播他要事后杀了黄琬的言论,当真可恨。
蔡琰遂盈盈拜道:“陛下,妾有一言。这祢衡之名,妾即便居于后宫,也是听说过的,素来口无遮拦,人尽皆知。倘若陛下当真因为此人的妄言而将之治罪,岂非正应了其所言?”
“妾以为,只需不做理会,谣言不攻自破。不过此事毕竟涉及陛下名声,陛下或可因此免了司隶校尉居家之令,如此也能使谣言不攻自破,更能展露陛下胸襟。”
刘辩则摇了摇头:“不能放任谣言自流,但对黄子琰的惩罚也得继续,不然不知还会有多少朝臣想来劝谏。”
“这样,今日由昭姬出面,让丈人替我走一趟,可好?”
第529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
“正平,外面这些言论当真是你说的?”孔融火急火燎地见了祢衡,立刻如此问道。
祢衡闻言有些委屈:“难道在公眼中,衡便是如此无君无父之人吗?”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孔融松了口气。
即便是作为侍御史的他,也知道有些话是决计不能说的。
天子就算做下了错事,那么错的也一定不是圣贤的天子,而是蛊惑了天子的奸臣。
至于奸臣是谁,那就有的聊了。
“但是有人曲解了我的意思,竟然将我对天子身边功利之徒、奸佞小人的转移到了天子身上,实在是可恨!”
孔融也说道:“的确可恨,正平即可写一份请罪的文书给我,由我代为呈报给天子……”
“对了,真是旁人曲解了你的话吧?你可知究竟是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