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两个问题,祢衡又委屈又心酸,他答道:“当日心中苦闷,酒喝多了,不记得是何人了。”
“正平可能确信,这话不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孔融追问道。
祢衡答不出来,反正他醒酒之后,有人告诉他,他的确有说过类似的话。
眼见着祢衡自己都不能确定,孔融便是与祢衡再交好,也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啊!
当即叹了一口气,看着祢衡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妄言天子之人最终是什么下场全看天子本人愿意如何处置,从无罪到等死,全在天子一念之间。
想当初淮南厉王刘长死后,民间有人做歌“一尺布,尚可缝,兄弟二人不相容”,最后汉文帝也只能任由着歌谣的传播,没去追究做歌者的罪过。
可无论如何,祢衡的前途应该是无了。
“公,其实我细细思量过了,我心中实在没有妄言天子的想法,就算喝醉了,难道就会说出我本不可能说出来的话吗?是以,我还是以为,如今流传之言,应不是我说的。”
“衡如今不求其他,只求公相信于我!”
孔融见到素来喜欢口出狂言的祢衡如今说出如此饱含深情的言论,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豪情,当即对祢衡说道:“莫要做小儿女态,速写文书,我代汝呈报天子!”
“公……”祢衡又不傻,他当然知道孔融冒着怎样的危险,是以他很是犹豫。
“怎么?莫非我孔文举信得过你,你祢正平却信不过自己了?”
听到这话,祢衡当即不再犹豫,他心中其实早有腹稿,当即写下了请罪的文书,并详细描述了他还记得的东西,竭尽所能的想要撇清自己的清白。
之后,孔融一鼓作气,发挥了自己侍御史直谏君主的本职,将之送到了刘辩的案头。
做完了这一切,孔融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他也不想在御史台多待了,直接回到了家中。
他的儿女听闻父亲回来了,都出来迎接。
孔融看到这一幕,心中忽然升起了些悔意,但旋即被他丢掉。
只是一左一右牵着儿女的手,说道:“为父今日上书,极有可能会因此获罪,是以趁着现在还未有罪之时,为父先将你们送回家乡可好?”
他的女儿稍大一些,闻言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说道:“女儿愿留在父亲身边。”
孔融有些奇怪,问道:“你不害怕吗?”
却听女儿答道:“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
孔融听罢,沉默不言。
……
皇宫之中,蔡琰刚刚写完准备送给蔡邕的书信,却得到通报,天子来了。
“朕欲亲自去见司隶校尉,就不必劳烦大人了。”
蔡琰却觉得现在的天子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忙问道:“陛下因何改了主意?”
刘辩不答,只说道:“待我回来再同你解释。”
刘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蔡琰又是盈盈一拜,送走了皇帝。
……
黄琬在家中,其实能对于外面的传闻一清二楚。
偏偏他又不好站出来澄清说他根本不相信这些——虽然有一点是对的,就算大军平叛得胜而归,他也不会觉得当前正在施行的杀戮政策是最好的办法,仍然会坚持己见。
期间,曾经给他带来关东消息的逄纪又上了一次门。
逄纪和他一般,对于外界的流言很是不满:“吾虽是处士,只是没有入仕之心罢了,却也时常从友人处听闻天子之名,岂会做杀戮功臣之事?”
如是种种言论,让黄琬萌生出了一个想法:“君自关东而来,深知关东之事。我有意举荐君至天子身前,陈述关东百姓所受兵灾,如何?”
逄纪一怔。
这的确是他未曾考虑过的展开。
旋即他本能地问道:“我近日见公,只见府属来往,不见他人,如今公当真能送我面见天子吗?”
随后逄纪也意识到自己有几分失态,补充道:“涉及家乡父老,难免有些激动,还望公莫怪。”
“如真能面见天子,禀告关东细情,纪也好早做准备,为家乡父老,为无辜百姓出一份心力。”
黄琬说道:“如何不行?吾之所交,岂会是趋炎附势之徒?待我书信一封,元图稍后便先去见……”
黄琬话还没说完,就被家中管事打断了,他知道管事不是无礼之人,遂问道:“何事如此急迫?”
“主君,方才宫中有内侍来,言说天子今日将会来此见主君一面,请主君做好准备。”
“当真?”黄琬惊喜道。
原本他正发愁见不到天子呢,谁知天子自行上门来了。
“好啊!”黄琬高兴地起了身,见逄纪似乎也兴奋地有些不知所措,遂说道:“元图莫走,就留在这里,今日我便将元图举荐于天子!”
“以元图之才,陛下若是见了,必会委以重任……元图若是实在不想入仕,拒绝的话说得委婉些,到时我再帮你说上两句。”
“陛下来此,应该是认为我所谏言的才是对的!好!好!好!”
看着兴奋不已的黄琬,心虚的逄纪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根本没做好面见皇帝的打算,而且,他也从来没有以身入局去做不忍言之事的打算。
不过……假如他能得天子看重,是不是有助于他的计划?
想到这,逄纪对黄琬说道:“不可使大事因纪一己私愿而徒生波澜,若是陛下赐下官职,吾愿暂时领之,待到时候再行请辞。”
黄琬听了,对逄纪更是满意。
第530章 朕一眼把你望到底!
“这一位便是卿之友人吗?”
黄琬听了天子之问,立刻回道:“正是,陛下,元图才从关东而来,路上遇见诸多兵祸惨剧……臣知晓陛下一片爱民之心,对军纪要求甚高……然军队既出雒阳,便难治矣。”
刘辩望着仍旧苦口婆心想要劝说自己怀柔的黄琬,心中本能地有些烦躁。
不过理智告诉他,朝廷需要这样的人。
他旋即看向了逄纪,在他来之前,校事部已经将逄纪的资料整理在了他的案头。
就资料来看,逄纪是一个不图名利的名士。
只担任过大将军何进的属官,之后从来不应征辟,对外也都自称没有为官的想法,只愿潜心研究经典。
看起来没有丝毫问题。
就连违背想法担任大将军属吏也没问题——毕竟当初何进借着大将军权势强行征辟之事干过不止一次。
念及此事,刘辩又忍不住想吐槽何进,这样征辟来的人能和他一条心才怪!
对于当世之人来说,逄纪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怕是执掌校事部多年的贾诩,也没觉得逄纪有什么奇怪的:一个当初被何进强行征辟的名士罢了。
哪怕他不应征辟只是为了养望,准备在著书立说之后再出仕,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但放在刘辩眼中,就很不正常了。
刘辩记得分明,逄纪是袁绍的谋士,还是那种爱宫斗的谋士,与许攸一般无二。这么一个一直都渴求进步的人,会忽然转了性子觉得研究经典也是为人民服务了?
若说当初受何进牵连也就罢了,可之后这么多机会,他都没抓住,反而趁着雒阳城兵力空虚之际来此?
还接触了位于舆论中心的黄琬,要说其中没鬼,反正刘辩不信!
“元图应该没想到朕会亲自来吧?”
逄纪有些奇怪,天子这般说话,不像是该对一个初见的士人说的。
他心中猛然浮现出了一个想法——莫非他做的事情暴露了?
但明面上,他仍反应极快地拜道:“小民惭愧,不知陛下来此,未曾焚香沐浴,死罪。”
“谈何死罪?这可不算是死罪。”刘辩笑道,“不过……假借祢衡之口,诋毁朕的名声,却是死罪!”
原本心中就惊疑不定的逄纪听到此话立刻控制不住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不过他旋即反应过来,忙遮掩道:“小民冤枉啊!”
黄琬在一旁听了,也有些惊疑不定,不过他并未第一时间帮逄纪说话,而是问刘辩道:“敢问陛下,可有证据?”
刘辩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这下,黄琬直接急了,当即说道:“陛下,臣与逄元图所见不过数面,不知其本性如何。然今日乃是臣将之举荐至陛下身前,其若有大不敬之罪,臣亦有罪。”
“请陛下责罚。”
在他看来,以天子一向的作风,既然确认了逄纪有罪,那一定有相应的证据,而之所以不告诉他,应该是因为他与逄纪接触,天子心中生疑了吧。
想到这,黄琬心中愈发觉得悲怆凄凉。因为他怪不得天子这般想,谁让他与贼人有接触呢!
思及和逄纪相处的过往,黄琬细细想来,的确有些突然。
带着问题找答案,他很快就找到了逄纪的某些不当言论。
当即,他也不顾天子愿不愿意信他,直接拜道:“陛下,逄纪要是诋毁陛下名声之人,那么他之后必有动作。其人此前与臣交谈之时,曾言‘唯有有变,才能使陛下改变关东军政’之言,如此可见,其定有见不得人的谋划!”
逄纪看了看连证据都没看到就已经因为天子一句话而认定他的黄琬,又看了眼目光灼灼的天子。
把心一横,当即朗声笑道:“未曾想,纪初次面见天子,便被天子亲手扣上了弥天大罪。也未曾想,昔日因为志向而遭受党锢的黄琬,如今已经成了一个趋炎附势之徒!”
“也罢!我虽非天子臣,然天子既要我死,我如何不死?将来史书之上,必有一笔,亦是快哉!”
说罢,逄纪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刘辩则看着他的表演,见他演完了,当即评价道:“这几句话你想的不错,就是由你说出来少了些气势。”
“你放心,将来史官铁笔,一定会将你做过的事一一记录,届时你少不得要遗臭万年。”
“不过,朕终究仁慈,倘若你肯安心供出贼人,朕保证让你少受些苦。”
逄纪至今仍想不到天子是哪来的证据,敢这么笃定他的身份——可若无证据,公然杀害名士,即便是天子,也不会有好名声。
难道是有人出卖了他?
可他一直隐藏得很好啊!
在犹豫要不要自爆身份当面骂一通昏君解解气,和相信自己处理好了首尾继续喊冤之间,逄纪稍一犹豫,嘴便被堵住了,很快就被人押了下去。
看着逄纪不甘的眼神,刘辩心中暗道:没想到吧,朕一眼把你望到底!
如今他做事,已经不需要向任何事解释了!
而逄纪,想必至死也都没人替他解惑了。
“陛下,臣识人不明,举荐贼人于君前,臣罪该万死!”
刘辩亲手将请罪的黄琬扶起,也没打算跟他解释逄纪的罪行和证据,只说道:“若非有卿,此贼未必会这么快暴露出来……卿无过,反而有功。”
黄琬:虽然天子信任他让他很高兴,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呢!
“卿也瞧见了,如今,这帮反贼不仅暗中勾连策划叛乱事宜,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雒阳,出现在朕的面前。此僚及与之密谋之人,不杀何以谢天下?”
眼见着黄琬不再说话了,达成了此行目的的刘辩并未多做停留,省的反应过来的黄琬继续兜售他那套怀柔的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