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孔融这一辈子第二次这么煎熬。
当初他少时主动收留张俭,后来官府论罪,做主收留张俭的他和他的兄长、母亲都请求担罪,后来长吏不能决断,上书朝廷,以家主也即他的兄长为罪首,坐死。
那一次,他失去了他的兄长。
这一次呢?
第531章 反应
孔融陪伴着自己的儿女,这或许是最后的相伴机会了。
他将家门洞开,这样,只要来人,就能看见他。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眼熟的,是近两年时常陪伴在天子身边的近臣,一个名叫牵招的校事郎。
孔融的心脏砰砰直跳,看着一脸严肃地牵招带着属下越来越近。
“孔御史,陛下口谕,着御史告诫祢衡,祸从口出,下不为例。”
牵招离开时,仍保持着做拜的姿势。
等到牵招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孔融整个人瘫倒在地,心中庆幸不已。
“幸得天子仁德啊!”
随后,孔融被儿女搀扶回屋,未久,他便出发去训斥祢衡去了。
“再有下次,你我便割席吧!”
放在往常,要有人敢和祢衡说这样的话,那祢衡嘴上绝不会饶了对方,哪怕是与他最要好的孔融。
可如今终究是经历了一番生死大事。
祢衡说道:“不用公言,我亦明矣。”
“这两日,我时常想着,假若我就此而死,史书之上我可能留下几笔?”
“但就算能留下,只怕也是某月,平原祢衡不敬,诛死。公,此非我所愿也。过去,我只感慨命运不济,除公之外,并无能欣赏吾之才能者,如今看来,我除了口舌,并无值得记录之处,如何怪得了旁人呢!”
是日之后,祢衡潜心就学。
不过,唯有祢衡自己知晓,当日其实他还曾暗下决心,不再讥讽于人。但没两日,他就破了戒——无他,看到蠢人忍不住。
……
祢衡不过二十余岁,刘辩不知道他有没有治理国家的才能,倘若他能改掉嘴臭胡乱得罪人的毛病,刘辩未尝不能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逮捕了逄纪之后,刘辩便关心起了对逄纪的审讯结果。
逄纪倒不是什么硬骨头,但他和当初的许攸一样,都是胡乱攀咬,让人难以分辨真假。
倒是宫中,不知是同行的谁说漏了嘴,皇后蔡琰竟然知道了刘辩看似去见黄琬,实则是见叛贼去了,当即就忍不住了。
刘辩听到皇后派人来请他,见到蔡琰之时,只见自己的皇后已经哭红了眼。
“陛下既然知道那是贼人,何必亲自前往?万一那贼人身上藏了凶器……”
刘辩见状,只好拉着蔡琰的手解释道:“昭姬放心,朕见人之前,都有专人搜查过,不会藏匿什么匕首暗器的。”
蔡琰听了刘辩的解释,继续道:“即便已经搜查过,然仍要以防万一,且能伤人的,何止器械,倘若那人暴起伤害君,妾亦不愿见。”
“此贼身份特殊,我得亲自见了,才能确认……而且我亲自去,也能少了许多麻烦,雒阳城的某些谣言也能烟消云散,一举两得。”
但蔡琰仍不认同刘辩的理由。
未久,董太后与何太后也来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下,刘辩也只好信誓旦旦地答应以后再也不行此铤而走险之事。
虽然他真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危险。
但三人终究是出于关心自己的考量,防患于未然,刘辩答应地很无奈,但心中却很受用。
……
“你说逄纪不知所踪?”
“圣驾至司隶校尉府上时,逄公正在拜访司隶校尉,然而等到圣驾离开之后,司隶校尉仍闭门不出,也未见逄公出来。”
“这是出事了啊!”袁绍心中有些惊慌。
现在他想到自己前些年的作为,后悔,真的非常后悔。
但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
袁绍现在只希望逄纪已经死了,死人才不会出卖他。
毕竟这些年他大都只和逄纪接触,为暗中的逄纪提供钱财和值得拉拢的士人人选,只要逄纪死了……
心中藏着这般大事,袁绍最近几日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天,虽非朝会之时,然天子宣布于朝堂召见在京六百石以上官员,袁绍自然是在列的。
等到公卿们全都到齐,迎接天子上座,随后袁绍注意到,在天子的示意下,原本多隐居幕后、遇事多让副手伍孚进言的贾诩这一回竟然主动站了出来。
贾诩朗声说道:“陛下,自去岁安西将军刘玄德上书,言有人蛊惑益州郡雍氏作乱,其竟知朝堂内情,自此之后,臣便耗费精力查探,至近日,终有所得!”
“南阳逄纪,常以游学之名,至于四方,阴谋串联。后更是意欲欺骗司隶校尉,为黄公所举。”
听到这话,袁绍才想起什么,看了一眼三独坐的位置,那里缺了一席,今日黄琬仍未到场。
贾诩继续说:“被捕后,逄纪受不住刑罚,供述其同谋者众。”
“便是今岁民变,其中以谣言蛊惑百姓作乱的办法便是逄纪与其同谋想出来的,并加以策划,使谣言传播,流毒甚广。”
听到这话,朝堂之中一下子就炸了。
不怪朝臣们枉顾朝堂礼仪,实在是这事有些大。早在叛乱之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虽然各州郡谣言开始传播的时间不同,但能这么快传播,背后极有可能有人策划,但谁曾想,策划之人竟来了雒阳!
他们想干什么?细思极恐!
才被阴谋波及过的孔融立马想到了祢衡之事,当即将两者结合起来,大声谏言道:“此等反贼贸然来京,臣怀疑其谋划对陛下不利!臣请诛其三族,以告慰亡魂!”
在孔融说完之后,不时有朝臣加入其中,表达自己的观点,但总体都不离孔融的框架。
但很快,太尉朱儁便让御史中丞羊续组织起了朝堂秩序,而贾诩则在停顿之后继续说道:“逄纪罪该万死,然其同谋亦不能放过。”
“据逄纪供述,其同谋有汝南袁氏之袁基、袁术、袁绍。”
说到这,贾诩刻意停顿了一下,留给在场的袁隗、袁术和袁绍反应的时间。
不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袁术一头雾水,然后他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叫道:“污蔑!这就是污蔑!”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冤枉了,叫完之后袁术才出列道:“陛下,肯定是逄纪见我主持度田事宜,是以才攀附我,还请陛下明鉴。”
袁绍跟在袁术身后,为自己辩解道:“度田事宜,有诸多之人对臣等不满,污蔑之言,枚不胜举,还望陛下明察。”
第532章 分宗?
袁术只觉得自己委屈极了,他从小到大,受过许多的委屈。
比如同样是当游侠,但那何颙只愿意跟袁绍深交,而不愿意跟他深交。
又如在他他已故的父亲以及叔父袁隗眼中,他不管怎么样都比不过他的同胞兄长袁基,虽然现在袁基已经因为犯罪去交州数星星了。
若不是看在他和她女儿袁歆的面子上,袁基能有这种好结局?
汝南袁氏,没有我,得散!
至于袁绍,近些年,袁绍如何能与他比?度田一事上,袁绍只是他的半个属下罢了。
也因此,在被污蔑的委屈之下,袁术竟还有些愤怒。
他袁公路,堂堂九卿,袁基与袁绍凭什么能和他并列?
就在他极力为自己辩解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袁隗则看向了先后出列的袁术和袁绍。
袁隗不怀疑袁术会干这种事,以他对袁术的了解,后者要是准备做什么大事,那势必要嚷嚷到天下都知道他要这么做。
可袁绍……
袁隗想到当初袁绍在重新为官之后与他划清界限的书信言行。
“难道袁绍和之前袁基一样,也干了?”——心中浮现出这个念头,袁隗心中的预感愈发强烈。
眼看着陆续有大臣发表意见,比如太尉董卓就掷地有声地认为这一定是逄纪的污蔑报复云云,袁隗忽然出列。
“陛下,臣有奏!”
得到准许之后,袁隗说道:“陛下,近年来,我汝南袁氏人丁愈发多了,虽有家学,但论及治政,彼此之间多有矛盾。是以,自早些年起,我汝南袁氏表面上虽未分宗,但实则数处彼此之间,极少联系,与分宗无异。”
“袁基、袁术、袁绍三人,虽为血亲,但政见各异也。”
“昔日袁基犯罪伏法前,虽与袁术同处雒阳,但彼此之间几无私下联络。又如袁绍,常居汝南,经年未见,亦失联络矣。”
说到最后,袁隗总结道:“袁氏子弟中有如罪人袁基这般心怀歹念者,或许有之,此当由有司详查。然若说几人合谋,窃以为必为污蔑也!”
袁隗打定主意,就算最后出事了,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分宗?
听到袁隗如此说法,委屈且愤怒的袁术心头一动。
他的确可以分宗啊,毕竟袁绍名义上和他不是一支,袁基罪人一个,已经不能同他相争……
而且,最关键的是,袁术并不能确认袁绍是不是和他一样无辜——万一袁绍和当初的袁基一样——兄弟两个都有阴谋……到时候不说天子怀疑他,就连他也要怀疑他自己了。
想到这,袁术当场说道:“陛下,诚如侍中所言,吾等虽为血亲,然政见不合。道之所在,义之所存,不敢变也。”
“今涉及谋反之事,臣虽无辜,然不敢为他人作保也!臣乞愿以昔日之功,以换移籍另立袁氏!”
看着这一幕发生,刘辩却没有急着答应,而是说道:“卿之气节,朕早已知之。谋逆之言,定是污蔑无疑。至于移籍分宗之事,涉及家事,非是一般,卿待下朝后细细思虑再议。”
“我朝以孝治天下,父母在时不分家,民间亦是如此,朕听闻民间虽户籍各论,子纵然成家仍与父母居于一处,今之官吏,当为表率。”
父母在,自然不好分家。
但袁术的父母乃至于祖父母,都早已亡故了。
说完这些,刘辩示意朝议继续。
而袁绍听着皇帝说了好几句话,却一句都没有提他,心中不禁有些慌乱。
他不知道逄纪有没有供出他来。
在他苦思冥想对策之时,却不曾想负责宣读的贾诩既没有洗清他的嫌疑,也没有加深,而是继续读着逄纪的供述——
“在汝南袁氏之后,乃弘农杨氏……”贾诩说到这话时顿了一顿,应道:“据逄纪供述,杨氏只有两人为之同谋。一曰太学祭酒杨众,一曰张掖太守杨琦。”
听到没有自己的名字,司空杨彪先是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立马紧张起来。
因为他心中也没数啊!
太学祭酒刚好为六百石,杨众也在朝堂之中,闻言只觉得祸从天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