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放开收取愿意付费富贵子弟,蔡邕觉得最终达到他所求万人问题应该不大,也就没再纠结了。
见到蔡邕接受之后,刘辩继续说道:“至于鸿都门学,便先扩招两千,以观后效吧!”
太学三千,犹犹豫豫,门学两千,张口就给。
见到这反差的一幕,蔡邕虽然知道鸿都门学人少,近些年他也看到了鸿都门学的作用,但心中还是不免有一个想法——该不会等到某一日,太学被鸿都门学超越了吧?
但他随即将这个想法抛出脑海,太学研究的是经典,是大道,鸿都门学所教授的虽也是利国利民之事,但却是小道。
虽不能因为其是小道而荒废,却也不至于为了小道而舍本逐末。
蔡邕还算满意的离开了。
而刘辩则暗自感慨道,国家的岁收多了,可花钱的地方也多了。
蔡邕不是第一个找准机会同他要钱的公卿了。
实际上,最先问刘辩要钱的反而是尚书令皇甫嵩,他发现尚书台存放的公文日渐增多,人员也在增加,原本的尚书台已经有些不够用了,希望能够增加尚书台的屋舍,对此,刘辩肯定是要答应的。好在台阁区还有多余的空地,而且在三署从台阁区搬到城外之后,还剩下了一些闲置的官署,倒也不用担心宫中的位置不够用。
却说刘协的婚事经过董太后做主,最终还是定下了董承的女儿、董姮的妹妹。但这时,刘协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了,自从隐姓埋名跟着华佗行医之后,刘协可谓是见多了世间疾苦。
这一日,刘协少有地回了宫。
董太后则又举办了一场家宴,邀刘辩参与,家宴之上,刘辩瞧出刘协的欲言又止,并在事后找到刘协问起。
刘协倒不讳言,小小年纪便略带感怀地说道:“皇兄,这段时间我跟着华公行医,所见病患……非一言所能论之……虽然鸿都门学的医科已经在大力发展多年了,但学医本就非数年之功,便是在河南尹治下,我亦见过不少被庸医所害之人。”
“我听说在其他州郡,乃有百姓连庸医都寻不到,只能求助于巫术符水等。”
刘辩知道,此事归根结底还是良医的数量不够,尽管他已经在着力培养了,但对于整个天下而言还是沧海之一粟。
其实早在华佗和张仲景入鸿都门学之初,便定下了培养弟子遣派至各郡国的大略。
刘辩见刘协如此作态,心中还是有些欣慰的,想了想他对刘协解释道:“原本朕便有意在郡国及县乡设立医官,只是受限于可用之才不足、国库钱粮有限等缘故,一直没有施行。眼下若想在县乡普及,还有不足,郡国一级应能完全可以实现了。”
“郡国之医官除了负责掌药方、草药等外,还当于郡国学校教授医学生,与医学生一同治病救人,并常出巡县乡。”
刘协根本没想到在这个层面他的皇兄竟然早有规划,看向刘辩的目光更加崇敬。
他也明白,按照皇兄的要求,想要为天下郡国找到合适的医官并非一件简单事。
只是想到他的皇兄在不知道多早之前就已经考虑过这件事,并做好了准备,而他面对这种事却束手无策。
刘协忽然想到了之前华佗曾经对他说的事,到此时,他忽然下定了决心,对刘辩说道:“皇兄,此前华公曾经跟我提起,他这些年一直在雒阳行医,至今已有多年,原本想要编写的医书也已经编写完了,还培养了数个能够继承了其技艺的弟子。华公言身为医者不可故步自封,当游历天下以观疑难杂症,并且进一步补全医书。”
“皇兄,我想要跟随华公一起去!”
刘协一脸郑重的说道。
刘辩知道刘协有一颗医者仁心,但却没想到刘协竟然还有这种觉悟。
他倒没有怀疑刘协有什么异样心思,只怀疑刘协能否承受得住四方奔走的辛苦。
而且……刘辩对着刘协说道:“如今你的婚事已定,还未成婚,祖母不会同意你离开的。”
提到自己的婚事,刘协有些皱眉,这的确是他所需要面对的一个难题。
然稍加思索之后,刘协心中萌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皇兄,我若是提前成婚,那是不是就可以跟着华公离开了?”
刘辩没想到刘协还有这种奇思妙想,成婚之后让新妇独守空房是吧?
渣男!
心中吐槽了一句刘协的天真,刘辩说道:“若你能让祖母同意,我也没有意见。”
但董太后能同意才怪,她正盼着多几个曾孙呢!
“皇兄……”刘协也知道想要让董太后同意的难度,他对着刘辩继续哀求起来。
但却被刘辩果断拒绝了。
他可不愿意没事找事,去触董太后的霉头。
刘协有些悲伤的离开了。
事实证明,刘协的悲伤没有结束,刘辩猜的很对。
面对刘协的要求,一直以来都非常疼爱刘协董太后第一次发了狠。
刘辩没有亲眼去看,但听何太后八卦似地说道:“这一回协儿是被打得狠了,听太医说,接下来好几日都得在榻上躺着了。”
“对了,协儿是不是见过你之后才有的这个念头?”
面对何太后的疑问,刘辩想了想,发觉还真有这个可能,说不定是自己的什么话坚定了刘协的信念。
但认是不可能认的:“想来是协儿原本就有此意,昨日他同我提起,我便告诉他,只要祖母同意,我便不会反对……”
“你呀!”何太后听后立马明白刘辩在其中充当了教唆的角色。
刘辩则无辜地笑了笑。
话虽如此,但郡国医官以及郡国学校的医学生都该提上日程了。
于是乎刘辩先是着尚书台议定合适的医学生数量,并在再度召见了蔡邕,宣布了他的决定——各郡国学校依据人口、下辖县数,收医学生十至二十人不等。
因为这些医学生除了学医之外,也要承担一部分问诊的工作,是以对他们的筛选也得慎重。
而蔡邕见刘辩这么果断的就为了医者设立了专门的医官,看这架势,说不得以后还会设到县乡,心中不禁再度有了大道和小道之争的疑惑。
想到自己收到的来自樊陵的拜帖,蔡邕本来不打算邀请他过府一叙的,但眼下,他却想听听修了许多沟渠的樊陵的想法。
于是乎,当日回到家中,蔡邕便给樊陵回帖,邀请樊陵在他的下一个休沐日相见。
而另一边,正在继续对沟渠查漏补缺的樊陵见到蔡邕的回帖,心头一喜,看着案头的成堆的资料,感觉身上的疲惫都少了几分。
谁能拒绝蔡伯喈的颂文呢!
第584章 樊陵说蔡邕
“德云,近来我有些烦恼啊!”
听着蔡邕的话,樊陵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了被请教的一方。
不过他想来,自己若是能够为蔡邕解惑,那让蔡邕为他写颂文的事不就板上钉钉了嘛!樊陵当即应道:“伯喈不妨说说,若是我能替你分忧,一定知无不言。”
蔡邕遂将自己的烦恼说与了樊陵听:“道为本,技为末,圣人之道为大道,百工之学为小道。然这些年以我之见,陛下愈发重视百工之学,而百工之学的确取得了无人可以否认的成果!”
樊陵:???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在蔡邕心中的地位这么高,竟然跟他讨论起这么一个和朝政息息相关又很高屋建瓴的学术性问题。
但他不知道呀!
他这几年满脑子都是天下的水文,思考的都是怎么修建沟渠更合理,如今让他去研究这高大上的理论——在下做不到哇!
蔡邕见樊陵一时没能找出答案,也不算失望,因为他也没找到答案。
樊陵则问道:“伯喈因何想到这个问题?”
蔡邕答道:“起初,陛下让我兼管鸿都门学,那时,我还担心鸿都门学的奸佞小人蛊惑陛下。但后来,鸿都门学所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我亲眼见证了这些,明白鸿都门学需要进一步扩招诸生……但……德云听说了吗?陛下有意在郡国设立医官,并在郡国学校设立医学生,以弥补郡国良医不足之忧。”
“伯喈担心的是,一旦以高官厚禄诱之,鸿都门学诸生中会多些居心叵测的功利之徒?”
蔡邕应道:“鸿都门学诸生全都免除了赋税徭役,住宿也由门学供应,虽然需要自备谷粮,但对于那些家境实在贫寒的,门学也会为其安排轻松些的做工,以免耽误学业。”
“如此种种,我自不愿意培养出满心功利之人。”
樊陵听了对蔡邕肃然起敬,他早就听说蔡邕在当上太常后便对太学和鸿都门学十分用心,时人多称赞之,如今看来,这份称赞,蔡邕当得。
如此,他想要蔡邕为他写颂文的心更加热切了。
他的思绪也飞快地调动起来了。
只听着蔡邕的担忧,樊陵忽然想到了跟着他学习治水之道的黄祖。
——黄祖可以说是非常典型的功利之人,黄祖选择跟着他的确是为了前途,这一点樊陵看得分明。因为他曾经为了前途做过这样的事,所以他并未拒绝黄祖。
待将黄祖的情况介绍给蔡邕之后,樊陵得到了他预料中蔡邕的答案——“如此之人,吾不愿教之。”
樊陵继续说道:“然过去多次修建沟渠之时,黄公远一直不避艰险,与修渠的百姓一同劳作,全然没有寻常豪族子弟的矜持。若无他,我修建这十余条沟渠不会如现在这般顺利。”
然蔡邕仍固执己见道:“然如今他为了建功立业可以做到如此程度,焉知他日后不会走上歧途。”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樊陵等的就是蔡邕的这句话,“如今黄祖可有错处?有功利之心亦不代表心术不正。只要天下有正气,功利之辈同样能用功利造福天下!”
“十常侍之毕岚昔日如何?如今又如何?今天下所用之竹纸,皆有其功也!此可谓风气使然。以我之见,伯喈思虑过度矣。”
蔡邕迟疑了,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
但樊陵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樊陵见到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当即加大了力度:“倘若我现在同伯喈说,当初我为京兆尹时修樊惠渠,心中全然是为了政绩,并无一丝造福百姓之念,难道樊惠渠就会因此不对百姓有害了吗?若伯喈当时知道吾心中所想,还会写文以记之吗?”
蔡邕迟疑了。
若是在方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但现在……
眼见着蔡邕陷入了沉思之中,樊陵没有再打扰。
半晌之后,蔡邕忽然说道:“次君公曾在《礼记》中记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其中之意,与我今日所虑,倒是颇为相合。”
“技是第一步,以技入道未尝不可,吾焉能行揠苗助长之事?”
眼见着蔡邕似乎恍然大悟,樊陵却有些不解了,他问蔡邕道:“伯喈可否为我解惑?”
蔡邕高兴地说道:“我还要谢过德云为我解惑呢!”
蔡邕继续说道:“水利、医学……百工之道,我原本一直担心此小道不足以导人向善,是以即便见到此道利国利民,但心中仍有疑虑。”
“如今德云一语惊醒梦中人,小道之外,自有大道。百工之道不足以使人内修其心、外修其身,但圣贤所传之大道足矣。”
樊陵听了,只觉得蔡邕要走火入魔了,正常人一生穷尽于经学之中,若是不得其法,亦难以得道,遑论还要将精力投入术业的百工了。
他能想到,搞教育的蔡邕自然也想到了这一问题,他说道:“今之经学,为了使人修心修身,往往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融会贯通。昔日门学重立之时,虽也教授经典,但不足之处多矣,今于门学而言,当有一适合他们的学说以引导之!”
说罢,蔡邕对樊陵说道:“德云,原本该留德云在家中做客,但我心有所想,有意拜访郑康成。”
樊陵听了,正要识趣地告辞,却猛然听蔡邕说道:“德云可愿同去?”
“自然愿意!”樊陵应道。
而此时的郑玄正在研究什么呢?
他有感于早年间的外戚、宦官乱政,又感于近年来各地豪强为了一己私利不惜起兵作乱,如今他的学说极为推崇君臣纲常。
等到事情兜兜转转来到刘辩面前时,他听着蔡邕和郑玄介绍着他们为了教育门学诸生而专门挑选编撰的经典及注解合集。
刘辩听着听着觉得很有意思,核心观点是什么?他总结为坚持皇帝陛下的领导不动摇。
刘辩感觉像是一种狭义的“科学没有国籍,但科学家有”。
同时也对百工的职业道德提出了要求。
毫无疑问,这门“思想课”会加重门学诸生的学业压力,但刘辩还是毫不犹疑地答应了。
有了郑玄和蔡邕背书,鸿都门学接下来的发展在思想上的阻力会越来越小。
有时候,刘辩觉得,当大臣们发挥他们的主观能动性时,就已经没他什么事了。
他只需要把握好大方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