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也对云岫的身世越发好奇了,能一次掏出百石粮食的人,地位绝不会低……
“这一趟咱可是开了眼,海上面什么都有,可惜风浪太大,不敢去远,在近海捞了几天就回来了。”李大木无比兴奋。
这时代有能力出海捕鱼的人极少,海中鱼类泛滥成灾。
唯一的缺点便是是风险太大,成本太高。
自古以来,不是走投无路之人,不会轻易下海。
士卒们为了生存,为了吃上一口肉,别无选择。
赵伦之惋惜道:“可惜我们没有船,大头都让那边的人拿去了。”
刘道规鼓励道:“这一次小试牛刀,等到时候我们有了自己的船,便可以捕更多的鱼回来。”
这一趟证明了两件事,其一,云岫值得信任,至少对自己没什么敌意,其二,下海捕鱼这条路能走。
一回生二回熟。
这一次虽然少了些,但下一次能带回更多。
“总算能吃上肉了,这两年兄弟们都瘦成了皮包骨。”李大目抱着一条十来斤重的肥鱼满眼放光。
食色、人之大欲。
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对肉食的渴望,不亚于女人。
尤其是士卒,需要油水。需要吃肉。
“阿规,这天师道的人门道真多,这一趟盐渎之行,我看到他们在贩卖私盐。”赵伦之压低声音。
盐渎自古便是煮盐之地。
天师道这么大的势力,手伸进去再正常不过。
这年头最赚钱的生意有三种,第一种是人口,第二种是私盐,第三种是酒和五石散。
天师道的人还没有真的成仙,也是要吃饭穿衣用钱的。
“咱们底子薄,做不了这些生意,还是先吃饱穿暖再说。”
贩卖男童女童,刘道规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还有些道德底线,做不出这些丧尽天良之事,私盐生意需要门道,打通上上下下的关节,也不是刘道规能插手的。
酒和五石散门槛儿更高。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抢人生意,背信弃义。
天师道讲义气,刘道规也不能当小人。
有些生意能做,有些生意不能做。
“阿规所言甚是。”赵伦之朝岸边吹了个响哨,芦苇丛中窜出人老弱妇孺,兴高采烈的帮忙搬鱼。
既然是军户,家眷都在军营旁边,一家人相依为命。
当天晚上,众人在左营燃起篝火。
海鱼跟猪、羊一样,可以烤可以煮,而且肉质更加鲜美。
心急一些的,直接用小刀片下生吃……
家眷们连内脏、鱼骨、鱼头、鱼尾都没放过,全拿回去熬油煮汤。
刘道规吃了一块烤鱼,沾了些盐,焦香软弹,也不知道是什么鱼,感觉比烤羊肉更可口一些,再来上一碗鱼汤,身心俱暖。
还有各种海贝,直接放在火上烤,异常鲜美。
几个孩子光着脚丫,怯生生的站在远处,目光被刘道规手中的鱼肉吸引,不停的擦口水。
“去去去,鱼肉不是你们吃的。”李大目挥手。
为了生存,粮食优先供应男丁,孩子和女人只能吃些残羹冷炙。
刘道规招手,让那几个孩子过来,为他们每人割了一大片烤鱼。
“有鱼肉吃喽,刘参军给我们鱼吃喽。”
孩子们蹦蹦跳跳,欢欢喜喜,比过年还热闹。
左部和后部的士卒一个个的过来跟刘道规打招呼,“若非刘参军,我等当真走投无路。”
二十五六个汉子赤着上身,提着刀过来,二话不说,在自己的手臂上割了一刀,血流如注。
“从今往后,参军便是我等主公,生死不弃,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刘道规一惊,“何必如此?”
“朝廷从来不管我们的死活,只有刘参军把我们当人看!”
都是一群耿直厮杀汉子,讲究一个将心比心,你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你。
赵伦之正色道:“这些都是上过战场的血性汉子,也是京口之人,既然立誓,阿规不必见外。”
“诸位不必多言,今后我等便是生死与共的手足,刀山火海一起闯,干了。”
没有酒,刘道规只能举起一碗鱼汤,一饮而尽。
为了解决他们的吃喝,背负了巨额的债务,总算没有白费,在军中打下了根基,支起了自己的势力。
“干了!”二十多个汉子举起手中鱼汤。
“干了!”几百只手同时举起,所有人眼神中蒙着一层光。
比起在军府中的尔虞我诈,刘道规更喜欢与他们待在一起,没有那么多顾忌,也不用那么累。
“嚯嚯嚯——”
吃饱喝足,世俗们围着篝火,转着圈儿,跳着舞。
步伐站位皆依军阵,前进后退,颇有章法,虽然模样滑稽了些,但每个动作充满了力量感,仿佛不是跳舞,而是在战阵中厮杀……
《左传》中记载:武王伐纣,巴师勇猛,前戈后舞。
汉高祖刘邦,在军中推广巴渝舞,冲锋陷阵之时,士兵们锐气十足。
两汉魏晋不仅女人跳舞,士人也流行“以舞相属”。
刘道规从没有感受过这种氛围,起身加入其中,跟着众人的节奏一起舞动。
一场舞跳下来,顿时明悟,这分明是战阵之术。
难怪北府军在战场如此勇猛。
士卒们大快朵颐,兴致越发高涨,拔出环首刀,抄起木盾,围着篝火对舞起来。
连孩童都在捉对角抵,你来我往,有模有样,咿咿呀呀的大吼,小脸儿通红。
刘道规一直觉得华夏武德昌盛,胡人之所以能占据北方大片土地,是因为司马家的八王之乱,让华夏元气大伤。
在军府这几个月明显能感觉到,官府尔虞我诈,暮气沉沉,士族高门既鄙夷胡人,又惧怕他们。
但下面的士卒却无所畏惧……
古代昆布,不是现在的海带,有些区别。
第53章 俱备
春日渐暖,刘道规上了一道文牒,燕国游寇侵扰东海、兰陵诸郡,请求左后两部出兵剿贼,为期两个月。
文牒送上去,跟以往一样石沉大海。
刘道规一阵郁闷,军府的办事效率极其低下,动辄拖上两三个月,拖半年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派人去打听,果然不出所料,桓弘、袁鹤、檀道真南下新亭,参加王恭举行的“雅集”去了。
新亭始建于东吴,位于建康西南郊,南渡以来,每当天气晴好,朝中重臣和名士们常相约到新亭,曲水流觞,藉卉饮宴。
五十多年前,王导曾在此地口出豪言:“当共戮力王室,克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王恭今时在朝中的地位与昔年王导相差无几,都督兖、青、冀、幽、并、徐及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前将军、兖州刺史,假节,坐镇京口。
可见皇帝对他寄予了厚望。
桓家站王恭一派,桓弘又是王恭的下属,自然要趁着这个机会巴结一番。
如今军府中只剩下荀信之,刘道规去了也是自讨没趣,还要面对他的白眼……
不过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
兵贵精而不贵多,此番北上,只带老卒和亲信。
高珣的两百二十一精干老卒少不了,赵伦之麾下三十七人也带上,李大目麾下的三十五人则跟着天师道下海捕鱼。
加上刘道规手上的五人,一共两百九十三人。
再多,粮草就是大问题……
高珣的左部兵马中还有铁甲七套,皮甲二十一,赵伦之麾下铁甲两套,皮甲七领。
仅这三十七名“甲士”,就能对付三四倍的敌人。
军中虽然缺甲,但弓弩刀矟还算充足,虽然缺乏保养,锈迹斑斑,但只要能砍人便成,生锈的刀和矟杀伤力更大,擦出一个伤口,最多十天,便会一命呜呼……
人穷了只能先将就。
唯一的问题便是缺箭矢。
刘道规只得拿出所有家当,变卖了三十石粮,去军市上买了四千多支箭矢。
忙的不仅仅是刘道规,左部和后部的家眷们一听说要北上,家家户户喜形于色,制作干粮、鱼干、醋布。
鱼干较为常见,也就是将鱼洒上盐腊干。
干粮则是稻米、粟、麸皮混煮,再晒干,便于携带,能干吃也能水煮,只是味道一言难尽,跟吃木屑没什么两样。
醋布不是真的醋和布,这年头醋不比酒便宜多少,一般人吃不起,而是晒干的昆布,放上一年也不坏。
广陵贴着长江出海口,海产还算便宜。
军户们还将鱼骨做成箭镞,穿在芦杆上,成了一支简易箭矢,对付无甲的贼人足够了。
穷有穷的办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半个月后,桓弘、袁鹤终于摇摇晃晃的从新亭回来了。
刘道规赶紧去找袁鹤。
一年之计在于春,时间不等人,还有一个半月就是春耕。
你要倒归的身家性命和宏图大计都在春耕上。
“道则放心,我这一两日便给你批复。”袁鹤醉眼迷蒙,满脸惨白,说话都打哆嗦,仿佛不是去宴饮,而是被人抽干了。
一看到他这副样子,刘道规就知道没少喝酒少嗑药。
这些士族们简直过的神仙日子,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大权在握,美女在怀,还不用干事儿,全部丢给浊吏。
换做刘道规,也不愿北上去跟胡人们杀的头破血流……
“属下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