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动的原因有两点。
其一,此次恩科顺天府乡试,包括了四书文考题三道,试帖诗考题一道,五经文考题五道,策问考题五道。这些考题,竟然全被押中了!或是被屈泰押中,或是被屈继善押中!
其二,此次乡试,让姜念深刻感受到了气运的奇妙,这种感受比此前每一次都要鲜明。有这般奇妙的气运,他对未来的信心又增了不少,觉得像他这种本来不可能夺嫡登基的草莽皇子,夺嫡登基的希望却是大的!
傍晚酉时,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姜念交卷后离开考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乘坐着马车,逶迤驶向距离贡院不远的屈家。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发出声响,似在为他起伏不定的心情伴奏。
屈泰、屈继善都已吃过了晚饭,父子俩正在书房里聊天。
姜念撑着一把青布伞,踏着湿润的地面,进了屈家的大门。雨水顺着伞面滑落,滴在地上,溅起朵朵小小的水花。他穿过垂花门,来到内院。内院中,花木扶疏,几株海棠花在雨中依然开得泼辣辣,花香也依然弥漫着,与雨水无形地交织。
姜念随着海棠花香,来到屈泰的书房门前。尽管雕花槅扇半开着,当他收起伞,还是轻轻叩了叩门,听到里头传出屈继善的声音“进来”,他才迈入书房。
“姜念拜见老先生,拜见先生。”
姜念恭敬地对屈泰、屈继善行礼。
屈泰温声招呼道:“念哥儿来了,坐下说话。”
待到姜念落座,屈继善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第三场如何?策问五道之中,可有家父与我出过的考题?”
屈泰、屈继善此前已从姜念口中得知,前两场考试的四书文考题三道、试帖诗考题一道、五经文考题五道,全都被他们父子二人押中了。
姜念保持着恭敬的神态:“策问五道,也都是老先生及先生出过了的。其中三道策问由老先生所出,两道策问由先生所出。此次乡试,所有考题,无一遗漏,全都是老先生与先生出过了的!”
随即,姜念将五道策问考题一一详细道来,语气平稳,字字清晰。
随着他的叙述,书房内的气氛却变得凝重。
屈继善的眉头紧皱,脸上满是惊愕与疑惑。
年过七十的内阁学士屈泰,都已目瞪口呆,口中喃喃道:“怎会如此?竟会有这般奇事……”
父子俩都押了一些考题给姜念,也都给出了答案或答案节略给姜念。
两人岂能想到,此次顺天府乡试的所有考题,竟无一遗漏,全被他们这对父子押中了!
此事别说自古至今未有过的,简直就似神话一般。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这一切,让姜念的这次赴考乡试变得不可思议。
相当于,此次姜念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考乡试,而是与屈泰、屈继善一起上了考场,屈泰、屈继善在旁指导他考试,有的考题甚至是两人代考。
屈泰、屈继善都呆愣了半晌,还未从这不可思议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书房外,雨声淅淅沥沥,父子俩的心里也都像是在下着雨。
终于,屈继善开口了,急切且紧张地问姜念:“念哥儿,此事除了家父与我,你没对他人说过吧?家里的下人们可有晓得的?”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姜念,似在等待一个至关重要的答案。
姜念果断答道:“回先生,学生深知此事隐秘,岂敢轻易传人?目今为止,仅有老先生、先生与我三人晓得,他人一概不知。”
屈继善闻言,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屈泰,急切地说道:“父亲,此事务必保密!此事实属离奇,若传出去,咱们分明没有舞弊,也会被人认为是舞弊了,咱们是有口莫辩啊!”
屈继善谙熟人情世故,巧于趋利避害。
屈泰起身站到了书房的窗前,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心中泛着郁闷。
他是个忠诚正直的臣子,也是泰顺帝的亲信臣子。
然而现在,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参与了一次科举舞弊,心中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而他也知道,儿子屈继善言之有理,此事虽非舞弊,却极易被人误认为是舞弊。若泰顺帝认为他父子二人参与了顺天府乡试的舞弊,哪怕他是泰顺帝器重的亲信臣子,凭泰顺帝的脾性,屈家也会遭祸,他父子二人的大好前途都会毁于一旦了。
念及此,屈泰长叹一声,转头看向屈继善,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凝重:“你言之有理,此事非同小可,实须保密才好。”
屈继善见父亲点头,又郑重其事地对姜念道:“念哥儿,你年纪虽不大,却是稳沉持重的,也是嘴严的。此事,家父、我以及你,都务必保密,连十三王爷不宜告知。否则,一旦被人误认为是舞弊,咱们都会祸事临头。”
姜念果断点头,目光坚定:“先生放心,此事学生绝不传于他人。老先生和先生有恩于我,我岂能加害你们?”
屈继善心中安定了不少,不禁感叹:“如此看来,念哥儿此番多半能中举了!”
屈泰点了点头,神色复杂。
此次顺天府乡试的所有考题,屈泰、屈继善作出答案的只有三道,包括了试帖诗,其他考题都只是作出答案节略给姜念,而非完整答案。
饶是如此,此次姜念中举的几率已甚大。
又聊了片刻,姜念告辞离开。
小雨还在下着,姜念撑着青布伞出了屈家宅门,走向了马车。等候在马车里的董良,见姜念走来,忙上前接过伞,伸手虚扶姜念上车,车厢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董良执鞭驾车,车轮碾过湿润的路面,朝着朝阳门而去,出了朝阳门便会回到东郊的那所陈旧小宅院。
姜念坐在车厢内,目光透过车窗,望向雨中的街景,心情归于平静。
姜念刚离开,屈泰便对屈继善道:“念哥儿身世神秘,与十三王爷极亲厚,记性超群,文武兼备,此番赴考乡试,考题竟都被我父子二人出给他了……估计此子来历非凡,或是天上下凡来的也未可知,有天意眷顾!”
这个时代的人普遍很迷信,屈泰虽是老儒,也迷信。
屈继善也迷信,眼下听到这话儿,点了点头,认可父亲的说法。
他的神情透出了敬畏,似在姜念身上感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力量……
第77章 泰顺帝召见姜念
作为天子脚下京师地区的乡试,顺天府乡试的规范性尤为突出。
三场考试的考生答卷都经糊名后,由誊录官用朱笔誊抄副本(朱卷),以防字迹泄露身份,考官徇私舞弊;由同考官按科目分房阅卷,每房负责一定数量的朱卷,初步筛选出优秀答卷,推荐给主考官(荐卷)。
主考官汪廷玉对所有荐卷进行复阅,决定是否取中,并对排名初步拟定。
汪廷玉又与同考官集体讨论争议卷,最终确定录取名单及名次。
然后,由礼部派员对录取试卷进行复查,核查格式、避讳、字迹等是否符合规范,防止舞弊。
但这还不是最终结果。
顺天府乡试地位特殊,今年的顺天府乡试又是泰顺帝主导,除了要将录取名单呈报泰顺帝御览,乡试前十名的答卷也都须由泰顺帝亲自过目,以示皇权对科举的掌控。
这日,主考官汪廷玉来到畅春园澹宁居觐见泰顺帝。
汪廷玉恭敬地向盘膝坐在紫檀木塌上的泰顺帝行了礼,旋即小心翼翼地将顺天府乡试的录取名单与前十名的答卷呈上。
泰顺帝很在意此事,原因之一在于,他的草莽儿子参与其中。
泰顺帝先查看起了录取名单,目光如炬,由头名解元的姓名开始往下看。
名单较长,共一百多人。
忽然,他的目光在第三十三名处停了下来,眼中闪过惊奇,那名字赫然是“姜念”!
泰顺帝心内暗道:“竟登科了!年方十五之举人,诚为奇哉,且列于顺天府三十三名!”
他又暗自思量:“三十三名,三月初三,是易儿的生日……”
泰顺帝默思须臾,旋即对汪廷玉正色道:“黜第三十三名姜念,勿使其登科。”
汪廷玉惊诧,小心翼翼地问道:“圣上可否明示其故?”
泰顺帝道:“此事宜密,你奉命便是,切记勿泄。”
汪廷玉心中一凛。
他素来恪守君臣之礼,对皇权表现出绝对的服从,且谨言慎行,擅长隐忍避祸。而且,他虽是景宁帝的亲信重臣,对泰顺帝也顺从,知道一旦景宁帝驾崩,大庆便是泰顺帝的天下。
此刻他虽很诧异也很好奇,却不再多问一句,只是恭敬地点头,顺从地答道:“臣遵旨。”
此前忠怡亲王对泰顺帝提议,让姜念赴考顺天府乡试,若果能中举,别给姜念举人的名分,会试也别让姜念考了。如此,既可证明姜念确有才,又不至于招致皇权干预之疑。
虽说现在泰顺帝还没决定相认姜念为皇子,但忠怡亲王认为,将来姜念或会被相认,才会有此提议。
泰顺帝接着御览录取名单及前十名的答卷,略微调了调前十名的名次。
汪廷玉告退后,泰顺帝遣太监去传唤忠怡亲王,忠怡亲王眼下就在畅春园内。
忠怡亲王很快就赶来了澹宁居。
泰顺帝容色复杂地对忠怡亲王道:“此次顺天府乡试,易儿登科了,且居三十三名。”
忠怡亲王目中讶色一闪:“果真中了?年方十五之举人,且为顺天府乡试之三十三名,诚为不凡!如此看来,易哥儿实乃奇才,且是文武兼备的。”
泰顺帝容色依然复杂,继续道:“适才朕已命汪廷玉将易儿黜了,勿使其登科。”
忠怡亲王听到这话儿,没感到奇怪,点了点头:“为不至于招致皇权干预之疑,理当如此。”
忠怡亲王又道:“只是,易儿如此奇才,又是圣上的骨肉,理当用之朝堂,不该久沦草莽了。”
泰顺帝沉吟片刻,问道:“你有何提议?”
忠怡亲王略一沉思,回道:“易儿尚没成年,可先授以三等侍卫,也不叫他当值,令其专心向学。由屈泰授以儒经、史书、法典、时政,由贺赟继续授以骑射武艺。俟其明年成年,再使其正式入朝。”
泰顺帝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有过九子夺嫡的残酷经历,不想让自己的皇子早早迈入朝堂。哪怕姜念现在不算皇子,他也不想让姜念早早迈入朝堂。而且,若现在就授姜念三等侍卫,便会增加暴露姜念身世的风险。
思忖良久,泰顺帝才开口沉声道:“朕要见见此子,亲自考查他一番,再做决定。”
……
……
尽管乡试已经考完,姜念依然在坚持每日勤奋读书习武。
他惜时如金,不愿荒废宝贵的光阴。
他也知道,自己不断精进,方能更好地把握未来。
何况,勤奋读书习武,是在勉力奋进,有助于气运加身。
只是,乡试考完后,姜念每日主要读的书不再是儒家经典,而是转向了其他类别。包括了《钦定大庆通礼》《大庆律例》以及理工科书籍,有助于他深入了解大庆的礼法、律法及这个时代的理工科,以后能派上用场。
这日,姜念从早晨读书读到中午,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沉浸在书海中,仿佛与世隔绝。中午吃过午饭后,他又练了两刻钟的书法。练完书法后,他便习惯性地睡午觉,缓解疲劳。
午觉通常只睡半个时辰,睡多了他会觉得在浪费光阴。而且,午觉过短虽也能缓解疲劳,但效果有限;午觉过长则可能导致睡眠惯性,醒来后感觉更疲惫,甚至影响夜间睡眠质量。
姜念睡午觉时,家里下人一般不会打扰,除非有要紧事。
今日就忽然来了要紧事。
管家贺赟忽然急匆匆来到正房,打破了正房内的宁静。
他走到姜念的卧房门外,轻轻将门推开,对守在房内的香菱招了招手。
香菱会意,蹑手蹑脚走出卧房。
贺赟对香菱低声说道:“有一位贵客登门见大爷,有极要紧的事,你速将大爷唤醒。”
香菱眨了眨眼睛,随即轻轻推开门,走到姜念床前,一边伸手推着姜念,一边唤道:“大爷,醒醒,快醒醒……”
姜念从睡梦中醒来,眼中带着几分朦胧,他揉了揉眼睛,问道:“何事?”
香菱道:“贺管家找你,说是有贵客登门,有极要紧的事儿。”
姜念看向门口,见到了贺赟,没有耽搁,忙坐起身。
香菱准备服侍姜念更衣,贺赟却示意香菱退出去。香菱会意,轻轻退了出去。贺赟则走到姜念跟前,低声说道:“大爷,任辟疆任侍卫来了,是圣上遣他来的,来传圣上的口谕。”
姜念心中一震,顿时清明了许多。
任辟疆此前不止一次奉泰顺帝之命,秘密下江南去江宁见姜雪莲、姜念、贺赟夫妇。也是他传旨给姜念,泰顺帝允许姜念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