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借此机会安插自己的人手,可以过问西州开发的具体事宜。
可以……可以真正开始培养属于自己的嫡系力量!
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只能依靠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伴读和不得志的武将!
这,就是逸尘所说的“太子工程”啊!
他仿佛已经看到,通过主导西州之事,无数的人才、资源、信息将汇聚到东宫,他将有机会安插亲信,培养嫡系,积累实实在在的政治资本!
这远比魏王李泰编纂《括地志》那种虚名要扎实得多!
“逸尘!逸尘!”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在轮到与李逸尘伴读的时辰,将敕旨推到对方面前,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你看!父皇恢复孤的听政之权了。还让孤参详协同西州之事,孤可以放手去做了!”
李逸尘接过敕旨,快速浏览一遍,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意外之色,只是微微颔首。
“恭喜殿下。陛下此举,既是信任,亦是考验。”
“考验?”李承乾一愣,随即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只要能做事,考验怕什么!孤正愁没有施展之地!如今有了西州这个口子,孤便能……”
他兴奋地规划着,脑海中浮现出无数蓝图。
要选派哪些得力的属官去西州,要如何与民部、兵部那些老油条打交道争取更多资源,要怎样利用互市之利为东宫积累财富……
李逸尘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直到李承乾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李逸尘才缓缓开口:“殿下有此雄心,臣心甚慰。西州确是殿下积累实力、培养嫡系之良机。然则,殿下可知,接下来最该做的是什么?”
李承乾放下茶杯,毫不犹豫地说:“自然是尽快拿出详细的方略,选派得力人手,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让父皇和朝臣们都看看孤的能力!”
“不,殿下。”李逸尘摇了摇头,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接下来最该做的,是‘顺从’。”
“顺从?”李承乾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眉头皱起。
“顺从谁?顺从父皇?可父皇已经让孤做事了啊!”
第62章 可称之为‘权衡之道’
“正是要顺从陛下。”
李逸尘语气肯定。
“殿下可还记得,臣之前与您讲述的博弈之道?在与陛下的对局中,当陛下展现出‘合作’姿态时,比如如今赋予殿下权责,殿下最优的策略,便是以‘合作’与‘顺从’回应。此非怯懦,而是巩固信任、降低戒心之必须。陛下此刻正看着殿下,看殿下是会因获权而沾沾自喜、急于揽权,还是会谨慎谦卑、以国事为重。”
李承乾若有所思,但眼神中仍有一丝不甘。
“可若一味顺从,岂非显得孤毫无主见?又如何能借此机会培养嫡系?”
“顺从,并非毫无主见。”李逸尘解释道。
“而是在大方向上,紧紧跟随陛下的意图。陛下欲开发西州以固边,殿下便一心扑在如何更好地开发西州上。在具体事务上,殿下当然要有自己的思考和谋划,但所有的奏议、举措,都需打着‘为更好实现陛下既定方略’的旗号。如此,陛下才会觉得殿下是真心办事,而非另有所图。信任一旦加深,殿下日后行事,空间才会更大。”
他顿了顿,见李承乾仍在消化,便知需要更深入的工具来引导太子的思维方式了。
总是自己直接给出策略,并非长久之计,必须让太子学会自己思考权衡。
“殿下,”
李逸尘话锋一转。“欲成大事,仅知进退还不够,还需懂得如何将有限的力气,用在最能见功的地方。这便涉及到两种……嗯,可称之为‘权衡之道’。”
李承乾来了兴趣。
“又是新的博弈之道?”
“可视为博弈之道的延伸,更关乎具体抉择。”
李逸尘斟酌着用词,他不能直接说出“边际效用递减”和“机会成本”这些现代术语,必须用古人能理解的方式阐述。
“我们先说第一种权衡。殿下可曾留意,人在饥饿时,吃第一个馒头,觉得香甜无比,饱腹之感最强。吃第二个时,依旧满足,但已不如第一个。待到第三个、第四个,或许便觉得有些撑胀,滋味也寻常了。若强行吃下第五个、第六个,非但无益,反而可能成为负担,甚至伤了脾胃。”
李承乾点点头:“此乃常情。腹中已有食,再食自然味减。”
“正是此理。”
李逸尘引导着。
“这馒头带来的饱足之感,便是‘效用’。每多吃一个馒头,所新增的效用,是逐渐减少的。这便是第一种权衡的要义:做任何事,投入资源,无论是精力、时间、还是钱粮,初始时收益最大,但随着投入越多,每一份新增投入带来的新增收益,会越来越少。若不顾此理,一味追加,可能事倍功半,甚至得不偿失。”
李承乾若有所思。
“就像……用兵?初始奇袭,斩获最大;若顿兵坚城之下,久攻不克,每多耗一日粮草兵员,所得却寥寥,反而损耗国力?”
“殿下举一反三,正是此意!”李逸尘赞许道。
“那么,请殿下以此理,思量西州之事。朝廷欲徙民实边,初始投入,比如修缮水利、授田安家,能迅速稳定人心,吸引流民,效用最大。但若后续不顾西州承载力,持续大规模、无休止地徙入人口,超出了土地、水源的负荷,会如何?”
李承乾沉吟道。
“新徙之民无田可耕,无水可用,反而会消耗存粮,滋生怨气,甚至……引发变乱!就像吃多了馒头会伤身一样!所以,徙民并非越多越好,需有度?”
“殿下明鉴!”李逸尘肯定道。
“这便是‘度’的把握。殿下参与西州事宜,便需思考,在哪些方面投入,能带来最大的新增效益?是继续徙民?还是将资源转向巩固已徙之民的生计,比如精耕细作、发展手工业、畅通商路?后者看似不如新增人口显眼,但或许对西州的长远稳固,效用更大。”
李承乾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感觉自己抓住了一种全新的思考角度。
以往他只想着“越多越好”,现在却开始考虑“恰到好处”。
“那……第二种权衡呢?”他迫不及待地问。
“第二种权衡,关乎‘取舍’。”李逸尘继续用例子引导。
“殿下,若您手中只有千两黄金,同时看中一匹大宛良驹和一副前朝名画,二者价格相当,皆需千两。您买了马,便无钱买画;买了画,便无钱买马。这选择马而放弃的画,或者选择画而放弃的马,其价值,便是您做这个选择所付出的……‘隐形成本’。”
“隐形成本?”李承乾喃喃道,这个概念让他感到有些新奇又有些困惑。
“是的,看不见,但实实在在存在的代价。”李逸尘解释道。
“就像当年汉高祖刘邦,若他当年满足于汉中王之位,偏安一隅,或许能得数年安稳,但他因此付出的‘隐形成本’,便是失去了后来扫平群雄、建立大汉四百年基业的可能性。他选择东出争霸,付出的‘隐形成本’则是随时可能兵败身死的风险。每一项选择,都意味着放弃了其他选择可能带来的收益。”
李承乾的眉头紧紧锁起,他开始努力理解这个有些抽象的概念。
这和他之前学到的直来直去的博弈似乎不同,更强调选择背后的深层代价。
李逸尘观察着他的神色,知道需要更具体的例子。
“殿下再想,朝廷国库岁入有限。若将大量钱粮持续投入辽东战事,那么能够用于关中水利修缮、赈济中原灾荒的钱粮便少了。投入辽东可能开疆拓土,但因此导致关中水利失修、灾民得不到救济而引发的内乱风险,便是这持续投入辽东所付出的巨大‘隐形成本’。前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国力耗竭,天下沸腾,便是只看见了开疆的显性功绩,忽视了其背后惊人的‘隐形成本’。”
“轰——!”
李承乾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脚踝的疼痛,在殿内急促地踱步。
是了!是了!
以往他思考问题,往往只盯着自己想要得到什么,需要付出什么明显的代价,却从未想过,当他选择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他同时放弃了做其他事的机会!
而这些被放弃的机会,可能价值巨大!
就像他现在专注于西州之事,那么他投入的时间和精力,就意味着他暂时放弃了在朝中其他领域深耕、或者与更多文臣武将交往的机会!
这就是他专注于西州的“隐形成本”!
若他不懂得权衡,将全部精力、东宫所有资源都孤注一掷地投入到西州,万一西州之事稍有挫折,或者朝廷风向有变,他岂不是满盘皆输?
因为他没有在其他地方留下任何后手和余地!
这个认知让他背后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第63章 是否觉得孤在托大?
他之前只看到西州带来的好处,兴奋于可以培养嫡系,却没想到这背后隐藏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和代价!
“孤……孤明白了!”
李承乾既有震惊,也有豁然开朗的激动。
“所以,孤不能只盯着西州!即便西州之事再重要,孤也不能将所有的精力都放此处!孤需要分派力量,关注朝中其他动向,维系与其他大臣的关系,甚至……甚至对青雀那边,也不能全然忽视?因为放弃关注这些方面,可能付出的‘隐形成本’是孤无法承受的!”
李逸尘看着太子脸上那剧烈变化的神色。
知道这次的教学目的达到了。
他微微躬身:“殿下圣明,举一反三,已得其中三昧。无论是第一种权衡的‘度’,还是第二种权衡的‘取舍’,其核心都在于提醒殿下,资源有限,需精打细算,力求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整体收益,并时刻警惕每一个选择背后所放弃的潜在价值。”
李承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坐回席上,感觉自己的思维仿佛被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看到的不再是简单的黑白对错,而是一个充满了各种权衡、替代、代价和收益的复杂世界。
“逸尘,你这‘权衡之道’,着实……着实令人心惊,也令人清醒!”
他感慨道:“如今方知,这权力运用,竟有如手持有限银钱的商贾,需斤斤计较,精于算计方可!”
“殿下能作此想,便是真正的进步。”李逸尘语重心长地说。
“然则,臣今日与殿下剖析这些,并非要教殿下决定西州具体该如何做,人员该如何选派。臣是希望,殿下能掌握这种思虑之法。”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郑重地看着李承乾。
“面对朝政纷繁,陛下垂询,乃至与魏王周旋,殿下当自行运用此‘权衡’之道。”
“多问几个为何。投入此事,新增之利几何?是否已近极限?选择此策,所弃之其他选择,代价多大?是否值得?”
“殿下可多咨询房相、长孙司徒等重臣,他们经验老辣,于实务权衡必有真知灼见。但殿下需记住,咨询而非依赖,最终决策,必须源于殿下自身之独立思考与权衡判断。唯有如此,殿下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李承乾脸上兴奋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他用力攥了攥拳头,仿佛要将那份刚刚领悟“权衡之道”所带来的力量感牢牢握住。
他看向李逸尘,眼神灼灼,带着一种急于实践的冲动。
“逸尘!经你此番剖析,孤茅塞顿开!这权衡之道,竟比那博弈论更需精细算计,直指人心利害!”
他声音因激动而略显高亢。
“待明日,舅父和其他国公大臣来东宫探讨西洲之事时,孤定要好好运用此道,在他们面前展露一番!让他们看看,孤已非昔日……”
“殿下!”
李逸尘的声音不高,骤然截断了李承乾兴冲冲的话语。
李承乾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弄得一愣,脸上兴奋的神色僵住,转为不解。
“逸尘?你这是……?”
李逸尘的目光沉静如水,直视李承乾,缓缓摇头。
“殿下,您又想错了。方才所言权衡,是让您思虑事务本身之利害得失。然与朝臣相处,尤其是与赵国公这等重臣相处,首要并非‘展露’,亦非‘讨好’,甚至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结交’。”
“那……那是为何?”
李承乾眉头皱起,完全跟不上李逸尘跳跃的思路。
“孤虚心纳谏,展现才学,令他们知晓孤堪当大任,从而支持于孤,这有何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