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错特错。”李逸尘语气斩钉截铁地说道。
“殿下需时刻谨记,在此番陛下设定的‘听政’局中,您首要应对的,是陛下的审视,而非朝臣的评判。陛下要看的,是您作为储君的器量与决断,而非您作为学子的谦卑与好学。此其一。”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低。
“其二,也是更关键的一点。殿下,您与赵国公、梁国公等人,首先是君与臣的关系。您是储君,他们是臣子,是当下朝中重臣。这层关系,决定了您与他们相处的根本法则,绝非寻常的礼尚往来,或简单的才华吸引。”
李承乾似乎捕捉到了一点什么,但依旧模糊。
“孤自然知道是君臣。可正因如此,孤才更需获得他们的支持啊!若无重臣拥护,孤这储位岂能稳固?”
“所以殿下便想对他们示好?展示您的价值,以求他们的投资?”
李逸尘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讥诮的弧度。
“殿下,您这是将自身放在了与他们对等、甚至需要祈求他们垂怜的位置上。这在博弈之中,是自降位格,是极大的战略失误。”
他看着李承乾迷惑的眼神,开始进行冷酷而精密的拆解。
“臣用博弈论和权衡之道,剖析您与这些顶级重臣的关系。首先,您要明白,他们不是韦思谦那等需要靠弹劾储君来博取名声的御史,也不是来济那般希望通过进献实务策论以求晋升的干吏。他们是长孙无忌,是房玄龄,是已经站在权力金字塔顶端,与陛下共享江山权柄的人。”
“他们的支持或反对,其背后的驱动力,绝非您个人是否英明,是否好学,这般简单。每一次表态,每一次站队,都是经过极其复杂的利益权衡。他们背后,是庞大的家族,是盘根错节的关陇集团、山东士族,是数十年乃至数代人积累的政治资本。他们首要考虑的,是整个家族的长远利益,以及如何在新旧权力交替中,最大限度地保全乃至扩大自身的权势。”
李承乾听得心神震动,下意识地问道:“那……孤该如何做?难道对他们敬而远之?可那样岂不是更将他们推向青雀?”
“非是敬而远之,而是要以‘君’的姿态,与之相处。”
李逸尘目光锐利。
“何为‘君’的姿态?不是傲慢,不是疏离,而是一种内在的、不容置疑的‘势’。您要让他们清晰地感受到,您与他们之间,那条名为‘君臣’的界限,不容模糊。”
李承乾更加迷惑,急切问道:“那他们是否会认为孤在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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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那正是考验,也是机缘!
李逸尘微微摇头。
“托大?殿下,您又陷入了非此即彼的误区。君的姿态,并非趾高气昂,也非拒人千里。它在于您如何设定互动的规矩,在于您如何分配‘心力’这等稀缺资材。”
“这本身,就是一场博弈,一场关于‘威势’的对弈。”
他稍作停顿,让太子消化这个核心概念。
“臣再为殿下拆解。您和长孙无忌、房玄龄此类重臣的关系,可视为一种特殊的‘长久往来’。在此往来中,殿下您的上策是什么?”
李承乾努力思考,试探着回答。
“示之以诚?待之以礼?”
“错!”李逸尘断然否定。
“您的上策,是保持储君的深沉难测与乾坤独断之能。”
“深沉难测?乾坤独断?”李承乾完全懵了。
“正是。”
李逸尘开始深入分析,让李承乾能够更加的意识到目前的局势。
“殿下请想,若您过早、过于清晰地向某位重臣,哪怕是您的舅父,展露您全部的倚重、全部的底细,甚至表现出急于获得其支持的姿态,会发生什么?”
他不等李承乾回答,直接给出答案。
“您在彼此地位中的分量便会急剧下跌!因为对方已经看透了您,知道您需要他,远胜于他需要您。他知道无论他提出何种条件,您为了获得支持,都大概率会接受。那么,他为何还要付出真正的、昂贵的忠心吗?”
李承乾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
他从来没有用这个角度想过。
“反之,”李逸尘话锋一转。
“您倾听的时候不过早表态,您咨询的时候将最终裁决独断紧握手中。您让他们清晰地意识到,您未来是‘君’,是那个最终决定他们家族百年兴衰的人。您的好恶,您的信重,才是他们需要竭力争取的、最宝贵的资源。您说,这两种姿态,哪一种更能让这些老谋深算的重臣心存忌惮,乃至主动向您靠拢?”
李承乾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冒汗,他下意识地攥紧了。
“所以……孤不能让他们觉得,孤离不开他们?”
“不是觉得,是根本上就不能有这种依赖!”李逸尘语气加重。
“殿下,这就是‘威势’!您必须营造出这样一种‘威势’。支持您,符合他们长远的最大利益。而摇摆甚至背离,将承受未来君主难以预料的、巨大的代价。”
李承乾急促地呼吸着,他感觉自己正在被强行塞入一种全新的思虑方式,冰冷、坚硬,却仿佛直指权力核心。
“那……那具体该如何做?明日他们来了,孤难道要板着脸,一言不发?”
“非也。”李逸尘似乎早就料到他有此问,从容道:“殿下需掌握‘持重相接’与‘掌控议题’之法。明日他们前来,探讨西州事宜。殿下可做三事。”
“其一,姿态谦和,但节奏由您掌控。开场可由他们先阐述见解,殿下认真倾听,以示尊重。但整个过程,何时深入,何时转换话头,何时结束议论,主动权必须在您手中。不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陷入无尽的细节争辩。这本身就是一种威权的展示。”
“其二,聚焦具体事务,而非私谊亲疏。与长孙无忌,多谈西州徙民如何能与关陇世家的人力、物力优势结合,共利边陲;与房玄龄,多问西州政令如何与中书省总体方略协调,避免朝令夕改。只谈‘事’,不谈‘忠’。让他们通过办理具体事务,来体现自身价值,而非通过表忠心就能获得您的特殊信重。”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逸尘目光灼灼。
“在所有议论的结尾,无论他们意见如何,殿下必须做出自己的‘权衡’与‘裁断’!哪怕这个裁断,只是三日后给予答复,或者‘诸卿之议各有道理,然殿下以为,可先侧重于水利与分置,徙民之数容后再议’。您必须给出一个明确的、由您发出的决断!”
李承乾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若……若孤的裁断,与他们意见相左呢?尤其是舅父……”
“那正是考验,也是机缘!”李逸尘声音低沉的说道。
“殿下,您要让他们习惯,习惯由您来做最终裁决。一次小小的意见相左,只要您的理由是基于对国事的权衡,比如您刚才理解的取舍之价与损益之界,而非个人好恶,并且态度坚定而平和,不会引发剧烈反弹。相反,这会极大地强化您储君的威权形象。他们会意识到,这位太子,有主见,不易操控。这份认知,比您说一万句谦卑的好话都管用!”
李承乾沉默了,他需要时间消化这极具冲击力的方略。
这完全颠覆了他以往对于如何结交权臣的认知。
他到底是在儒家经典教育下长大的。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眼神都开始清明了。
“明日,舅父他们来时,孤知道该如何做了。不卑不亢,掌控议论,独断裁决。”
李逸尘直起身,看到李承乾眼中那份迷茫和恐惧逐渐被一种冷静的决意所取代,心中稍稍安定。
他知道,太子又闯过了一重重要的心关。
“殿下能作此想,臣欣慰至极。”李逸尘道,“然,明日之会,仅是开端。与重臣的对弈,是长久的过程。此外,还有一事,殿下需即刻着手。”
“何事?”。
“利用您刚刚获得的听政之权,正式向陛下上书,奏请设立‘西州开发黜陟使’一职,或类似名目。”
李逸尘思路清晰地布局。
“此职掌西州徙民、屯田、互市、水利等一应开发事宜,权柄甚重。殿下可在奏疏中,列出此职所需之才干特质,如‘通晓农事水利’、‘明达边情’、‘清廉干练’、‘不畏权贵’等。但,绝不可在奏疏中,或公开场合,提名任何具体人选!”
李承乾眼睛一亮:“逸尘你是要……?”
“我们要借此,进行一次无声的‘人才拣选’与‘立场甄别’。”
李逸尘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此职紧要性不言而喻,各方势力必然都想安插自己人。殿下提出标准,却不指定人选,将矛盾与焦点转移到朝堂之上。我们便可静观其变。”
“观什么?”李承乾疑惑问道。
第65章 昭然若揭的“心思”
“一,观有哪些人毛遂自荐。这些人,要么是急于事功的干才,要么是各方势力的马前卒。需要仔细甄别。二,观长孙无忌、房玄龄等朝中重臣会举荐谁。三,观魏王那边,会推出何人,或会阻挠何人。”
李承乾听得心潮澎湃,仿佛已经看到了朝堂上为此职争得面红耳赤的场景,而自己则高坐钓台,洞若观火。
“更重要的是,”李逸尘补充道,“无论最终此人是谁,只要他符合殿下提出的‘标准’,并且是在殿下‘听政’规矩内由朝廷议定,那么他赴任之后,天然便带有一丝‘东宫瞩目’的色彩。殿下后续便可顺理成章地过问西州事宜,考察其政绩,施以恩威。这比殿下直接安插一个明显是东宫属官的人,要隐蔽得多,也高明得多!”
“妙!太妙了!”李承乾忍不住击掌。
“如此一来,孤进可攻,退可守!既推动了西州之事,又甄别了朝中动向,还能悄然布下棋子!逸尘,此计大善!”
他兴奋地在殿内踱步,浑然不觉脚处传来的疼痛。
“孤这就草拟奏疏!便按你所说,只提职司与标准,绝口不提人选!”
看着太子重燃斗志,并且开始运用他所传授的思虑去布局,李逸尘心中稍感宽慰。
他知道,前路依然艰险,李世民的猜忌,朝臣的目光,魏王的阴谋,都如利剑悬顶。
但至少,太子正在成长,从一个只会发泄怒气的叛逆少年,开始向一个喜欢运用权力法度的政治人物转变。
这,就是他在这大唐贞观年间,唯一的一线生机所在。
“殿下英明。”李逸尘躬身。
“此外,关于那‘自污’谣传后续,尤其是并州地动之事,若天象真如所料,则殿下之声望,将迎来一次意想不到的攀升。”
两仪殿。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奏疏。
侍立一旁的王德将头埋得更低,屏息凝神。
那奏疏是东宫刚呈上来的,墨迹尚未干透。
内容是关于西州徙民实边事宜,核心是奏请设立一个全新的职司——“西州开发黜陟使”。
奏疏写得条理清晰,论点分明。
先是重申西州战略地位之重要,再论徙民实边之紧迫,接着指出当前由各部分头负责、缺乏统筹的弊端,最后提出设立此职的必要性。
奏疏中还详细阐述了此职的权责:总揽西州徙民安置、屯田垦荒、水利兴修、边境互市乃至部分军镇协调之权,可直接向皇帝禀报。
奏疏末尾,还列出了对此职人选的要求:“通晓农事水利、明达边情、清廉干练、不畏权贵、堪任繁剧”。
然而,正是这份看似为国筹谋、无可指摘的奏疏,让李世民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几行关于人选要求的字句。
“通晓农事水利、明达边情、清廉干练、不畏权贵……”
李世民在心中默念,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
这逆子,翅膀还没硬,就迫不及待地想伸手要权,安插自己的人了?
他几乎能立刻想象出,李承乾在写下这些要求时,脑子里想的是哪个“东宫故旧”,或是哪个近期向他示好的“干才”。
这个“西州开发黜陟使”,权柄如此之重,几乎等同于一方节帅,若真成了太子私党,日后岂非尾大不掉?
更让他愠怒的是这奏疏呈上的速度!
今日刚赋予太子听政之权,这奏疏就摆到了他的案头!
如此急切,连最基本的、与中书门下诸位宰相商议的程序都等不及了吗?
他是觉得凭他东宫一己之见,就足以定策于枢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