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李逸尘开始详细阐释,语速平缓而清晰,确保李承乾能跟上思路。
“所谓债券,简单而言,便是一种信用凭证。由东宫,以太子殿下您的名义,向天下商贾、富民、乃至有意投资的官员,发行一种特制的票据。其上载明,借贷本金数额,约定借款期限,比如一年或两年,并承诺到期后,连本带利,予以偿还。”
李承乾听得眉头紧锁。
“向民间借贷?这……朝廷有时也会因饥荒或战事向富户借贷,但由东宫出面……这前所未有啊!”
“可这跟锚定盐有何关联?”
第101章 合作?
李逸尘目光灼灼。
“这便是关键所在!需要让他们看到,殿下您的还款能力,是有实实在在的保障的,绝非空口无凭!”
他指着案上那摊白色的精盐:“此盐,便是我们第一期债券的‘锚定物’!”
李承乾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李逸尘之前关于“锚定”的教诲在他脑海中回荡——船锚固定舟船,锚定物稳定信用。
他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那层薄纱的边缘,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逸尘,你的意思是……我们发行债券,对外宣称,东宫为开发西州,特募集钱粮。”
“而所有购买债券之人,其借出的钱粮,其本息的偿还保障,并非虚无缥缈的太子承诺,而是与东宫出产的这批雪花精盐。”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眼睛亮得吓人。
“如此一来,他们借钱给孤,看的就不完全是孤这个太子未来的命运,更是看中了这雪花精盐本身巨大的利差和稀缺性!”
“这盐,就是拴住他们信心的船锚!而债券,就是承载着孤之信用的舟船!”
李逸尘看着激动得脸色潮红的李承乾,心中终于涌起一股真正的欣慰和松快。
虽然表述还略显粗糙,但核心逻辑已经完全把握。
这番引导,没有白费。
“殿下聪慧,举一反三,正是此理!”李逸尘毫不吝啬地给予肯定,随即进一步深化。
“准确地说,我们并非将殿下的信用直接绑定在盐上。”
“殿下的信用,是这艘债券之船能够下海航行的根本前提——因为他们相信您太子的身份,相信东宫这块牌子不会轻易倒掉,才愿意上船。”
“而这精盐,则是这艘船压舱的锚定物,让他们相信即使海上风浪再大,只要这锚还在,船就不容易翻,他们的本金和利息就有保障!”
他顿了顿,让李承乾消化一下,然后描绘出更宏伟的蓝图。
“殿下试想,一旦这债券成功发行,并且如期兑付,将会发生什么?”
“天下人将会看到,太子殿下,言出必践,有借有还!东宫的信誉,将不再是虚无的‘潜在’,而是经过检验的金字招牌!”
“届时,殿下的信用将得到空前的充实和提升。”
“人们会意识到,支持太子,不仅符合礼法,而且利益可观!”
“到了那时,”李逸尘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您将拥有自己独立的、强大的信用号召力。”
“朝臣们看待您的眼光也会改变,因为他们知道,您掌握了除了皇权赋予之外的另一股强大力量——信用的力量!”
“这股力量,看不见摸不着,却足以撬动整个帝国的资源。您的东宫之位,将因为这份坚实的信用而变得更加稳固,更加难以撼动!”
李承乾彻底被这番宏伟蓝图震撼了。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金光大道在眼前铺开,一条完全不同于以往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新路。
这条路,依靠的不是阴谋诡计,不是暗杀兵变,而是一种更高级、更文明、却也更强大的权力游戏规则。
他激动得在殿内来回踱步,跛行的姿势都显得充满了力量,口中喃喃自语:“信用……债券……锚定……好!好一个信用之力!这才是孤应该掌握的力量!不沾血腥,却胜过千军万马!”
这简直是点石成金的神仙手段!
一旦成功,他李承乾何须再看父皇脸色,何须再忌惮李泰那点虚名?
然而,他猛地转身,眼中兴奋未退,却已掺杂了浓重的不甘和疑虑。
“逸尘!可西州黜陟使的人选呢?难道我们就真的放手?”
西州是他规划中的“太子工程”起点,是培养嫡系、积累实力的根基之地。
如今根基未立,却要先被对手安插进一颗钉子。
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如何能安心?
李逸尘看着李承乾脸上交织的渴望与焦虑,心中了然。
“殿下,”李逸尘的声音平稳如常,仿佛并未感受到太子的焦躁。
“您又陷入之前的误区了。西州黜陟使是谁,不重要。”
“不重要?”李承乾微微皱起眉头。
“那可是孤经营西州的要害职位!”
李逸尘目光锐利。
“西州得以开发,边陲得以稳固,这份功劳,首倡并力主此事的殿下您。”
李承乾一怔,下意识地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是啊,若西州开发成功,无论具体执行者是谁,他这个太子,都是首功!
李逸尘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冰冷。
“若那崔敦礼,自恃乃魏王举荐,又得陛下首肯,便心生骄矜,视东宫号令如无物,甚至阳奉阴违,暗中作梗,企图将西州之功尽数据于魏王名下……”
“殿下,您不觉得,这反而是天赐良机,是殿下您立威朝堂、彰显手段的绝好机会吗?”
“他若安分,殿下坐享其成。他若跳梁,便是自寻死路!”
李承乾只觉得一股寒气升起,随即又被一股灼热的兴奋感取代。
他仿佛已经看到崔敦礼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看到李泰惊慌失措,看到父皇那震惊而又不得不认可的眼神!
原来,对手的棋子,也能成为自己立威的踏脚石!
“而且,殿下,”李逸尘的声音将他从遐想中拉回。
“一旦东宫凭成功筹措到开发西州所需的巨额钱粮,并且一力承担下来。”
“请问殿下,届时西州开发的主导权,真正掌握在谁的手中?”
李承乾脱口而出:“自然是孤!”
“正是!”李逸尘重重肯定。
“谁掌握钱粮,谁就掌握命脉!黜陟使的位置固然重要,但若离开了东宫的钱粮支持,他崔敦礼能在西州做成什么事?寸步难行!”
“届时,他那个黜陟使,是听您的,还是听魏王的?他若聪明,便只能乖乖依附于东宫,仰仗殿下您的鼻息!”
“否则,他连在西州立足都难!”
“到那时,那个位置的重要性,已然大大降低。它不再是魏王楔入西州的钉子,反而可能成为殿下您牢牢掌控西州、甚至借此影响、分化魏王势力的一个枢纽!”
李承乾彻底明白了!
他感觉自己心中的块垒被瞬间击碎,一种豁然开朗的畅快感流遍全身。
他不再纠结于那个职位本身的得失,而是看到了其后更广阔的博弈空间和立威契机。
“所以,殿下,”李逸尘总结道,语气平静。
“对于崔敦礼上任之事,殿下非但不应阻挠,反而应该……秉持合作伊始的态度。”
“合作?”
第102章 放心,孤心里有数!
李承乾眼中精光一闪。
“孤要先合作!就像你之前说的博弈之道,以合作始!让父皇和朝臣们都看看,孤顾全大局,有储君气度!也让青雀那兄友弟恭的戏码,显得不那么独一无二!”
他越说越觉得此计大妙,既能迎合圣意,又能堵住悠悠众口,还能为自己博取名声。
“正是此理。”李逸尘肯定道。
“殿下主动展现合作之态,便将压力踢了回去。日后西州若有事,责任在谁,一目了然。更重要的是,此举符合‘一报还一报’之策的起始步骤。我们先示好,先合作。但,”
他话锋一转,语气虽平缓,却带着冷意。
“若那崔敦礼,或其背后之人,将殿下的合作视为软弱可欺,进而得寸进尺,行构陷攻讦之举……那时,殿下再行雷霆反击,便是师出有名,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朝臣们只会认为,是对方辜负了殿下的宽仁,殿下之反击,乃是维护自身权威与朝廷法度的必然之举。”
“这比一开始就剑拔弩张,更能赢得人心,也更利于树立殿下恩威并施的威信。”
李承乾重重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笔架晃动。
“对!对!孤要用这博弈之道处置此事!先合作,后看其行!他若守规矩,西州安稳,孤也有功。他若不守规矩,孤再动手,便是替天行道,清理门户!”
他感觉自己仿佛握住了一柄无形利剑,进退皆由心,不再像过去那样只能被动承受。
兴奋劲儿过去,他立刻想到关键,身体前倾。
“逸尘,那这债券,具体该如何操办?总不能空口白话就去让人掏钱吧?这锚定物虽好,也需有个实实在在的凭据才行。”
李逸尘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从容应道。
“殿下所虑极是。发行债券,首要在于信,而信之外在体现,便是这债券本身必须独一无二,难以仿造,方能杜绝奸人作伪,确保持有者之权益,也维护东宫信用。”
他略一沉吟,继续道:“臣建议,殿下可立即着手,以修缮东宫器物或制作礼器为名,秘密征召长安及周边技艺最精湛的造纸工匠、雕版师傅、乃至擅长调制特殊墨料的匠人。”
“人数不需多,但务必可靠。召入之后,集中安置于殿下信得过的皇庄之内,立下死契,严密封锁消息,许以重利,亦需明示泄密之后果。”
李承乾眼中闪过厉色。
“这个容易!孤名下确有几处皇庄,位置偏僻,庄头皆是几代为奴的家生子,身家性命皆系于孤手。”
“孤再派一队绝对忠心的东宫侍卫前去,名为护卫,实则监管,确保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工匠及其家小,一律暂住庄内,无令不得外出通信!”
“如此甚好。”李逸尘点头,随即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一张纸笺,递了过去。
“殿下,此乃臣整理的关于债券防伪的一些构想,请殿下过目。”
李承乾连忙接过,仔细看去。纸上条目清晰,写着用纸、雕版、印记与画押、编号与存档、墨色与套印等方法。
李承乾一行行看下去,越看眼睛越亮,忍不住击节赞叹。
“妙!妙极!如此层层设防,几乎杜绝了伪造之可能!嗯,这纸要独特,雕版要繁复,印记要齐全,编号要唯一……”
“好!这样才能让那些出借钱粮的人放心,他们手持的,是绝无仅有的凭证,背后是东宫的信誉和那雪花盐!”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些制作精良、难以仿冒的债券在商贾富户手中被郑重传阅的场景,心中豪气顿生。
“逸尘,你思虑之周详,简直骇人听闻!连这等细节都能想到!”
李逸尘微微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