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道长道：“我是清辉，你们是？”
苏轼激动道：“师兄，你不认识我们了吗？我是苏轼，这位是我的弟弟苏辙啊！”
清辉露出吃惊的神情：“是你们啊！一眨眼你们都长这么大了！”
瞅瞅苏轼和苏辙身边的女眷，清辉又道：“你们都成家了？”
文姬连忙上前施礼：“见过道长，奴家是三郎的内子。”
王弗也道：“道长这厢有礼，奴家是二郎的内眷。”
清辉浑浊的眼睛涌出了眼泪：“我下山的时候听说了，说你们都进士及第。若是师父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当年，天庆观所有道长全部殒命，唯独清辉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这十年来，只有他一个人守着道观。
苏轼也眼中含泪：“师兄，咱们天庆观仅仅才十年，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清辉道：“你们有所不知。前几年，道观起了火。去年雷劈断了院里的千年古树，古树砸倒了殿宇。天庆观就剩我一人，我实在无力修缮，以至于此。”
说到这里，清辉泪如雨下：“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天庆观，将来去了九幽地府也没颜面见师父和师兄弟们。”
苏轼是性情中人，哭得比清辉还要厉害。
苏辙连忙劝道：“师兄，这不是你的错。若不是你守着天庆观，只怕这里只剩一片瓦砾。”
众人又是规劝了好半天，清辉和苏轼才渐渐止住哭。
苏辙忍着心酸问：“清辉师兄，带我们去师父和诸位师兄弟坟前上柱香吧！”
清辉拭去眼泪：“请跟我来。”
清辉把苏辙一行人带到了后山。
后山上，除了张道长有一块石碑，其他的小道士的坟墓都只是一个小土丘，土丘前立着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姓名。
第85章 重建天庆观
文姬觉得不可思议极了：“诸位道长是为国捐躯，为眉州城百姓失掉性命，为何连身后事都这般荒凉？”
清辉摇头道：“那个时候死的人太多，除了战死的还有饿死的。天气又渐渐热起来，府衙怕产生瘟疫，挖了大坑把人都埋在了一块。师父和师兄弟们还有块安歇的地方已经算是极好了。”
尽管这片墓地很简陋，但一点杂草都没有，可见清辉一直细心照料着他们。
可是清辉走了之后，又当如何呢？
苏轼、苏辙夫妇一个个坟墓点香祭拜。
文姬有心，她一个个数过，总共有一百三十块墓碑，那是为保护眉州百姓而牺牲的一百三十条性命。
那一日，他们并没有再去田庄，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
入夜，苏辙也毫无睡意。
深冬了，文姬轻轻给他披上狐狸毛大氅：“让文姬猜猜官人心里在想什么。”
苏辙拉住文姬的手：“这么晚了，你该歇息了。”
“官人未就寝，我一个人如何睡得着？”文姬柔声道，“官人，你是不是想重修天庆观？”
苏辙望着文姬，眼尾都带着笑意：“娘子聪慧，一眼就能把我看透。我苏子由何德何能，能娶妻如知己。”
文姬道：“官人宅心仁厚，你今日瞧了天庆观就变得郁郁寡欢，我知道你是痛心道长们的牺牲和落寞，更是怀念幼年时的记忆。”
苏辙感怀：“是啊！现在想来，在天庆观真的有好多好多开心的回忆。看到天庆观的颓败，我心实在难受。”
文姬安慰道：“刚才我就已经算过账目了，除了汴京「安乐堂」的花销，重修天庆观咱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辙道：“可是胡缨已经带了棉花种子回来，我们还要买地种棉花，这也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文姬道：“官人，凡事欲速则不达。咱们没有种棉花的经验，所以第一年不需要太多地，只需十分之一用作尝试。哪些地方做得不好，第二年就可以改进。这样一来，我们就能余出银子重建天庆观。”
苏辙望着妻子，很是敬佩：“文姬，还是你想得周到。”
文姬道：“天庆观的道长们是保护百姓的大英雄，英雄不该被遗忘。况且那里又是官人和哥哥的开蒙学堂，意义非凡。所以文姬想既然要重建，那就要建得更加气魄，更加宏大，让远近的百姓都来上香祈福。”
听着文姬的描述，苏辙也变得很激动。
“不止要建殿宇，还要重修诸位道长的墓地，让他们在后山看着天庆观的繁盛，看着百姓安居乐业，也算是对他们微不足道的安慰吧。”
苏辙紧紧捏住妻子的手：“文姬，你句句都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文姬笑道：“官人，我看过你汴京来凤街的设计图。我真的是太佩服你了，怎么可以那么独树一帜！这一次，天庆观要重修成什么样，也由官人来设计吧！”
无论文姬多么能干，可她对自己的丈夫却充满了仰慕。
她的夫君侠骨柔情，智勇双全，真真是世上一等一的男子！能嫁给他是十世修来的福气！
所以文姬尽心侍奉公婆，和哥嫂、小妹和睦相处，为夫君排忧解难。
“嗯！我会尽快画出设计图。”
“好，到时我就安排工匠们按图修筑。官人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你的棉花地。”
文姬知道，种棉花是官人最关切的大事，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谢谢你，文姬。除了谢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官人……”做事强硬严苛的文姬，在夫君面前却柔情似水，“很晚了，我们该歇息了。”
“好，一切都听夫人的。”
——
苏府向来安静，很少宾客，今日难得地摆了两桌宴席。
只因文姬的父亲史仲谦升迁，马上要调往别处任职。
两桌席面，一桌在外堂，男人们坐，另一桌在内堂，女眷凑一起。
外堂上，苏洵敬酒道：“亲家翁，应天府人杰地灵，百姓富庶，是太祖发迹之地，比眉州强上百倍。我敬你一杯，恭贺高升！”
史仲谦举杯饮下，道：“宦海浮沉，福祸难料，至于升迁之事，全蒙官家隆恩。其实对于我来说，在哪儿都无所谓，能为百姓做点事就行。”
史仲谦确实是个好官，在眉州做知州的这些年，办学堂，新修水利，为百姓做了许多实事。
如今要走了，倒也没什么牵挂，本来做官就是漂泊无定，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女儿文姬。
史仲谦道：“亲家翁、贤婿，文姬虽是女儿，但也是我和夫人的心尖肉。如今我们要走了，独留她一人在眉州，心中有万分不舍。”
说到这里，史仲谦竟哽咽了。
苏洵连忙安抚道：“亲家翁放心，文姬在苏家，我同样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绝不会亏待半分。”
苏辙也道：“岳丈大人放心，子由定会爱护文姬一生一世。日后得闲，我会和文姬一起到应天府看望两位高堂。”
一旁的史俊臣道：“爹，子由文武双全，性情又敦和，一定会好好对待文姬。”
众人又是劝说了好一阵，史仲谦才缓过情绪。
内堂里，程夫人已去，长嫂如母，王弗身为家中主母招待着史夫人。
任妈妈身为苏轼、苏辙的乳母，在苏家是人人尊敬的长辈，此刻也落在席上。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前同在眉州还能时时见着，这应天府离眉州千里迢迢，史夫人甚至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女儿。
想到这些史夫人就不禁泪落连连，文姬也跟着红了眼眶。
王弗宽慰道：“夫人快别哭了，您这样文姬心里怎生好过？”
史夫人急忙拭去眼泪：“我儿，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虽是女儿，但爹娘疼你如宝。如今爹娘和哥哥要走了，你千万照顾好自己，别让娘担心。”
文姬含泪点头：“娘，您大可宽心。父亲慈祥，哥哥嫂嫂谦和，子由更是疼我，我在苏家就和家里一样。”
王弗道：“是啊夫人，文姬在苏家我们都疼她爱她。她又能干，我身子不好，我虽是嫂嫂，但家里好多事都是文姬帮着料理。我心里过意不去，但也敬她。”
莫愁见席上愁云惨淡，想办法转圜气氛：“老夫人，你且把心放肚子里吧！咱们同是女子，对女子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有一个如意郎君。
你们都不知道，三哥哥进士及第时被榜下捉婿。那家人是京城有名的富户，扬言要把所有家财给三哥哥。三哥哥毫不所动，一心只挂念家中的文姬嫂嫂。”
王弗道：“竟有这等事？为何子瞻、子由一句也未提及？”
第86章 怀孕良方
莫愁笑道：“这不是怕两位嫂嫂担忧嘛。”
王弗道：“如此说来，你二哥哥也被捉去了？”
“是啊！”
莫愁像茶楼里的说书人一般，绘声绘色把当天榜下捉婿的故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屋子里主人、丫鬟、婆子都听得很认真。
最后莫愁道：“你们说那汴京城多少高门贵女，又有多少美若天仙的女子？可我那两个哥哥是正眼都不瞧，心里眼里全是两位嫂嫂。我当真是羡慕两位嫂嫂极了！”
王弗粉面含羞：“你这丫头尽是为你哥哥说好话呢！”
莫愁指天发誓：“好嫂子，我要是有一句胡说，就让勾魂小鬼来抓走我！”
任妈妈道：“呸呸呸，这些胡话可不能乱说。”
文姬打趣道：“我看呀，是小妹春心萌动，也想嫁个好夫婿了呢！”
莫愁被羞得满脸通红：“嫂嫂！您再笑话我，我就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原本低沉的气氛瞬间变得欢乐起来。
宴席快结束时，史夫人道：“三日后，我们就要启程，能否让文姬回家住几天，也好一解我们母女的相思之苦？”
王弗道：“这是人之常理，明日我就让子由亲自把文姬送回来。”
史夫人点头称是。
当夜，苏辙忙着准备给岳丈岳母的礼物，文姬劝道：“官人，我爹娘就要去应天府，路途遥远，东西是越少越好，你就别忙活了。”
苏辙道：“话虽如此，但礼节不能废，不管贵重与否，都是我的一片心意。”
文姬也不再劝，由着夫君去捯饬。
翌日，苏辙亲自把文姬送回娘家。
史仲谦又留了女婿吃了饭，才让他回家去。
傍晚，晚霞正好，史夫人命丫头在花园里摆了一桌酒席。
从前，史仲谦一家就喜欢在百花丛中赏晚霞、赏月，其乐融融。
以后一家四口要坐在一起不知何年何月了。
史仲谦亲自给夫人和女儿倒了酒：“夫人、文姬，今夜你们也陪同喝一杯。”
酒过三巡，史夫人叮嘱道：“文姬，往后不比从前。从前有你爹爹撑腰，你要是不顺心了还能回家，有爹娘、哥哥陪你。日后独留你一人在苏家，你凡事要勤谨些，莫让别人看你笑话，给你使绊子。”
史仲谦道：“夫人，我看你呀是多虑了。苏翁和善，苏门家风又正，他们不会亏待文姬的。”
史俊臣接话道：“娘，爹爹说得极是。与其担心文姬受委屈，还不如担心你那女婿吧！就文姬的性子，她不欺负别人就成了，还能别人欺负她？”
文姬捻了一颗枣砸向哥哥：“爹娘，你们瞧瞧哥哥，有这么埋汰妹妹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