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1983年 第5节

  早些年,各自分家住的时候,因为山和田都还是公家的,家里又没其他东西可分,大家都过的很紧巴。

  大伯母仗着娘家接济,又有大伯学了爷爷的篾匠手艺,日子还算过得去;三叔和四叔就惨了,老丈人家更穷,他俩过得清汤寡水,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个油星子。

  那时,母亲只要接到父亲汇回来的工资,总会分些接济他们。

  也正因如此,大伯母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俩弟弟,平日里没少给他们白眼。

  “对,对,大嫂,咱们还是赶紧丈田吧。”刘思海此时也说道。

  他平时虽然和大伯母家走的很近,可心底还是有点怵宋向阳父亲,再说了,自己当组长,还得拉拢宋家这一大家子呢。

  大伯母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狠狠地刮了大伯父一眼,那意思很明显,想让他帮着说句话,大伯父却像个受惊的鹌鹑,不自觉地往回缩了缩,而后又低着头卷起了旱烟。

  “思海,赶紧忙活起来吧,都杵在这当电线杆子,那田亩面积也出不来。”

  这时候,奶奶刘罗翠也催促道。

  她年近70,身体依旧硬朗,说话也还很中气十足。

  刘思海见着奶奶也催了,也就赶紧招呼众人赶紧开始干活。

  奶奶刘罗翠虽然不是生产队长了,但是辈分却很大。

  清水村这支刘姓,取名辈分按“刚梦应天思,有文开太益”。

  奶奶刘罗翠是“梦”字辈,如果她是男的话,村里的人都得叫她“老爹”。

  而刘四海为了抬高自己辈分,都是按照自己老婆的辈分论,要不然,他管宋向阳都得叫“嗲嗲”——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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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丈量总算开始了,刘思海拿着木尺在前面走,扯着嗓子报尺寸,组员们拉着麻绳跟着,他的老婆刘红花则是蹲在田埂记录着。

  事情似乎进行的极为顺利,但是宋向阳凭借他的记忆却知道,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因为他后来发现自己家的田,无论是耕田还是插秧,都比其他同面积的田要少很多时间,打出的谷子也少很多。

  而且,开荒山田本身面积会给多一些,但是多出来的那点面积却比那些少面积的好田产量低了一大半,两者的差距实在有点大。

  所以,宋向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他想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很快他就发现,跟队长比较亲近的几个组员眼神闪躲,交头接耳,时不时还朝着几块看起来颇为肥沃的田地使眼色。

  好几次,量到好田时,那木尺就像被施了邪法,微微下倾,读数总比实际偏小那么一星半点。

  虽说单次偏差不大,可架不住积少成多,分到各家的田亩数能差出一大截。

  宋向阳心中一怒,他前世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点猫腻怎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上前一步,拦住正要报数的刘思海,大声说道:

  “海满(满满是叔叔的意思。),你慢一点,我瞧着这尺子量得不对吧。”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刘思海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干笑两声:

  “伢子啊,你这孩子说啥呢,我量了这么多年田,闭着眼睛都喊得出面积,还能出错?”

  宋向阳冷哼一声,径直走到木尺前,将木尺拿起来,平放在地上,指着一处刻度:

  “海满,你看,这明明是五尺,刚刚你报的却是四尺八,别当大伙是睁眼瞎。还有这麻绳,拉得松松垮垮的,到好田更是松的不像话,误差全在这儿了。”

  四叔宋得富是个直性子,听到这话,又惊又气:

  “队长,咱们都是一个组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咋能干这种缺德事呢?这田可是咱老百姓的命根子啊。”

  那几个组员见事情败露,也都有些慌了神,想要开口辩解,却又词不达意。

  人群中开始有组员小声议论起来,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只是之前敢怒不敢言。

  尤其让人意外的是奶奶刘罗翠,她对这些田亩面积了如指掌,此刻却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只是眼神冰冷地看向四叔,似乎在责怪他多事。

  “队长,伢子不懂事,你别怪他,他对这丈田之事屁都不懂,只是有些好奇,你要不就在量量教教他。”

  母亲刘凤花语气依然温和,说着,还故意瞪了宋向阳一眼。

  刘思海见势不妙,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试图挽回局面,连忙说道:

  “大伙别误会,可能是我刚刚不小心看错了,咱重新量,一定公平公正。”

  宋向阳却不依不饶:“队长,看错一次情有可原,可这一路错下来,你觉得说得过去吗?咱今儿个必须把这事掰扯清楚,不然这田没法分。”

  “思海,要不,就再重新量一次吧。”不知怎的,奶奶刘罗翠难得开了金口。

  “对,对,再重新量一哈。”

  其他一些组员也怕到时候自己被坑,纷纷附和。

  于是,刘思海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不得不硬着头皮重新认认真真地丈量田地。

  这一回,每一块田的尺寸都量得明明白白,组员们瞧着,也都无异议。

  忙活了一上午,中午大伙各自回家吃饭,扒拉两口又急急忙忙赶回山冲接着量。

  临近天黑,才总算把这一个山冲的田全部量完。

  接下来的十来天,天天如此,大伙累得腰酸背痛,不过量完后都长舒一口气。

  可紧接着,大家又开始激动和紧张起来。

  因为接下来,就要正式开始分田了。

第5章 分田

  几天后,组长刘思海那被烧掉一半的堂屋前,八组的队员们已然早早聚集,大家怀揣着各自的心思,都在满心期待地等着今天的分田。

  男人们大多相互熟络,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吧嗒吧嗒地互相递着烟丝袋,之后又吞云吐雾地吸着旱烟。

  女人们则扎堆围坐,说着一些家长里短。

  谁家的孩子又调皮捣蛋,上树掏鸟窝摔了个狗吃屎。

  谁家的老母鸡争气,一天能下好几个蛋,够全家人吃一顿葱花炒蛋。

  谁家在第二批救济物资到的时候,还抢到了一件崭新的“的确良”,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宋向阳则是早早地从溪边搬来了两块大石头,一块稳稳地安置在母亲身旁,招呼母亲坐下,另一块则留给自己。

  今天,他是代替父亲来做话事人的。

  他挺直腰背坐在石头上,目光时不时地打量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长辈们。

  不一会,刘思海不紧不慢地从内屋出来,耳朵上别着一根牡丹牌香烟,手里依旧拿着他的本子和铅笔。

  “咳......各个都静静,每家每户都到齐了吧。”他扫了扫众人,之后又故意清了清嗓子。

  “就等你个捱死鬼了。”寡妇王美丽笑着调侃道。

  王美丽性格泼辣,又生的俊俏,再加上如今才30来岁就是寡妇了,村里的男人们也都喜欢和她相互开玩笑,尤其是那些老光棍们喜欢和她开腔。

  很多男人此时听到王美丽打趣,都笑着看向王美丽,而很多妇女则是歪了一眼王美丽。

  “看来,今天是把亲家母等着急了,要不要今晚我去你家打下平伙哈。”

  刘四海听着王美丽的调侃,也故意和她开起了玩笑,说完,还一脸坏笑地盯着王美丽。

  堂前的男人们也跟着哄笑起来,几个老光棍更是像打了鸡血般跟着起哄道:

  “要不今晚打平伙也喊上我,我带一斤高粱酒。”

  “你们这些剁脑壳的,平时抢工分的时候没一个来帮一手,嘴巴子占便宜倒是勤快的很。”王美丽也不恼,脸上依旧面如春风。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今天可是大事情,大家严肃点哈。”

  刘思海眼见着众人越扯越远,赶紧收起了笑脸,

  “全村十三个组,就我们八组是最后的了,都是你们这些落后分子量田不积极。”

  说完,他又故意提了提嗓子:“政策大家都看了村里的公示了吧,家里各自的人口信息也都没有问题吧?”

  “我们组有几个识字的?能看懂才怪。”这时,吧嗒着旱烟的刘有义瓮声瓮气地说道。

  很多人此时也是议论纷纷,平时钱的面值都不会认,只能靠纸张大小区分,更不用说那些密密麻麻的信息了。

  虽然旁听途说了一些,但也是一知半解。

  刘思海看很多人确实是一头雾水,有些无奈:

  “那我就再跟大家讲一讲,省的你们一个个云里雾里的。”

  说完,他就详细的讲起了分田的政策。

  大致的意思就是,秉着“人人有份,肥瘦搭配”的原则,将组上的田亩分成一、二、三、四等。

  一等大多是靠近马路两边和溪水两侧的,还有一些是离村里最近的平坦开阔地。这些田不仅面积大,产量高,而且离村近,灌溉也有保障。

  二等则是一些稍微远一点的梯田,这些田面积适中,要么临近水库,要么能分到溪水。

  三等就有些差强人意了,皆是距离很远的开荒山田。

  面积狭小不说,还都是些让人头疼的烂泥田、浸水沙田,一脚踩下去,泥水能没到小腿肚。

  这样的田,种起庄稼来费力不讨好,产量也总是不尽人意,往常生产队的时候,都是用来种糯米。

  四等田更是地处偏远,有的光走路都要一两个钟头。

  面积狭长,形状怪异,连牛都难以去耕犁,只能靠人工翻田。

  而且,这些田大多是靠天吃饭,一旦遇上干旱,基本就是白忙活了。

  按照政策,每家四口及以上的人家,基本都是一至四等平着分。

  为的就是每家能有一块保证口粮的好田,其他田则看自己要不要种一些经济作物。

  但毕竟一等田数量有限,又不能全都切割得七零八落,像豆腐块一般。

  所以二至四等田在分配时,都会适当地增加些面积充做一等田,以求相对公平。

  除此之外,每家每户分到的田,尽量成片或者挨着,方便耕作和提高产量。

  然后,孤寡老人、残疾和烈属家庭,会有一些政策倾斜。

  “现在,大家对政策都了解了吧。”刘思海讲了大概十几分钟后,扫了扫众人,“另外还有个政策,考虑到生产的问题,成年劳力每人一亩,未成年的男的每人八分,女的每人五分。”

  其实这个政策很早就各自知道的门清了,农村本来就重男轻女,再加上女子都要嫁出去的,田亩也不能迁走。

  所以,家里女子多的就算有怨言,也都是闷在肚子里。

  相比面积,大家更在意的是,能分到多少好地块。

  好田不仅距离近、人轻松,而且产量高、投入也少。

  “此次分田采用抓阄的方式,我叫到名字的就上来抽。”

  “有一说一哈,抽到哪几个地方就是哪几个地方,不得反悔。”

  之前很多组分田方式不合理,吵的不可开交,甚至有的打的头破血流,刘思海特意强调了下,以示他做事公道。

  说完,他返回内屋拿出一个簸箕,簸箕里一堆的小黄纸团,那黄纸是祭祖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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