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是连绵的中雨,最能解决整个汝县的这场大旱。
刘一民背上挎包朝着文化馆跑去,等一会儿下雨再去就来不及了。好在文化馆已经开门,只不过依然没有什么人。
难怪余桦当牙医的时候就想来到文化馆上班,这里的人是真懒散。余桦第一天上班故意迟到了两个小时,到了单位发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到的。
当时他就觉得这单位来对了。
此时对于刘一民来说,他有同样的感慨。只不过,他注定不会在这里,他高考学校报名表都已经填好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不少人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的冲进了文化馆的大院,一边停车,一边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
“幸亏来的早,要不然来的时候说不定这雨就砸身上了!”
“我看不会下,雷声大雨点小!”
“你知道什么?气象部门早就说了,这次有大雨,革委会的人都在大楼里面待命,旗杆上的小绿旗挂了多少个了,还有小黄旗,革委会的人都在准备防洪。”
几人正说着话,忽然察觉到了异常,雨点重重地砸在了他们的身上,刚开始还是稀稀拉拉的,紧接着越来越密集,文化馆房顶的瓦片被打的啪啪响。
“人都来齐了吧。”老张拍了拍自己微湿的中山装,数了数创作组这些人,一个不少全部到齐。
“一民,接下来你给馆里这些人讲讲你的创作经验,你要是没准备好,过几天也行。”老张拍了拍刘一民的肩膀,生怕他临时怯场。
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确实有点仓促。
“老张,没事,我随便讲一讲,如果有不对的地方,也欢迎大家指正。”
创作组的办公室有一个黑板,刘一民在上面刷刷写下:“文学作品的根!”
正准备开讲,门口响起了敲门声,老梁举着伞推门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笑着说道:“馆长,一民,我们曲艺创作组和文物保护组的同志们,也都想过来听一听。”
“让他们都来,难得有这次学习的机会。”老张有点意外,平常开会可没见这些人有这么大的积极性。
老张说完,外面涌进来了十几个人,顿时宽敞的办公室变得逼仄了起来。
大家稀奇地打量着刘一民,又低声讨论几下,暗道这也太年轻了!
“小伙子,文学的根是什么意思?”老李轻哼了一声,一个年轻人,也未免太狂妄了。
刘一民绵里藏针地说道:“老同志,你别急,我慢慢给大家讲,讲完后,有的是讨论的时间!”
昨天就看见这个老头一脸不服气,没想到今天率先找自己的茬!
“咳咳!都静下来,好好听一听,有本事也在《人民文艺》上发表文章。”老张有点生气,他是真生气了,老李平常发发牢骚也算了,今天一开始就挑刺。
刘一民冲着老张微微一笑,开始讲道:“提起文学这个词,普通人就会觉得这个词很高大,离自己很远,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也这么觉得。
生活中,只要沾一点‘文学’,就会有人觉得自己跟普通人不一样,自己是一个作家。但我想说,‘文学’应该是很土的,文学作品的写作应该贴近人民群众、贴近实际生活。它不是空中楼阁,它不能靠凭空想象。
这也就是教员说的那句‘文艺为什么人的问题是一个根本问题。’我们的作品想要有生命力,就必须扎根人民群众。
我们要知道我们的作品是给谁看的,是给人民群众看的,这就是文学的根。有的作家写作用词要用别人看不懂的,觉得看不懂的才是高级的。
实际上写小说,语言要平实,要通俗易懂,要让读者觉得自然,简单的语言也有力量,甚至它能让读者产生情感上的共鸣。能成功将读者的情绪代入到小说里面,这才是成功的小说。
外面下雨了,很多同志在抱怨可能中午回不去了。但作为农民的儿子,我从这场雨里面看到了社员们的欢呼还有愁。欢呼的是地里面的庄稼有救了,愁的是怕暴雨冲毁了庄稼。”
“我认为要想写好小说,坐在这间办公室里面是没用的,需要下去,到人民群众中去看一看,或许会有不同的灵感。
我相信各位也采过风,但很多作家采风是以一种局外人的眼光去看的,没有真正想过,那些社员心里面是怎么样想的,他的背后故事。
以一种局外人的目光去批判或者赞扬,能写出什么好文章呢?只能是无病呻吟和矫揉造作!”
“哗啦啦啦!”办公室里面的掌声如雷,一时间将外面的雨声都给掩盖了。
“题材的选择,文章好不好不仅在于文笔,也在于题材。题材也就是角度,这些角度可以大,文章合为时而著,为时代写作。也可以小,小到生活中的一点一滴,我来咱们文化馆满打满算不到一天,我就觉得有很多可以引申的故事”
老张看着毫不怯场的年轻人,光这一份从容就已经超越太多的年轻人了。
等到演讲完毕,老张站起身大声地说道:“一民,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的,我现在邀请你加入文化馆,只要你同意,你的工作和户口馆里面立马去办。”
“这样的年轻人,必须吸收到咱们文化馆!”
“小小年纪,见解不凡!”
第25章 有这么防同志的吗
馆长办公室内,老张一个劲地喝着茶,忽然倒了几下,发现里面没有了,于是生气地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过了一会儿,才抬头说道:“一民,你知道咱们文化馆是多好的工作吗?多少人想来都来不了,前阵子很多人给我打招呼,都被我给拒绝了。
咱们这里的作家职业化,你来了,你可以静下心写作。你要是想采风,可以,我批准,你可以不来办公室,待在你们生产队也行,工资照发,还给采风补贴!”
老张一脸期待地看着刘一民,实在想不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为什么不愿意来文化馆工作?这是他当馆长以来,第一次被人拒绝。
隐隐的又有点失望,觉得刘一民这是趁机在给他提条件。
“老张,你别激动!”刘一民赶紧说道。
“我能不激动吗?”老张的手都是颤抖的。
“我是因为参加了高考,过一阵成绩就要下来了,考上后我是得去上大学的。”刘一民快速地解释道。
“你参加了高考?也对,你才22岁,高中毕业,是应该参加高考!没事,高考吧,成绩还没出来,咱们可以先入文化馆,户口转着也快。
一民,高考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去年咱们县一个都没有。当然,我还是很希望你考上的。大学当然比文化馆有前途,不过,你也得做最坏的打算对不对?”
老张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嘴角都忍不住翘起来,但还是忍住了。他不知道刘一民高中学习怎么样,但是打心眼里觉得,汝县今年也不会出来大学生。
听县中学的校长说了,去年的考题很简单,整个汝县愣是一个都没考上。革委会主任大发雷霆,汝县的教育在整个地委算是好的了,整个革委会信心满满,结果是个鸭蛋。
“老张,我觉得这太麻烦了,成绩马上出来,不急这一会儿,我觉得我的希望很大。”刘一民无奈地说道。
“年轻,还是年轻!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我答应你。只要你想来文化馆,随时能来。另外这阵子你也不要回去了,就在文化馆当个临时作家,我让后勤给你在后面宿舍找个房间,每天补贴两块,算下来比正式工的工资还高,怎么样?”
老张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只等到时候成绩出来,成功将刘一民拉进文化馆。年轻人不懂文化馆的好,等知道了就急着进。
“老张,补贴一块就行,不过有没有自行车票,我看咱们文化馆的自行车几乎是人手一辆,我也想买辆自行车。”
“自行车票我来想办法,两天内。另外,两块钱补贴不变。”
刘一民高兴地说道:“痛快,难怪咱们文化馆的同志们每天上班乐呵呵的,真是火车快不快,全靠车头带。”
“抓点紧,争取再写一篇,诗歌也行。”老张迫不及待地说道。
他想让刘一民以文化馆为作者单位发表一篇,这样整个文化馆都跟着增光。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皮开始一跳一跳的,总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在这儿待不太久。
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给刘一民找个办公位后,就扛着锄头修理花园去了。刚才下暴雨,不少的地方被冲毁了。
“还是花花草草让我省心,哎呦,怎么给冲倒了?这雨也太大了。”
老张刚想埋怨几句雨大,却又想到刘一民说的旱情。不由得思索了起来,自己是不是离人民太远了?
暴雨来的也快,散的也快。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小雨滴,不过看样子,过一会儿还会再下,因为乌云还没有散去。
果然,中小雨一连下了两天,整个汝县的旱情得到了缓解,也没有引发山洪。
8月10日,随着第8期《人民文艺》的持续销售,《驴得水》这篇小说也越来越被更多的读者所熟知。报纸上对《驴得水》的评论慢慢地多了起来,都是从各个方面进行分析的。
这本小说跟一般的通俗小说不同,很多人第一遍并不能完全看懂。但是当读到崔道逸的评论后,便立即豁然开朗,原来还能从这个角度进行分析。
但是一看报纸,哦豁,这方面也能分析?
于是在读者心中,开始慢慢地形成了一个门槛,那就是能不能看懂《驴得水》这篇小说,能看懂的人滔滔不绝地说自己看这本小说的感悟。
没看懂的为了避免被人认为自己看不懂,于是产生了从众行为,也谎称能看懂。甚至看不懂的人,往往更积极地推荐这本小说。
这不仅仅是在《驴得水》上面出现,在很多批判小说上也会出现,在社会的其他方面,其他现象中也能够得到一定程度的体现。
跟其他小说不一样的是,《驴得水》还带了喜剧化的写作手法,也收拢了一大批此类的读者。
《人民文艺》编辑部开始陆续收到读者来信,不过写的有深意的不多。崔道逸本来还准备找到几篇好的读者来信刊登一下,看后作罢了。
或者只能看看之后,有没有更深入一点的读者来信。
“老崔,这篇《驴得水》可是给咱们这期杂志的销量立了大功,不少同行都向我打电话了解这位作家是谁,还祝贺我们拿到了好的稿子。
你立即给刘一民同志发一封约稿函,说咱们全社期待着他的下一篇作品。还可以告诉他,如果有意的话,可以参加咱们《人民文艺》创办的作家培训班。”
张广年激动地说道。
“行,我这就给他写信。”崔道逸点了点头,就是张广年不说,他也正准备写信。
《燕京文艺》杂志社也多方面打探刘一民的消息,他们也想发约稿函,可惜不知道地址。编辑周燕如还去《人民文艺》打探了几次,愣是没打听出半点口风。
“《人民文艺》编辑部都是保密局出身是吧,一个个保密工作做的那么好!”周燕如生气地说道。
“老周,消消火,可不能这样说,老张他们可都是老革命了。”《燕京文艺》编辑部的编辑章德凝说道。
周燕如接过章德凝递过来的茶杯:“我周燕如也是老革命了,在边区的时间不比他们短,有这么防同志的吗?”
第26章 张俞
上影厂的宿舍内,一名姿色不俗的少女正靠在枕头上,双手捧着一本《人民文艺》仔细地阅读,看到不解的地方,往往要皱着眉头思索十几分钟,实在看不懂的话,还会拿出床头的各个报纸,读一读上面的分析。
薄薄的被子将腿盖了一半,她下身只穿了短裤,上身穿着的是天蓝色的短袖,额头上浮现密密麻麻的小汗珠。
她保持这样的姿势已经很久了。
“张俞,还在看啊,三天你看了至少有十遍了吧,再好看也该看腻了。”室友擦着头发端着脸盆,身着跟她一样的短裤短袖走了进来。
“每一遍都有不同的感觉,真不能撒谎,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不行,我想给作者写一封信,探讨一下这本小说。”
张俞翻身下床,露出了白嫩的大腿,坐到六人宿舍里,唯一的一张书桌旁。
“别白费力气了,写《驴得水》的刘一民肯定收到了不少读者的信,大部分信连拆都不会拆!”
深夜,当室友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张俞还坐在书桌旁,时而奋笔疾书,时而用手托着下巴望向窗外。
窗外是沪影厂的大楼和大院,黑漆漆的一片,只有远处闪烁的几盏灯光和一轮红月。
“张俞,张俞,你还在写呢?”吴海雁低声说道。
“哎呀,海霞姐,你怎么还没睡,我正在想事情呢!”张俞被吴海雁的声音吓了一跳。
张俞之所以称呼吴海雁为海霞姐,是因为吴海雁在电影《海霞》中饰演了女民兵海霞。当《海霞》电影在全国上映之后,吴海雁彻底被全国人民所认识。
于是在77年的时候,从闽省的军区文工团调到了上影厂。成年的海霞是吴海雁演的,年幼时候的海霞则是我们更为熟悉的蔡茗儿演的。
“想什么呢?你不会是在想《驴得水》的作者刘一民吧!张俞,姐劝你一句,刘一民长得怎样你还不知道,别瞎想,万一是个糟老头子呢!”
“就是,有的地方写的老气横秋,肯定是个糟老头子。”黑暗中又露出一个脑袋,低声说道。
“陈宠,你怎么也醒了?”吴海燕低声问道。
“早醒了,看张俞写信有一会儿了,我数了数,光纸都撕了七八张了。”陈宠嘚瑟地说道。
张俞低头数了数纸篓里面的纸团,刚好八个,转头羞怒道:“你们猜错了,别瞎说,我就是想探讨一下文学问题。”
吴海燕年长几岁,过几个月就准备和同样唱京剧的丈夫结婚,她知道意味着什么。但话又说回来,谁能不崇拜作家?
他们靠着一支笔,就能写出如此动人又深刻的故事,任谁都要赞叹几句。
“胡说,不跟你们聊了,我要睡觉了!”张俞快速地关掉抬头,跑进了被窝,蒙着头装作睡觉的样子。
“陈宠,赶紧睡吧,张俞都不好意思了,你可不准给刘一民写信。”吴海雁说道。
“知道了,海霞姐,我写的字拿出去纯属丢人。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像海霞姐一样演个角色。海霞姐,你结婚了能不能还住在宿舍,我舍不得你!”
吴海雁愣住了,我结婚了还住宿舍,那我结婚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