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车来了,人群立马躁动了起来。杨玉山拔腿就往门口走,大楼里的革委会工作人员紧随其后往门口跑。可是人太多了,根本挤不开。
不过很快,人群往两边散开,给吉普车和偏三轮留了一条路出来。军绿色的偏三轮在前面开路,坐着一名公安和两名红袖章民兵,荷枪实弹。吉普车上坐着地委招办的工作人员,还有两名公安。
“杨主任,今年你们县可是要露脸了!”
“露脸?老兄你可别打趣我,屁股不露出来就不错了!”杨玉山老脸一黑,认为对方是在调侃自己。
紧接着让革委会教育局的工作人员交接后,准备发成绩单。
工作人员率先将今年的录取分数线张贴在了革委会的大门口,文科本科录取线为262,理科为248分。
这个分数线一张贴,立马引起热议。77年招生录取时,还采取了按年龄段划线,今年是一刀切。
年纪大的考生自然是满意,因为去年25岁以上的考生录取线要高将近100分。
正当大家开始领成绩单的时候,招办的工作人员搂住杨玉山的肩膀笑着说道:
“你得请我吃饭!我跟你透个消息,今年地区的文科第一名就在你们县,各地区的招考成绩交流不便,省招办捂着消息不发,我们甚至觉得这个成绩应该是全省第一!”
杨玉山听到后,心颤了几颤,下意识地问道:“谁?”
反应过来后,杨玉山又觉得不可置信:“咱俩多年的革命同志,你就这么看我的笑话?今年能考上十几个,我这革委会主任的脸就有光了!”
“还不信,成绩单就在档案里面,我专门放了一个地方,我给你取出来!”招办的工作人员瞥了他一眼,转身从车上拿了下来。
杨玉山慌忙接过,三下五除二就拆开了档案袋,第一次感觉到档案袋上缠的线是如此烦人,恨不得直接将档案袋撕开。
“刘一民同志.”
成绩单上名字后面写了一大堆,杨玉山都没功夫看,直接看向了下面的成绩栏,喃喃自语道:“语文92、数学91、政治85、历史90、地理、93、英语51。总分(不含英语):451!”
杨玉山不可思议地看了好几遍,又抬头问道:“老于,没搞错吧,今年题简单?”
“简单?你们县今年除了这一个,过线的文理加起来基本上也就三十个左右,还都是300左右的。再加上报志愿没报好的,能上大学的有二十个就不错了,你们县今年全靠这一个451撑着,你运气真好,不过就靠这一个,也超过其它县了!”
老于冷哼了一声,说到最后又颇为感叹地说道。
“哈哈哈哈,我就说吧,老于这可不是运气,这是革委会和考生共同努力的结果!”
杨玉山大笑一声,不再管老于,而是跑到排队的人群前面,也不顾自己的革委会主任身份。扯着嗓子喊道:“咱们县出了个文科第一,文科第一,451分,刘一民同志在哪儿,刘一民同志在哪儿?”
杨玉山满脸通红,太阳穴青筋暴起。
“嗡”的一声,人群像是煮开的沸水一般,立马就炸锅了,紧接着大家开始左顾右盼,看到底谁是刘一民!。
刘一民一听,准备上前,旁边也有人挪了一下脚步,老张赶紧拉住了刘一民的胳膊说道:“喊的是刘一民!”
“老张,我就是刘一民啊!”
老张生怕刘一民跑上去丢人,因为已经有‘刘一民’跑上去了,还不止一个。
“他们也叫刘一民,会不会重名了,毕竟你去年的成绩?”老张没有说下去,毕竟说出来就太伤人了。
“哎呀,老张,你松开,肯定是我,去年我就没进考场。”刘一民无奈地笑了笑,将老张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拽了下去。事实证明,人在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笑!
“啊!”老张傻眼了,没明白没进考场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跟上了刘一民的脚步。
杨玉山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意气风发的‘刘一民’,还有一个作家刘一民,慌忙念起了准考证号。念完后,另外三个锤头丧气的离开了,这一跑过来,还得继续往后排队。
“一民?真是你?”
“杨主任,如假包换,这是我的准考证!”刘一民将准考生递给了杨玉山。
“还真是你!还真是你!你去年不.”
杨玉山几乎是咆哮着说出来的。
刘一民叹了一口气,继续解释道:“杨主任,去年因为一点情况,没能进考场!”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杨玉山接着用拳头锤了一下刘一民的左胸口:“哎呀,好小子,真给咱们县争光!知道吗?你很可能还是咱们全省第一,县里面得给你戴大红花,得表彰,得让你作报告,得敲锣打鼓送你上学,得给你月票……”
杨玉山说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自家女儿的成绩单都忘记让人查了。
文化馆的平房上,几个人看着大院内发生的一切,却又听不清。只看见老张抱住了刘一民,老李下意识地说道:“老张这是在干什么?”
“不会是一民没考好,想不开,老张是在拦着他吧!”
“有点像!”
第38章 全县作报告
文化馆内,一群人还在商量着到时候怎么安慰刘一民。这边革委会,已经是笑声和哭声夹在在了一起。成绩过低的考生,拿着成绩单心如死灰,甚至直接掩面哭泣的不在少数。
“老于,让你认识一下咱们洛城的文科第一,刘一民同志,不仅还是第一,而且还是咱们洛城的作家,写的小说刚在《人民文艺》上发表。一民,这是咱们地委招办的主任于水。”
招办于主任笑着伸出了手:“刘一民同志,不错的小伙子。我这次来,就是想亲眼看看,咱们地区的文科第一长什么样子!五百分的试卷,拿到了四百五十一分,自恢复高考以来,这是咱们地区的最高分数了。
让我更没想到的是,写《驴得水》的作家也是你。在我们教育系统,很多人都讨论了你这部小说。老杨啊,你真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于水一脸复杂地看着杨玉山,去年成绩那么差,今年不声不响地放了一个卫星,要只是地区第一还罢了,毕竟每年地区都有第一,关键很可能是全省第一。要是全国?这是于水断然不敢想的事情。
“什么叫捡,这是我们县革委会重视教育和刘一民同志努力的结果!”
“得了个便宜,你就卖乖吧!刘一民同志,恭喜你可以上大学了!感谢你响应国家恢复高考培育人才的伟大号召,希望你能紧紧跟随D中央的脚步,参加新一代的长征。奋力攻关,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贡献无穷的革命精神,我们为有你这样的年轻一代,感到自豪和光荣!让我们为了共同的目标,奋勇前进!”
于水又是紧紧握住刘一民的手不断地晃动,旁边的县里面的记者的相机咔咔的拍个不停,最后跟杨玉山、老张几人又来了一张大合影。
过了一会儿,杨玉山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将刘一民拉到角落里低声问道:“一民,你老实告诉我,你报的哪个学校?”
刚才光顾着高兴了,要是志愿没报好,一切都白搭了。再闹出一个文科第一,最后上了专科或者普通本科的笑话就完了。
刘一民笑着说道:“燕大,中文系文学专业!”
“好好好!”杨玉山高兴地用拳头击打了一下手心,发出响亮的“啪啪”声。
汝县终于要出了一个燕大的学生了!
老张也开心地说道:“一民,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这么有把握,我还为你担心了这么长时间。
每次问你都是信心十足,我还以为你在自欺欺人,没想到是成竹在胸!”
“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
刘一民来拿成绩单的同学,听到成绩都是感到不可思议,怎么都想不到文科第一是以前那个刘一民。
学习是不错,但远远达不到这种程度。
过录取线的三十个人,大部分都是以前老三届的,刘一民的同学,除了他,只过线了一个人。
有人想跟刘一民打招呼,但是看着旁边的几个领导,又默默地拿着擦屁股都显硬的成绩单离开了。
刘一民也不想在这儿引人注目,借口要跟家里面打个电话报喜,就朝着文化馆跑去,老张紧跟其后。
到了文化馆,一群人就围了上来,一脸关心,有的人还出言安慰,说什么革命多挫折,重头再来即可。
“错了错了!”老张急赤白脸地说道。
“什么错了?”
老张笑着说道:“一民是文科第一,你们搞错了!”
“嘶!咦,没错吧!”一群人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
刘一民笑了笑表示没错,拿起电话拨打了过去。今天知道要出成绩,刘福庆让杨秀云在大队等电话,自己带着社员上工去了。
当杨秀云听到刘一民考上了的时候,激动地说不出了话,最后还听到抹眼泪的声音。刘一民没告诉她具体成绩,只是说考上了。
“一民,考上了就行,考上了就行!”杨秀云抹着眼泪,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把电话给挂了。
她也顾不得再回拨,朝着三队上工的山坡便冲了过去,还没看到刘福庆,就扯着嗓子喊刘一民考上了,整个枯叶河两岸都能听到杨秀云的声音。
刘一民之后又给矿上打了一个电话,大哥下矿了没接到电话,只能让人等他上来了再转告他。
下午,天色擦黑,刘一国和工友缓缓从矿洞里面升起,刚到地面便有人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刘一国用手掏了掏耳朵里面的煤渣,半天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后,从口袋里面掏出钱,高喊着要请客,矿洞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大喊刘一国这个铁公鸡终于舍得拔毛了。
“我弟要是能考上大学,我也请客!”
文化馆的人在刘一民打电话的时候,几乎是趴在电话上听,挂完电话,祝贺声不绝于耳。
下午,杨玉山开心地来到文化馆,告诉刘一民,县里面准备带人去麦基大队报喜。
“杨主任,这有点过了吧!”
“我还嫌不够嘞!你准备准备,9月1号革委会准备在电影院召开表彰会,你还得做一做报告,鼓励一下大家,给你两天的准备时间够了吧!”
作报告这种事情刘一民没做过,但他听过励志演讲啊!高中那几年,每年都得听一场,高三上下学期各一场,中间还得加一场感恩教育。
他很佩服那些励志教育的老师打鸡血能力,平时能考专科的学生都能被忽悠到台上,大喊我要上清北,我要上清北!
台上喊还不行,还得围着演讲场地边跑边喊!
鲁迅说过,听得多了便会了。
接下来刘一民将《高考1977》的稿子放到邮筒,就开始专心写演讲稿。
什么仰望星空的话,别管对不对,往上加就对了!面对参加高考这群营养不良的考生,这点鸡汤绝对能把大家给补到位,补到大出血!
电影院是现在经常使用的开会场所,有场地,有喇叭。李兰勇他爹,当年就是在电影院做的报告。
见刘一民同意了,杨玉山开心地背着手离去,等走出文化馆的门口,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次他闺女又没有考上。
第39章 现在高考还来得及吗?
8月30号,刘一民收到了《诗刊》的过稿信,拿到过稿信的事情,刘一民从邮递员手里拿过后,并没有闹的让全文化馆的人都知道。不过随之而来的邀请函让刘一民陷入了沉思。
《诗刊》的邹获凡将想法跟《人民文艺》的崔道逸通过气后,两人一拍即合,联名写信给刘一民,询问他是否有参加两大杂志举办的培训班的想法,上面写着生活补贴、粮票由杂志社提供、作家齐聚一堂共同交流等等。
如果确定参加的话,他们会跟单位协调,发调函。信中言辞恳切,两人非常希望刘一民能来燕京一趟。
文学讲习所这种非大学培养作家的机构从新中国成立后就存在,最有名的是作协举办的讲习所,不过随着作协的解散也就停了,80年才恢复,后来又改名为鲁迅文学院。
次之的还有燕京大学举办的讲习所,这时代很多作家都是草根出身,上过大学的是凤毛麟角,靠着这个燕京大学举办的讲习所,解决了学历问题。
余桦这个高考落榜生就是靠着参加鲁迅文学院和北师大举办的创作研究班获得了文学硕士身份,解决了自己的学历问题。
现在讲习所没恢复,各大杂志为了培养新人,获得优秀的稿件,也开始率先举办各种各样的培训班,不过这种培训大多是交流为主,能学到多少东西就看自己了。
要是以前,刘一民肯定会去参加,但现在自己被燕大中文系录取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哪有比燕大中文系更好更权威的地方?中国文坛多少人都是从燕大中文系出来的,说起来《人民文艺》的崔道逸还是刘一民的师兄。
至于大学政审,根本不可能卡刘一民。
三代贫农,父亲剿匪民兵、大伯更是烈士,有比自己更红的吗?
刘一民觉得,那当然是有的!只不过在考生里面也不算多了,自己这政审肯定是没问题。
看完信后,刘一民提笔给两人分别回了一封信,写上自己会去燕京,但不是现在,要等燕大开学。写完后,贴上邮票,扔进了邮筒里。
接下来,刘一民看起来了自己的演讲稿。演讲稿大体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写自己的凄惨求学经历,第二部分写自己成功后的高光时刻,第三部分是一碗鸡汤。
干了这碗鸡汤,从今以后咱们就是革命同志了!
刘一民看完,觉得没什么问题,甚至有的部分自己完全可以做到脱稿,无它,耳顺了!
创作组的刘运生一边喝茶一边挪动着小脚步,缓缓移到刘一民桌旁,看起了演讲稿。
“老刘,你想看拿去看!”刘一民笑着说道。
刘运生讪讪一笑道:“那我就先帮你把把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