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踩着我脚啦?”
“明明是你鞋大,耽误我脚落地了。”
刘一民肩背手提的带着行李,嘴里面叼着车票,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硬座。硬卧不好买,至于软卧就别想了,需要一定级别的才能买。
上车的时候是晚上11点多,驶出车站的时候,外面黑乎乎的。绿皮火车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音,刺穿晚上的雾气以时速50公里/小时的速度朝着燕京驶去。
这速度,在70年代已经算是快车了!设计的速度是高于50公里的,但是因为停靠等各种原因,平均下来也就50公里左右。
这还是特快列车,不停靠小站。从到郑市到燕京的慢车,有的要停靠三四十个小站,要花费一二十个小时。
最丧心病狂的是要停靠七十多站的,刘一民打死都不坐,一二十个小时下来,屁股估计都要坏死了。看到密密麻麻的时刻表,刘一民真得为铁路工作者鼓个掌。
刘一民坐在硬座上,晃了晃屁股感受了一下硬度,这硬座确实够“硬”,是长条木板椅子,硌的他屁股难受。他找出一些衣服,垫在自己的屁股下面,才慢慢地靠在车厢上睡着。
凌晨五点左右,刘一民经过一夜无数次调整坐姿之后,终于被火车里面鸡打鸣的声音给吵醒了。
刘一民准备起身去下厕所,刚一用力就感觉到脚下面不对劲,低头一看,有个人的手迅速地收了回去,下面传来哎呦和抱怨的声音。
“同志,不好意思,不知道下面有人睡觉!”刘一民抱歉道。
躺在下面的人知道自己不占理,也不再说些什么。
去了个厕所,又到餐车里面吃了一顿饭,这饭的味道可真不错!
说是八点到站,实际上真正到站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了。伴随着广播声音里响起到站广播,刘一民朝着火车下站口疯狂的蠕动。
“旅客们,我们伟大的首都燕京到了!我们来自五湖四海,我们从事不同的岗位,希望我们学习劳模精神,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为祖国的四化建设添砖加瓦!”
有时候感觉自己没有动,愣是被前后的人架着往前走。
前面的人背着行李,鼓鼓囊囊的包在他的脑袋上蹭来蹭去,公鸡在耳朵旁边咯咯叫,接着就有人咆哮道:“谁的鸡拉屎了?拉屎了?”
“叫什么叫?屎来运转不知道啊!”
等走出了火车站,刘一民才能好好的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燕京站的广场上还有一些工人正在施工,有国营照相馆的摄影师在这里给人拍照。
背后是高大的燕京站和巨大的钟楼,建筑上面挂着领袖画像,还有各种各样的革命标语,一些来燕京出差的和开会的干部最喜欢在这拍照留个纪念。
接下来,刘一民找到通往《诗刊》编辑部的公交车,公交车上更挤,老式的铰接式公交车,两节车厢连在一起,里面挤了一二百人。
后面的车厢十分不稳,不少人都坐的难受。尤其是一些老同志,被挤的唉声叹气,一个劲儿的说晕车。
好在刘一民并没有坐多久,不到十分钟后就在朝阳门内大街上下车,顺着这条大街继续西走能直接到故宫的北门,北门后面就是南锣鼓巷。
《诗刊》编辑部在东四南大街85号,下车后走不到五分钟就能到。《人民文艺》在朝内大街166号,这里距离《人民文艺》也很近,大概也是五分钟的路程。
《诗刊》编辑部就是在文联和作协里面,邹获凡在信里面告诉他,将他的住宿安排在了作协的招待所。
刘一民背着重重的行李走到85号楼门口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对着门卫室里面的老门卫笑着说道:“大爷,《诗刊》编辑部在哪里?这是我的介绍信,邹获凡同志邀请我过来的。”
穿着合身工装的大爷上下打量了一眼刘一民,露出狐疑的目光。接过介绍信看了一眼,验明正身。
“你是诗人?”
“算是!”
“这么年轻?你等着,我给编辑部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最近很多冒充诗人想进去见编辑的,你要是真的,他们一会儿过来接你。里面院子比较多,你不好找。”
门卫快速地给编辑部拨去了电话,对面问叫什么名字?门卫大爷冲刘一民喊道:“你叫什么民?”
刘一民还没说话,电话对面的人惊喜地喊道:“是不是刘一民?刘一民同志,是不是你来了?”
“对,是叫刘一民,你们赶紧过来领一下!”
三分钟左右,邹获凡就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用手巾擦了擦眼镜。
“刘一民同志是吧?我是邹获凡,一路坐火车来,辛苦你了!”
“邹编辑好,我就是刘一民!”刘一民伸出手笑着说道。
邹获凡接过介绍信看了看,高兴地从刘一民手中接过行李,不断地对他说着辛苦了。
“我们编辑部的同志们早都想见你了,里面还有你一个老乡。我先带你去招待所,给你安排下住宿。”
招待所条件比汝县招待所好多了,房间里面的各种用品齐全。
“这里前几天住的是个作家,给《人民文艺》改稿的。刘一民同志,来这里食宿我们编辑部包了,稍后给你几张饭票,凭票到食堂吃饭,不需要钱,有什么需要的你就跟我说。咱们住的这片很方便,旁边就是王府井。”
邹获凡热情地给他说道。
“咱们?”刘一民挑眉问道。
“对,我刚到《诗刊》工作不久,前几天住文化部招待所,但是那里是防空洞改的,太过潮湿。我也就搬到作协的招待所了,就住你隔壁。”
邹获凡想帮助刘一民收拾房间,被他给阻止了。
“那行,你先收拾。收拾完你休息一会儿,中午我过来喊你吃饭。”
邹获凡临走还不忘吩咐一下服务员,照顾一下刘一民。
第47章 一首诗当见面礼
招待所的房间内,煤油的味道夹杂着樟脑丸的气息。漆面斑驳的深棕色的写字桌上摆放着一盏煤油灯,不过里面没有煤油。窗户冲着外面的东四街道,拉上灰格子粗布窗帘,屋内立马暗了下去。
白色的床单磨损严重,不过洗的很干净,床单的不起眼的角边儿被人用烟烫了一个洞。脏兮兮的木门后面放着深红掉色的脸盆架,牡丹样式的脸盆静静地摆在上面,架子顶部挂着一条毛巾。
脚架下面放着一个痰盂,上面印着“讲卫生”三个大字。刘一民将东西放好,洗完脚后,一屁股坐在了招待所的床上。
接着整个人呈“大”字躺下,左右翻腾了几下,将酸痛的身体拉伸,肉体和灵魂重新磨合了一遍后才闭上了眼睛。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已经睡着了。
邹获凡回到编辑部,一群编辑抬头围着他,问刘一民长什么样?是大学生还是年纪大的“大学生”。这年头,各种年龄段的大学生都有。燕大招生有限制,但年龄最高也限制在入学年龄是30岁。
“很年轻!”
“有多年轻?”有编辑好奇地问道。
“20出头的小伙子,精精神神的,看起来就有一种蒸蒸日上的样子。个子也很高,跟那个赵振凯..北島差不多高,但是看着比他有精神,更真实.没有很多诗人有的那种忧郁的感觉。”
邹获凡本来想说的是故作忧郁,但是又觉得不合适,去掉了'故作'两个字。
“真想见一见我这个小老乡!”葛落在一旁说道。
邹获凡笑着说道:“坐了那么久的火车,太累了,年轻人得休息一会儿,人都来了,还愁见不到面,大家都好好看稿子吧!”
说完,邹获凡率先坐下,拆开自己旁边一麻袋的稿子,挑着看了起来。越看稿子越觉得没意思,抬腕看了看时间,发现离中午开饭的时间还早,于是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继续看。
如此三四次后,邹获凡再也没有了看稿的心情。
“老邹,我看你还是别硬着头皮看了,我这个小老乡把你搅的心神不宁的。”葛落将自己桌前的稿子推到一边,接着说道:“杀两盘?”
“你这是想趁我心神不宁的时候将我军啊?来来来,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大师!”
邹获凡索性也不再看稿,两人找了一个没人的办公室,开始摆起了象棋。
等刘一民听到外面“咚咚”的敲门声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随便套上衣服,胡乱的抓了几把头发,拉开了木门后面的铁插销。
门外的邹获凡手里面端着一个饭盒,还有一瓶汽水,看到刘一民打开门,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中午下班的时候跟葛落来叫了一次刘一民,可是怎么敲门都没开门。葛落觉得肯定是刘一民太累了,还没睡醒,两个人索性作罢。吃完饭,邹获凡专门用自己的饭盒给刘一民打了一份饭,怕他饿肚子。
好在门敲开了,再不敲开,邹获凡都准备让人撬门了。
刘一民晃了晃脑袋,让自己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赶紧让邹获凡进来。
“一民,看来你真是累坏了。你赶紧吃点,吃完再睡!”
邹获凡放下饭盒和汽水,又看到刘一民热的满头大汗,便到水房接了一盆凉水,给刘一民洗脸。
“邹编辑,不用,我自己来。”刘一民接过湿哒哒的毛巾,没有让邹获凡给他擦脸。
饭盒里面上层是红绕肉,下层是米饭加上炒白菜。刘一民确实也饿了,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邹获凡怕他噎住,催促着他喝汽水。
打了一个饱嗝后,邹获凡开始向他介绍起《诗刊》,从《诗刊》的创建和发展说起,大概就是说《诗刊》多么多么的牛,在文坛诗歌分类里面是多么多么的权威,以后有稿子要记得投他们之类的。
邹获凡又讲起了北島和芒可等人找他的事情,刘一民已到燕京的事情,邹获凡还没有通知几名诗人和《人民文艺》的崔道逸,他想让刘一民多休息休息,多在《诗刊》里面走动一下,多……
“一民,你怎么看现在的诗歌的创作方向?”邹获凡终于忍不住问道。
“邹编辑,我看了几期《诗刊》。我认为目前的诗歌创作方向跟我们所处的历史时代是分不开的,不仅是诗歌还包括文学小说。从十年的阴云中刚刚走出来,人们有太多的想说的,但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就像是一个人终于从迷雾里面走了出来,他反而更迷茫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所以诗歌的创作,必然是各种风格都有,但一个主体思路定然是批判和反思,加上对未来的向往。诗人和作家的思想从集体主义开始到个人自由主义过渡。”
刘一民简简单单地说了几句,邹获凡听到后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又是刮目相看,能超脱于诗人本身的身份去看诗坛,这本身就是很了不起的。
邹获凡看饭盒已经见底,离自己离开的时候不远了,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一民,最近有没有写诗?有的话,正好免了寄信这个流程。”
刘一民皱了一下眉头,邹获凡看到后赶紧说:“没有也没关系。”
“老邹,既然来了总得给你们一个见面礼。最近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我想一想!”刘一民站起来说道。
最近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什么意思?邹获凡还没反应过来,这边刘一民已经拍了拍脑袋说有了。
“有了?”邹获凡重复了一遍,接着激动地问道:“真有了?”
“老邹同志,你带纸笔了没有,我念,你来记一下!”
“带了带了,你念!”邹获凡慌忙从口袋里面掏出小本子,用嘴咬掉钢笔的笔盖,一脸期待地看着刘一民,隐隐觉得,又有一篇经典的诗歌要出炉了。
自己能亲眼见证这出口成诗的一刻是莫大的荣幸,一会儿回到编辑部可得好好的吹一吹。
“老邹同志,我开始念了啊!”
“念吧!”
第48章 小李白横空出世
刘一民在房间里面念,邹获凡快速地记了下来,生怕稍微慢一点就没有记全。
“《跨越自己》
我们可以欺瞒别人
却无法欺瞒自己
当我们走向枝繁叶茂的五月
青春就不再是一个谜
向上的路总是坎坷又崎岖
要永远保持最初的浪漫
真是不容易
有人悲哀
有人欣喜
当我们跨越了一座高山
也就跨越了一个真实的自己”
“没了?”邹获凡记完,觉得自己刚找到速记的状态,正准备挥墨泼毫,结果没了!不过他也知道好的诗歌不是看长短、看字数是看内容。
他便也不再想字数的事情,而是开始高兴地欣赏这首名为《跨越自己》的诗歌,刚才写的时候只觉得美,但是没时间去想到底美在哪里?
刘一民拿起饭盒,去水房洗干净后回来,邹获凡还是在那儿细品。
“是啊,我们可以欺瞒别人,但谁又能欺瞒自己。走向枝繁叶茂的五月,这代表的是美好的未来,是成长。人只有不断前行,走在路上才不会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