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民讲的时候,艾清放在身后的手慢慢移到了身前,本来略带轻松微弯的身体逐渐挺了起来,他恍然间有一种感觉,刘一民像是他的同龄人,也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
跟北島聊天的时候,这群年轻人可不会这样说,他们注重个人的自由和内心世界,阴郁的风格他并不喜欢,但也不是很讨厌,只觉得这是不同的性格和成长背景造成的。
还有就是一种长辈对待晚辈的慈爱,前辈对待后辈的居高临下的包容,所以愿意支持这些年轻人去表达自己的想法。
“一民同志,讲得好,讲得好!我们可能遭遇一时的曲折,但要相信前途是光明的。”
艾清在撕掉标签后的诗歌,里面有对十年的批判,也有对光明的歌颂。他的那首诗歌《鱼化石》将这一段经历比做成地震,‘鱼’经过地震被埋葬后成为了化石,但最终鱼又被地质勘探者发现。
在这首诗的最后,又表达了积极的前进态度。
刘一民适时的表达了想要合影的想法,艾清十分亲昵地握着刘一民的手拍了一张合影。
“可惜!”刘一民说道。
艾清好奇地问道:“怎么了?一民?”
“可惜现在照片出不来,要不然可以请您签个名字!”刘一民道。
“哈哈哈,等我确定了地方,你随时来找我都行。”
送走艾清,邹获凡说道:“一民,最后老艾对你的称呼都变了,也开始叫一民了,你厉害!照相机给你,你去天安门拍照用的上。晚上还回来就行,到时候作协的摄影干事把照片洗好给你。”
邹获凡爽快地说道,又怕刘一民把相机弄坏,急忙吩咐他注意保护相机。
“老邹同志,谢了,要是咱们《诗刊》有最佳编辑比赛,我一定投你一票!”
“得了吧,你要是投我,你老乡就该吃醋了!”
邹获凡摆了摆手,笑着目送刘一民离开,刚一转身,暗道忘了交代刘一民,轻点蹬自己的自行车了。
这小伙子有火力,怕不得站起来蹬!
《人民文艺》编辑部门口,崔道逸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穿着素色衣服的女孩,不断地在大门口徘徊,手里面拿着一个信封。
不知道在想什么,穿着帆布鞋的左脚不停地绊着右脚,要是有蚂蚁,绝对已经被碾死了。
“你好,小同志,投稿吗?我是《人民文艺》的编辑!”
朱霖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呀”的一声缩紧了身子,接着拍了拍胸口说道:“我不投稿,我是读者,写了一封信。我就住在西单,离这里很近,我想就不用再另外寄信了。”
“读者来信?”崔道逸热情劲消散了不少,不过还是接过了朱霖的信:“给我就行。”
“谢谢了,老同志!”说完,朱霖骑着自行车就快速地离开了。
“老同志?”崔道逸撅了噘嘴,56年毕业的大学生也成老同志了,本来随手想把读者信扔到一边,但扫了一眼,发现上面写着。
“《高考1977》?给一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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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我确实不爱钱
1978年10月2日,刘一民站在长安街上时不时地按下手中的快门。长安街上人来来往往,穿着灰蓝色工装的工人拿着扫把在人群中打理着地球,军绿色的吉普和寻常地方见不到的黑色高级轿车在这里不算罕见。
不少群众站在城楼门口,看着红色城墙上的领袖画像脸上的崇拜油然而生。
天安门城楼门口的摄影师最是忙碌,找他拍照的人已经排成了长队。他们都是国营照相馆的摄影师,每天的工作就是在这里拍照。刘一民排了好长时间的队,才轮到他。
“你好,同志,能不能用我的相机给我拍几张照片?我付一样的钱!”刘一民笑着询问道。
如果用国营照相馆的相机,还得过几天才能过来取照片,太麻烦。
摄影师瞥了刘一民一眼,又打量了一下他带的设备,能自己拥有一台相机的,可都不是普通人。不过看了一下,摄影师就疑惑地问道:“作协的?”
“您怎么看出来的?这是我从作协借来的。”刘一民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是一名作家。”
“作家?”摄影师的声音立马提高了几个分贝,看刘一民一脸肯定的样子,加上照相机上面的‘作协’字样,痛快地答应了刘一民的要求。
刘一民没有忘记从挎包里面掏出李兰勇的照片,也让他跟天安门合了个影,经典的背景角度都拍了一张。
“谢了,同志!”
“不客气!”摄影师将相机还给刘一民后,就开始忙着跟后面排队的人拍照。
“对了,作家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刘一民走了十几步后,摄影师才想起来还没问名字,在身后远远地扯着嗓子问道。
听到后,刘一民转身冲着摄影师摆了摆手:“刘一民!”
摄影师听到后点头接着开始躬下身子继续给其他的顾客拍照:“好了,下一位!”
“同志,刚才找你拍照的应该还是个诗人,《一代人》和《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的作者就是刘一民!”
“对,最近《人民文艺》上的一篇小说讲高考的也是刘一民写的。”
“高考那篇我看了,我挎包里还有这一期的《人民文艺》,刚才从前门楼子那里过来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在报亭前排队买杂志,旁边还有买过的人在跟大家讨论这篇小说。”
摄影师听到大家的议论声,急忙朝着城门楼望去,刘一民此时早已经走到故宫里面去了。
“你们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得跟他拍一张合影留个纪念!”
“我……我也后悔了,谁知道他这么年轻啊,刚想起来!”
“忒年轻了!”
刘一民顺着金水桥,通过天安门和端门一直走到故宫的午门,花了一块钱买了张门票进去参观了一下。
可惜这时候的故宫开放的地方还很少,一些大殿还在修缮,工人们和游客互不干扰。转了一圈,又从午门退出了故宫。
半天下来,累的渴的差点脱水,可惜陈奇还没有在前门楼卖大碗茶,要不然非得过去蹭一碗。
《高考1977》这本小说在《人民文艺》上刚一发表就引起了大家的热议。一些报纸也开始对《高考1977》这篇小说发表书评。
中青报第一时间以《中国青年奋力向上生长,无数高考生的精神食粮》为题率先发表了书评,不仅如此,还专门采访了一些高考生,询问他们的高考经历和对这部小说的感受。
记者:“你觉得这部小说里面反映的农场干部刚开始对知青参加高考持排斥态度,是否属实?”
有知青思考了一下说道:“我们是插队知青,大队对于我们的高考还是比较支持,因为我们回城了,大队就能省去我们一份粮食。
但我朋友在一些地方的农场,确实遇到了这种情况。朋友告诉我,他很高兴有人能将这个情况给反映出来,很多考生都对这本小说的作者十分推崇。”
记者:“你们看完这部小说有什么感受?”
“无穷的精神力量,积极乐观的前进态度和对知识的渴望。最重要的是,书中男知青潘志友的选择给了我们一个启发,我们每个人都承担着不同的分工,不一定非要上大学。考上大学是建设祖国,留在农场当知青也是建设祖国。”
报纸文章的最后,记者写道:“一场顶风冒雪状况频出的赶考之旅,历经磨难心志不改,一群年轻人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恢复高考的这个伟大决策是成功的,是受到人民拥护的决策。年轻人的心被打开了,这群年轻人的未来也打开了。
我们要坚持高考的伟大决策,通过公平的手段挑选出优秀的人才,用年轻人的智慧去建设未来的中国。”
一些家长看到自己的孩子在乡下参加高考是那么的不容易,都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一边从事体力劳动,另一边还要熬夜看书,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可是很快又被书中知青们和当地社员互相帮助的温暖所打动,艰难的岁月里互相打气,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善意。
前面在大家心中是面目可憎的老迟,到后面成为了知青的支柱,再看到老迟以前的战斗经历,对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同志感到敬佩。
既讲述了这群孩子参加高考的不易,又没有过多的渲染,让大家通过这篇小说感受到深深的绝望。
总之,看完这篇小说读者不是抱怨,而是充满信心!
招待所里,邹获凡告诉刘一民,下午的时候《燕京文艺》的周燕如来过,只不过被他给请走了。
“老邹,怎么回事?”刘一民很好奇,《诗刊》和《燕京文艺》的竞争关系是不大的,《燕京文艺》跟《人民文艺》才是铁杆竞争对手。
“老周来找你约稿子,我问她《燕京文艺》能给什么样的标准?你知道她怎么回答我的?”
邹获凡说到最后十分生气。
“什么标准?”
“千字五块!这不是看不起人吗?虽然一民我知道你写作不是为了钱,是为了文学,但是稿费的标准是个尊重问题,哪有人越写稿费标准越低的道理。”
刘一民老脸一红,咳嗽了一声,挺着胸膛说道:“是,我确实不爱钱!”
邹获凡看刘一民这个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当时就给她说,慢走不送,出门左拐有门槛,您老当心可别摔着!”
“老邹同志,你这是为我得罪人了啊!”
“不怕,别看我们两个认识的久,但感情还是咱们两个深!”
看到刘一民感动的样子,邹获凡更满意了,咱说这么多,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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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一个小人物的北平史
晚上无事,澡堂泡澡.
邹获凡告诉刘一民,《燕京文艺》的周燕如实际上不错,只不过目前《燕京文艺》的负责人过于保守,她们这些编辑工作起来也是束手束脚。
《燕京文艺》的第一任主编是老舍,自老舍之后,不再任命主编,而称呼为主要负责人。
“老周也是从西北走出来的老同志,革命觉悟还是有的。”
刘一民知道周燕如,作为一代知名的编辑,现代文学史绕不开的人。因为现代的很多作家,跟周燕如都有过合作。
比如周燕如和余桦,余桦的成功刚开始离开不了周燕如的帮助,亲自打长途电话邀请余桦北上改稿。当时余桦还不知道改稿报销路费和食宿费,每天还给补贴。
当周燕如告诉他改稿每天补贴2元的时候,余桦兴奋地恨不得立刻到燕京,因为当时他的工资一个月才16元。
“邹同志,聊着呢?”
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在澡堂里面响起,刘一民通过声音望去,一个穿着大裤衩的老头佝偻着身子走了进来,皮肤干巴的像黑色的树皮,不过在澡堂水雾的滋润下,皮肤的水分增加了不少。
一双老脚像鹰爪一般,抓地力十足。
“老马啊,忙完了?”
“忙完了,添了最后一次煤,炉子烧的旺着呢,我进来也泡一泡,这位年轻的同志是?“锅炉工老马躺在水池里面,嘴里发出十分享受的低吟声。
“刘一民,我们杂志请来的诗人,过几天就该去燕大上学了。一民,这是招待所的老马,六几年就在这儿了吧?”
老马仰着头算了一下,感叹道:“65年身体不行了,就被安排在了招待所烧锅炉,这里的锅炉我烧了十三年喽!”
“一民,老马生下来就在这片地方,那时候还叫北平,你要是想知道老北平的故事,听他讲准没错。”邹获凡笑着说道。
刘一民看向眼前的这个老头,是本该老成稳重的年纪,偏偏看起来有点玩世不恭,脸上的跳动的血管像是要破皮而出。
“邹同志,你可别拿我打擦了,解放前我就是个臭拉车的,生在北平,可是我连我娘是谁,我爹是谁我都不知道。最早的记忆,还是跟城门楼下那野狗抢发霉的高粱饼!”
老马可能是年纪大了,见刘一民听的认真,于是就晃着脑袋讲了起来:“以前北平这地界,自我之上那都是爷,自我之下,就剩下那些野猫野狗了。咱是啥,说白了咱就是天天挨人家那臭脚丫的下贱货,人家扇咱巴掌还嫌手疼。
嘿,都是爷,我惹不起。不过我想了,咱也得当爷,给谁当爷,给别人当爷人家不干呐,那就自己给自己当爷。你打我,你手疼,疼死你个王八羔子的,你贱不贱啊,自己找罪受!”
邹获凡笑着说道:“老马有阿Q精神!”
“阿Q是谁?也是咱老北平的人吗?”老马疑惑地问道。
邹获凡笑了一下,认真地说道:“哈哈哈,仔细算的话,阿Q应该是绍兴人。”
“嗐!那离咱们这儿可远了!后来拉洋包车,小日子来了,学生们上街喊口号,那些FD派不干,派JC打人。有个学生坐到我车上,我发疯似的跑,最后狗日的都没追上来。
学生告诉我,‘我这算革命’,咱也不懂革命,就知道他没给钱!
后来小日子真来了北平,大家生活过得艰难,尤其是后来,中国人只能吃混合面,吃这玩意,屙屎都带血。小日子的马都吃的大豆,我就偷偷跑到牲口棚偷吃的,还差点挨了一枪。
我当时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心扑通扑通的,我就捂着我的胸口,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知道我没死,赶紧一个人跑回家。后来我学聪明了,跟着马后面捡马粪,马消化不了的咱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