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就是刘一民同志?”顾志军开车的同时,扭头看向了刘一民。
“您好!”
“来的时候,韩大使专门提起了你,说来了一位小老乡,韩大使是豫省南乐人。韩大使特别喜欢你的那首《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有时候读起来,还会情不自禁地流泪。”顾志军说道。
罗孙说道:“这首诗歌写的确实不错,写出了对祖国深沉的爱!你们在国外为国家做外交工作,也辛苦了。”
“不管到哪儿都是为人民服务,不过在国外就是有一点不好的,想家!”
二十多分钟后,汽车进去了巴黎市区,巴金从车窗往外不断地打量着巴黎,感叹道:“这里变化可真大呀,我们耽误了太久的时间了!”
其余的人也是一脸震撼的看着巴黎周边的高楼大厦,顾志军笑着说道:“相信咱们国家以后也能够有如此多的高楼大厦。”
“巴黎的天怎么灰蒙蒙的?”李晓林开口问道。
“晓林师姐,他们这边工厂比较多,排放出来的废弃形成了污染,空气中的能见度比较低,所以看起来灰蒙蒙的。”刘一民笑着解释道。
巴金看了一眼李晓林:“现在好多了,我在的时候,巴黎的天气比现在还坏,整天都是灰蒙蒙。冬天的时候,分不清烟雾和真的雾气,塞纳河里面都是污水,每到这个时候,都不愿意出门。而且治安也不好,一个字‘乱’,不同政治立场的人在街头进行对抗,打砸的现象时有发生,我见到这些人,都是躲着走。”
“巴老对于巴黎的了解,比我们知道的更多。”顾志军道。
“故地重游罢了!”巴金看到路边一闪而过的咖啡馆,兴奋地说道:“那个咖啡馆我以前还来过。我当时搞不懂法国人,于是专门跑到咖啡馆里面观察他们,后来明白,你永远无法理解一个异国人。”
刘一民接话道:“不同国家的人是有文化差异,虽然您当时来留学接受了西方的教育,但是中国人骨子里面的儒家文化塑造的气质和思维方式,在短的时间,甚至一生都没办法被改变,对于外国人看待中国人,也是如此。”
“对,你说的是这个道理。不管我们当时喊着如何反对旧文学,提倡新文学,我们的思考方式和行文逻辑是不会改变的。”巴金指了指旁边的饭店:“就像是当时无论说牛排多么好吃,最后都得回到酱牛肉上去。”
到了大使馆,顾志军带着他们走进大使馆旁边的招待所。使馆以前没有专门的招待所,国内来的人都是住巴黎的酒店和小旅馆。后来燕京和巴黎直航后,这里就成了交通枢纽,到欧洲和北非、北美的人员都会把这里当做落脚点,所以这里就愈发的繁忙了起来。
于是大使馆申请费用,购买了专门的招待所。
招待所的房间很大,每个人单独一间。到了大使馆,里面的工作人员出来了不少人帮忙抬着行李,将他们送上了楼。刘一民的房间是202,刚好在巴金先生的隔壁。
走进房间里面,一股木头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屋子中间摆放着一张单人床,被褥像是从国内带过来的。书桌摆放在窗户旁边,白色的纱窗和厚布窗帘拉了起来,桌子上清理的干干净净,只摆放着一盏台灯。
“刘一民同志,你收拾好之后到楼下集合,使馆内已经做好饭了,吃过饭你们在休息。”
收拾完毕后,刘一民站在走廊等待巴金和李晓林,三人汇合后一起走到楼下。
大使馆外面有法国警察巡逻,走进大使馆院内,门上面挂着国徽,院内升起着国旗。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进餐厅,肉香味浓郁扑鼻。
“怕大家吃不惯西餐,韩大使特意交代,给大家做的中国菜,有面条和米饭。韩大使本来想跟大家聊聊天,但是临时有事,等大家休息过后,再跟大家见面。我代表大使馆的全体同志,欢迎各位同志,希望此次法国之行都能有所收获。”
在工作人员做了开场白后,巴金代表访问团的全体团员向大使馆的热情招待表示感谢。
“各位同志,我们的安排是明天先跟巴黎文学界的朋友们会面进行交流,下午是自由时间,可以去参观巴黎公社或者是其它地方,由大家商量决定。”
“当然是巴黎公社,来了一趟法国,不去看看巴黎公社,那不是白来了?”罗孙高兴地说道。
其余的代表团成员也都是这个意思,70年代来法国,巴黎公社是必须要去的地方,至于铁塔什么的倒是其次了。
吃完饭后,众人都困的睁不开眼睛了,急着回去倒个时差,好好的睡上一觉。巴黎跟燕京相比差了7个小时,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大家把手表的时间往后拨了拨。
等一切差不多了,大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招待所。让刘一民欣慰的是,招待所有热水,洗了一个澡后,刘一民躺在床上,不超过五分钟就进入了梦乡。
第115章 来自东方的年轻人
翌日凌晨,刘一民在床上早早的醒来,穿上衣服后拉开纱窗,望着雾气缭绕的巴黎街道,感觉自己并没有走很远。
又洗了一个热水澡后,身体总算是开始轻盈了起来。
刘一民来到走廊,李晓林已经在走廊上了,看着刘一民问道:“一民,睡的怎么样?”
“一沾床就睡着了,晓林师姐你呢?”刘一民望着巴金的房间问道。
“跟你一样,飞机颠簸了一路,我觉得身上都快散架了。也不知道我爸爸怎么样?他老人家不愿意出来的原因就是太过舟车劳顿。”
正说话间,巴金打开了门:“你们两个起来的这么早?我以为我就够早了!”
巴金醒来后,一直坐在窗口打量着清晨的巴黎,感受着久违的熟悉气息、
“巴老师,故地重游,有没有什么感想?”刘一民跟李晓林两人各自走到巴金的一边,随时准备搀扶着他。
巴金的行动有点迟缓,但总体而言,对于访问团的行程还能应付过来。
“我刚才在看巴黎街道的时候,我有一刹那觉得巴黎跟长安街、跟沪市的弄堂没什么两样。你昨天说得对,我们的文化已经深入到我们的骨子里面了,就算是想改也改不了的。无论是走到哪儿,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深情地注视着我,不管咱们到哪儿,咱们始终摆脱不了自己的祖国。”
李晓林搀扶着巴金,笑着说道:“爸爸,来巴黎的第一个早晨,变成了你的爱国演讲了!”
三人说话间,其余人也走出了房间,一起朝着楼下走去。
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在一楼拦住了他们说道,法国的记者已经在外面将他们给包围了。各大媒体早已经接到了巴金重返巴黎的消息,早早的对此进行了报道。
不仅如此,还重新掀起了巴金文学的热潮。媒体在报纸上,竞相评论巴金以前的作品,让巴黎的读者再一次认识到了巴金。
至于其他人,都是小配角。
“巴金同志,是否要跟记者见个面,咱们也可以从后门走,吃完早餐后前往会场。”顾志军神色间带着一丝紧张。
大使馆门口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出现,一举一动都十分敏感,何况还有那么多的镜头和记者盯着。稍微处理不好,就有可能出现一个大新闻。
“咱们都来到巴黎了,还能藏头露尾不成?从后门溜走不妥,跟法国的记者朋友们见见也是不错,只不过现在不是回答问题的时候。”
巴金说完,在使馆工作人员的保护下走出了招待所。外面蹲守的法国记者一拥而上,好在使馆的工作人员有处理经验,给代表团的人打开了一条通道进去了旁边的大使馆。
记者们不断地拍着照片,代表团的成员微笑回应。
“各位法国的记者朋友,等记者会的时候我们自会回答你们的问题。”顾志军大声地说道。
走进大使馆的餐厅,昨天没有露面的韩大使出现在了餐厅里面,紧紧地握着巴金的手说道:“巴金同志,辛苦了,代表团的各位同志,辛苦了!”
“大使同志,你们在国外做外交工作才是辛苦了。”
韩大使身上带着一股子军人气息,新中国的前几代大使大部分都是军人转行。韩大使是打游击的出身,身上还带着一股子随性的感觉。
“这位就是我的小老乡了吧?”韩大使指着刘一民笑着问道。
身前的罗孙往左边挪了一步,刘一民得以上前,伸手说道:“您好,大使同志,我是刘一民。”
“好啊,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可惜这是正式场合,要不然咱们两个老乡真要泪汪汪一下。咱们都是老乡,咱俩是老乡中的老乡。你的诗歌我很喜欢,加油,争取创作出更加催人奋进的诗歌来。”
韩大使紧紧地握住刘一民的手,直视着刘一民的眼睛,像是要看透刘一民的内心世界。
“中!”刘一民说道。
听到“中”字,韩大使一愣,随即跟周围的人一起笑了起来,拍着刘一民的肩膀连声说道:“对,中中中,咱们豫省人就是得说中。”
一句乡音出口,两人感觉更加亲近了许多。
“今天给咱们代表团的同志们准备的是小米粥、鸡蛋和面包,既然来到了巴黎,咱们也来一次中西结合。”
韩大使邀请大家坐下吃饭,边吃边讲目前的法国现状,主要是讲经济文化,很少涉及到政治上。
第一站是巴黎大学,这里也是巴金当初留学的地方。很多文化界人士聚集在这里欢迎代表团的到来,随着轿车稳稳停在众人面前,代表团的成员依次下车跟欢迎的人群打招呼。
实际上他们现在来到的学校是巴黎第九大学,巴黎大学在1968年的伍月**风暴中,大学生占领了巴黎大学,事件过后巴黎大学直接被拆分成了1—13所大学。
可以说巴黎大学,是左意学生的大本营。
参观完巴黎第九大学后,在文学院停了下来,中法两国的作家代表团走进了文学院的报告厅,在这里他们将展开一次文学的交流。
在进入报告厅的时候,刘一民看到了几个颇有意思的中文标语——“中国的男学生和女学生可以交流吗?”还有一些其他的政治标语。
伍月风暴的爆发点就是因为男学生要求能够随意进入女学生宿舍,废除性别隔离,此时的法国大学实行的是男女分班措施,性别之间的界限明显。
法国的一个部长来到巴黎大学为游泳池剪彩,学生质问部长为什么不谈谈学生的性问题,部长轻飘飘的来了一句,你可以跳到水中败败火。
没想到一句话,让整个巴黎和法国的学生都动了起来,走上街头。
戴高乐等政府官员还在洋洋得意他们创造了一个伟大的时代的时候,一场风暴差点让戴高乐从总同的宝座上下来。
校方并没有安排学生参与讨论,可能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考虑。
报告厅内,法国的作家有让-马里·古斯塔夫·勒·克莱齐奥,0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安妮·埃尔诺,202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手、乔治·佩雷克、莫迪亚诺、201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法国人说完欢迎词后,率先谈论起来了目前的法国文坛。如今的法国文坛有一种奇怪的现象,文学评论比文学创作更加重要,甚至评论要取代文学创作的主体地位。
巴金和中国代表团的成员听说后,都感觉到不可思议。
“文学评论本身就是依附于文学创作展开,文学评论跟文学创作平起平坐,这岂不是有喧宾夺主的意思?”巴金问道。
“在批评家眼里文学创作来自于灵感和智慧,文学评论也是如此,既然都是灵感和智慧的产物。为什么不能平起平坐?如今的法国文坛主张通过各种新的形式和结构来诠释文学的意义,对主体和真实持着怀疑态度”徐驰和高静静地听着法国作家发言,对这一崭新的形式充满了好奇。
刘一民听明白了,其实就是法国的先锋文学。先锋文学主张对传统文学的颠覆,去用各种形式的创新和语言的创新来展示自己的“新”。
徐驰和高后来成为先锋文学派的作家,刘一民觉得,这次法国之行对于他们来说影响深远。
八十年代,中国文坛先锋作家也占据了一席之地,他们深受法国先锋文学的影响。追求各种新奇的表现形式和结构来解构主体文学,试图重建一个以自身为标准的主体。
但往往是东施效颦,刻意挑战传统文学的写作方式,就像是逆反心理的孩子,你让他往东,他偏偏往西走。语言和形式上的离经叛道来不断地刺激、取悦读者,刚开始的时候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可是这种强烈的感官刺激终究会慢慢地被读者所抛弃。
余桦就是先锋作家的代表人物,只不过这家伙比较鸡贼,感觉先锋派要完蛋,迅速地转变了自己的写作风格,写出了《许三观卖血记》《活着》等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开始向传统文学回归。
巴金和李晓林也在思索着这一形式,等法国人说完,巴金说道:“文学的发展需要各种各样的探索,要不然只能是一潭死水。”
讲完后,国内的代表开始讲自己的看法,轮到刘一民的时候,巴金笑着看向他示意他别紧张。
参加的法国作家也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年轻人,在中法两国的代表团中,刘一民是最年轻的那一个。刨去刘一民,最年轻的也已经三十多岁了。
“巴老师,各位法国同行。我个人觉得先锋文学的出现对于文学的发展具有探索意义,有创新才有进步。但另一方面,我认为形式上的新不能掩盖内容上的新,我觉得内容相对于形式而言更加的重要。追逐于形式,而忽略了内容,无疑是一种舍本求末的行为。
马哲上说,内容才决定形式!”
刘一民说完,法国的作家看着刘一民笑了。乔治·佩雷克说道:“年轻人,你还是一位主体论的作家。我觉得形式上的新颖才能创作出更加有张力的作品,更加有深层意义的作品。有些情感难以表达,我要用难以表达的形式来表达难以表达的情感。”
乔治·佩雷克是著名的先锋文学作家,他的风格是情节任意交错、叙事风格独特。作品甚至很难被翻译成中文,因为里面包含了大量的缺字写作、回文写作、甚至据说还有个人设置的文字密码。
这特娘的谁能翻译?
“巴金先生,这位年轻的先生是?”有法国人问道。
刘一民进来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只是随从人员,没想到也是一位参加交流的作家。
“一民.刘,中国文坛出现的年轻人,十分受中国年轻人的欢迎,我看过他的诗歌。”法国人安妮·埃尔诺笑着说道,她看过访问团的资料,知道有位年轻人参加。
佩雷克嘴角上扬:“哦?年轻人你是否知道魔幻现实主义?你觉得魔幻现实主义是否是先锋派的一种?”
“魔幻现实主义是现实主义的分支,只是采用了魔幻的写作手法,是一种形式上的创新,但内容上依然遵循了现实主义,是形式和内容的相结合。这说明,现实主义仍然有顽强的生命力。它受到各种文学表现手法的影响,但魔幻现实主义本质是现实主义。
各位先生嘴里面将先锋文学和魔幻现实主义联系起来,那说明先锋文学也并没有脱离现实主义,但又极力的摆脱现实主义的影响,处于一种相对拧巴的处境中。但如果真正完成了对现实主义的脱离,那么先锋文学将没有生存的沃土。”
“为什么?”佩雷克再次问道。
“因为没人能真正脱离现实!”
会场爆发出一阵低笑,代表团的其他人除了巴金和李晓林,大家对于魔幻现实主义还真不了解,都是一头雾水。
巴金能够阅读内参文件,对世界文坛保持着密切的关注,所以他知道原创于美洲的这一文学形式。
佩雷克看了一眼其他的法国同行,双手一摊,大声地说到:“C'est une surprise!”
翻译没听懂是什么意思,巴金笑着说道:“佩雷克说一民是这次代表团的惊喜。”
佩雷克问道:“年轻人,你有没有什么作品,我想读一读你的书!”
刘一民看了一眼巴金,巴金点了点头,刘一民从手提包里面拿出了自己的书递给了佩雷克一本,其余的几个法国代表看向刘一民,于是他将自己的书再次送了出去。
“中文,可惜没有法文版!”
刘一民说道:“佩雷克先生,这正是一个学习中文的好机会。”
所有人因为刘一民的话笑了起来,佩雷克表示自己会向巴金学习,精通多国语言,做一名语言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