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道逸笑着指向旁边正在挠头发的王姓老编辑,听到他们的谈话,老编辑抬头说道:“现在稿子是越来越多,但是能用的少。就连捡起来洗洗就能用的石头,也少了许多。”
“有的年轻人在信封上写着‘追随刘一民同志的脚步’,大部分人投稿都是随着一民来的,希望自己的第一篇稿子也能像一民一样,直接发在国刊上面。”
编辑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觉得有些年轻人好高骛远,新人的稿子一般能发到当地的报纸或者杂志上就已经很不错了。
刘一民冲着崔道逸说道:“原来是这样啊,怪我怪我,那我走?”
崔道逸哈哈一笑,大声地说道:“来都来了,往哪儿走!”
快速地打开了刘一民散文,笑着看了起来。
王姓老编辑羡慕地看了一眼崔道逸后,又将脑袋埋进了稿子山里面,吭哧吭哧的挖石头去了。
对他们来说,看到一篇好稿子是享受,看废稿简直是折磨。即使是折磨,还得捏着鼻子多看两眼,生怕万一是自己有眼无珠。
“一民,你这个散文风格有点明清散文风格的感觉,娓娓道来,注重细节描写来凸显人物个性,小说跟散文的写作风格不一样,在某种程度上散文才是真正的作者本人。”
散文和小说是两种不同的体裁,从格式到行文逻辑、内容都有很大的不同。最大的不同则是内容,小说是作者通过自己的笔墨构思了一个基于现实或者是虚构的故事。
通过各种各样的情节,塑造一个个经典的人物,引发读者对社会和人生的思考。故事的构造和人物的塑造,肯定包含了作者以往的人生经历、人生观和世界观。
但小说只是包含了作者的以往的经历和三观。
散文则本身就是作者个人情感的表达,内容是作者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或者是对生活的感悟,直接展现了作者对待生活中事物的态度和精神。
更简单的说,通过小说看作者可能看错,通过散文看作者一看一个准。
刘一民将自己在法国的散文分为了七篇,先是以地点作为区分,一到六篇分别以巴黎、尼斯、马赛、里昂、沙里——多吉、最后在巴黎为题目。
第七篇则是讲的是自己书在法国出版谈判的始末,这七篇组成了刘一民的《法国行记》。
七篇散文,总共不到两万字。
“二十天的法国之行,我摇身一变成了西方媒体口中的‘鹰派’作家。”
崔道逸反复地读着第一句话,又低头思考,半天后笑着道:“想起来了,像是张岱的散文风格,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语言风格质朴,不重雕饰,但也不放弃描写。
初读很平静,但是你在法国发生的事情,不免多了几分鲁迅先生的战斗性,是好散文。”
李记走了出来看着刘一民,用乡音说道:“一民,我的老乡来了!”
崔道逸将刘一民的散文递给了李记:“老李,你看一看,这是一民的法国之行的散文,这也是他的第一篇散文。”
李记看了一眼其他跃跃欲试的编辑,警告了一声,转身喊着他们两个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李记的办公室跟外面的大编辑室相比,没有煤气熏天的感觉,摆设也是老样子,跟张广年在这里的时候,没什么改变。
李记给刘一民倒了一杯茶说道:“尝一尝咱们的信阳毛尖,老家的朋友送来的,说是去年的新茶,说实话,我也不太懂。”
刘一民抿了一口,客气地说道:“好茶!”
“哦?”李记来了一丝兴趣:“你要是喜欢,你一会儿带回去点,我先看看你的散文。”
刘一民跟崔道逸凑到了火炉旁,一边品茶一边低声交流。
李记坐在椅子上,连着看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抬头揉了揉太阳穴,笑着说道:“第一次写散文,写的不错,燕大中文系的教授们写散文,一个比一个写的好。说起来,鲁迅先生也是燕大的老师。
你的这散文里面,叙事性和思想性相结合,还带着自己内心的独白,展现出来了你对祖国深沉的爱。另外也有批判性,批判法国记者、也批判走出去后忘本的留学生”
“一民的这七篇散文不到两万字,凝聚了这么多内容,颇为精炼。不过,我觉得有的地方还需要更完善一些。”
崔道逸接过李记的话,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说完将目光望向刘一民,露出征询的神色。
要是刘一民态度强硬一点,崔道逸就不会让刘一民修改了。
“师兄,你也说了这是我第一次写散文,我肯定想写的更好一点。不瞒你们说,这几篇散文我已经修改了多次。不到两万字,按理说写着很快,可半年后才出来”
这散文,严格意义上说,是刘一民第一部属于自己作品,他写的格外的上心。从法国回来之后,空闲的时间基本上都会去写一点,改的次数丝毫不亚于刘振云还在孕育的短篇小说。
崔道逸露出轻松的笑容,开始指出刘一民的问题所在。为了改好,又专门去散文组拉来了一位资深的老编辑,共同给出指导意见。
最后散文组的编辑指着马赛之行说道:“这里面关于《J放军占领巴黎》这个问题,是不是可以删去,我怕闹出乱子来。”
散文组的编辑向刘一民和崔道逸言明利害,指出曲直关键。崔道逸本来没注意到这点,但经过这编辑的提醒,也觉得是个问题。
毕竟他们是国刊,某种程度上还代表着上面的意思,代表着文学创作的方向。
崔道逸将目光看向刘一民,刘一民毫不犹豫地说道:“散文本身就是个人的亲身经历,改了就不真了。”
刘一民就差说出那一句“史家据事直书,一字不改!”了。
“一民?没商量吗?”
“师兄,你知道我的,就算是不发表,这里也不会改。”
崔道逸叹息了一声,似是知道刘一民早就是这个态度。李记听到后也觉得难办,说要召开编辑会议,到时候商量商量。
崔道逸送刘一民走出《人民文艺》的时候,笑着说道:“一民,最近四合院还没什么消息,毕竟要过年了,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这里。”
“明白,我也不着急,麻烦师兄了!”
“哪里的话,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师兄,你要是为难的话,我.”
刘一民投稿其他杂志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崔道逸打断了:“你等我的消息。”
回头了好几步,还不忘叮嘱刘一民,千万要等着,生怕转身骑着自行车就到了《燕京文艺》。
看刘一民骑自行车的方向不对,又赶紧追上来问道:“一民,你这是去哪儿?”
“我去作协招待所。”
“哦!”崔道逸这才放心的转身离去,到了三楼的楼道上,仍不忘跑到窗户边,看看刘一民去哪儿了。
作协招待所,刘一民骑着自行车找到了包的跟粽子一样的老马,厚厚的衣服套在一块,转个身子都笨拙无比。
“来了?”老马打量了一下刘一民,笑着说道。
作协招待所的小屋,本来是老马的值班房间,现在彻底成了他的家了。邹获凡说他在附近分的有一间房,只不过现在不常回去了。
第151章 《人民文艺》不发,我们发
按理说老马这年纪,早都不能在招待所干了,该退休了。可终究他是一个人,招待所的领导觉得他要是一个人回去,也没人照顾。在招待所,好歹有食堂,不用做饭。
“您老看起来越来越精神了?”刘一民纳闷地问道。这倒不是说好话,还真的是。身子转移着笨拙,但是面相红润了不少。
周兴手里面握着煤铲,笑着说道:“刘一民同志,我也觉得,马爷非说我诓他。这阵子,是有精神了!”
刘一民将手里的东西给老马放下,上次看他从人艺走出来的时候不正常,想来看看,但一直没时间,看他这么有精神就放心了。
“小肉带着酒,喝到九十九啊!”老马得意地摇了摇头用戏腔唱着说道。
聊了一会天,刘一民送他了一张戏剧票,是燕京京剧团的。
2月份,燕大准备放假,《人民文艺》发不发散文的事情还没有定下,刘一民听说讨论的非常激烈,甚至连会不会引起外事纠纷的帽子都喊了出来。
刚开始是编辑部里面讨论,但编辑部毕竟跟作协的关系放在那儿,作协的人是不可能不过问的。先是编辑部里面吵,接下来是作协里面吵。
吵着吵着好家伙,作协旗下的《文艺报》也卷进来了,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讨论的人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来越多。
崔道逸夹在中间十分难办,找到刘一民问要不要改。
刘一民请崔道逸在长征饭店吃了一次饭,笑容可掬地说道:“还是不改。师兄,能改的我改,事实怎么改?师兄,你有没有在长征饭店吃过饭?”
崔道逸看了一眼周围的布局,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来过几次,怎么有变化了?没看出来啊!”
刘一民指了指周围,还有厨房:“变是肯定在变,世界上最大的不变就是变,但它再变也是长征饭店,长征饭店啊!”
刘一民特意将“长征”两个字咬的很重,崔道逸瞬间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长征精神,还是不改呗。
实际上,刘一民真没觉得这里有什么大问题,没想到大家讨论的这么激烈。人家提问的时候还没有顾及外事关系,回答的倒是在担心外事纠纷。
刘一民觉得,太显得小心翼翼了。
崔道逸道:“也是正常的,法国跟咱们关系还是不错,所以.”
走出饭店,刘一民伸出手掌感受着雪花,笑着道:“又下雪了!”
“是啊,下几天的雪了!”
“你看那竹子都快被压弯了!”
“等雪化了就直了!”
刘一民冲着崔道逸摆了摆手,回到了燕大。
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轻雪如棉。刘一民念诵完后,又摇了摇头,他念这几句显得太矫情了。
曹禹找到了刘一民,也谈了谈这件事,刘一民说了说自己的想法。
“老师,与其一些人天天通过小说分析我个人怎么怎么样,倒不如我通过散文直接表达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别让他们猜来猜去,我也烦,人家也累!”
刘一民的话,逗笑了曹禹:“你人还挺好,怕别人累着!”
“先人后己嘛!”
“那是不是应该夸你几句,我再给你写副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曹禹的话很严肃,但脸上哪有半分严肃的意思。
“我给您老研墨!”
“没个正形!晚上去家里吃饭,你师姐专门给你做了酱牛肉,回家的时候顺便带点。”
“好!”
晚上,跟曹禹一起来到了家里面。万方早已经等待多时了,看到一民,竟然伸手捏了捏刘一民的脸蛋。
“师姐,你这!”
“怎么了?小师弟,我看看你最近瘦了没,挺好,没瘦就行。”
李玉如招呼刘一民脱下外套,洗洗手准备吃饭。又跟万方将饭菜端到了客厅里面,笑着讲起刚才做饭时候的一些趣事。
刘一民闻着肉香四溢的酱牛肉笑着说道:“早就想吃师姐做的酱牛肉了,师娘的红绕肉也好吃。”
“早就想吃,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早吃。”万方递给了刘一民一双筷子,让他赶紧尝一尝。
李玉如在旁边夸着万方做的酱牛肉比自己做的红绕肉好吃:“有时间跟小方好好学一学。”
万方做的酱牛肉十分入味,入口不柴,酱汁和肉味挂在齿间,又不觉得腻,剁碎夹着烧饼吃的话,口感更好。
“师姐,你这做酱牛肉的手法比复顺斋都好吃,你要是卖酱牛肉,整个燕京卖酱牛肉的都得关门。”
刘一民竖起拇指夸奖道。
万方十分受用,开心地眯起了眼睛,给刘一民的碗里面夹了一大块:“好吃多吃点!”
“别人上学吃不饱,我上个学要吃胖不少。”现在刘一民以前脸上的蜡黄等营养不良的肤色象征全都消失不见。
脸圆润了不少,但整个身材仍然不是很胖。皮肤倒是没有白,还是正儿八经的正黄旗。
“放心吃,没啥事儿!”曹禹说道,嘴里说的是吃,指的则是稿子。
翌日,刘一民见到了《燕京文艺》的周燕如和《十月》的张守任,刘一民看着两人,纳闷这两人怎么走到一起了。
《十月》的张守任刘一民见过,《十月》杂志的创始人,文代会的时候找刘一民约过稿子,只不过被他以手头没有稿子给拒绝了。
《十月》这杂志的名字代表着十月发生的几件大事,他们索性直接以此命名。
“两位今天怎么一起来了?”
“谁跟他(她)一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