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像雨水一样“哗啦啦”地倾泻在桌面上。
岛田冷笑道:“高松。你太天真了。你以为鹰旗银行会保你吗。当得知你要跳槽的消息,我便已经委托律师向鹰旗银行发送律师函。警告他们的人事聘用活动,可能涉嫌窃取商业机密。鹰旗银行三下五除二,短短不到一天,便立刻回函撇清了你和鹰旗银行的关系,并且把有关的资料全部发送过来,以示他们的无辜。”
“高松……你还真是一个混蛋啊!”岛田骤然发出一声怒吼,他握着桌面上那叠A4纸,猛地朝高松的脸上掷去。
这二十几张A4纸卷成的纸棒顿时猛地抽中高松的脸上,像雪球一般炸开,飘落在会议室内的各处。总行巡查对策会上的一幕,仿佛于此刻再现。只不过拿起资料砸人的人与被砸的人,发生了对调。
“啊……啊……”高松见到这些在空中飞舞的材料,的的确确是他向鹰旗银行提交的材料时,内心防线彻底崩溃,他拼命伸手想去抓那些还在半空之中的材料,但是已经有数张被现场的董事和监事拾取阅读起来。
完了。
这次完了。
高松想去抢纸张的身体,被桌子腿绊了一下,整个人随即失去平衡,摔在了地面上。此刻,他再抬起头来,却看到现场的十几位董事、监事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还有合规总监相泽也冷面盯着自己。
那一道道目光,仿佛带有将自己千刀万剐的杀意。
“不是这样的,听我解释,听我解释!”高松无助地大声喊道,声音之中竟带了一些哭腔。即将到手的飞黄腾达的机会彻底消失,就连过往的地位和财富,也将瞬间不保。这位东京都分行长的心智已经彻底崩溃。
“高松!”岛田猛地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领,“长这么大了,难道只会哭吗!瑞穗银行对你如此委以重任,你就是这样对待银行的吗!欺上瞒下,作奸犯科,颠倒是非黑白!任职以来,将自己灌得肥肠满肚!中饱私囊!”
“啊……啊……啊”听着岛田的数落,高松整个人仿佛已经失魂了一般,犹如见到一个恶魔在不断逼近自己,手脚只能不断挣扎,在地上不断后退。
岛田站了起来,冷眼望着高松。他想起了过往在银行工作的一幕又一幕。自己含辛茹苦的工作,在支行屡屡创造的业绩,却被吹捧成是分行的行长领导有方。而分行一次又一次愚蠢的决策,却要被说成是我们底下的支行执行指示不力而造成的过错。
有功总是上级的。
有错总是下级的。
想起过往这一幕又一幕的不公,岛田的拳头攥得越来越紧。
像是大学时期,那已经消失的年轻人血性又再度复燃。
人们总说,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公平二字。
在纸醉金迷的银行体系,在迂腐的官僚作风的上级面前,要想寻得公平二字,更是如同痴人说梦。
但是,今天就偏要寻这公平二字!
从事银行业二十多年,岛田目睹了他身旁太多的同事因为顶不住上级的精神凌虐和残酷的业绩指标,而不断辞职。今天,今天就是要替这些人出一口恶气!
岛田的太阳穴青筋暴起,猛地拽住高松的衣领,另一只手直接将他的头按在了地面,,冲着面前这位分行长高声道:“道歉!给我们道歉!!!向你所栽赃陷害过的所有下属,向你对银行做过的所有错事道歉!”
“给!我!道!歉!”
岛田的震怒回响在会议室内,想要开口阻止的相泽竟一时之间也被这气势给震慑住了。
高松已经彻底傻了,他的面庞因为惊慌失措而扭曲起来,他的脑海中只剩下害怕的情绪。在自己的丑事被揭开之后,那所谓强悍、权威的外表,也彻底被撕得粉碎。在岛田数落下,他仿佛变回了小孩一般,泪水从高松的眼眶之中流了出来。
岛田的吼声发出半分钟之后,这位东京都分行长的啜泣声回荡在会议室内,“对……对不起……我……不应该勾结……鹰旗银行……对不起……银行的各位……对不起……岛田!”
高松跪伏在地上,蒙头大哭,整个身子不断抽动,像是乞求着台上的大人物们能给自己最后一丝体面。
……
上午10点9分,岛田走出了总行的会议室,此刻身后的大门已经合上。银行内的董事、监事以及诸位高管,将一起讨论合规调查会的处理结果。岛田笑着摇了摇头,此刻,他竟觉得无论自己最终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究竟能否留在银行之内,已是一个无所谓的问题了。
这心境的突然开阔,岛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何时起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呢?
岛田来到了走廊的尽头,看着落地窗外摩天大楼的景色。
这里是大手町塔,第二十九层,瑞穗银行的总部。
距离东京高等裁判所不到2公里。
那位叫做北原的律师,现在怎么样了?
(明天爆更一波,结束此案)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东京高等裁判所
上午10点12分,东京高等裁判所,法官办公室。
阳光穿透百扇叶的缝隙,照射在靠近窗户的一张办公桌上。一叠文件堆在台面,文件纸的尾部盖着市役所的公章,隐约可见文件上有几个汉字,写着“公共地役权”的字样,看起来像是法律程序的审批文件。
江田法官坐在办公椅,单手捏着眉心,看了一眼面前的纸张,有些心烦地微闭起了双目,陷入了思索状态。
最近,这桩赤木酒店集团的排除妨害纠纷案的发展,已经有点超出了他的预料。
就在一个小时以前,市役所的人特地来到高等裁判所来拜访自己,告知市役所已经启动对涉案土地的公共地役权的设立程序,以定分止争。
在江田法官的审判生涯中,涉及到土地之间的纠纷,市役所进行介入并不奇怪。特别是都市中还涉及到土地规划、消防、通行、建筑标准、相邻关系等事项,握有更大权力的市政厅让下属的市役所介入纠纷进行居中调解,往往也能实现较好的平衡效果。
但不知道为何,今天市役所的人却透露着一股诡异。
将涉案侵占的土地设立公共地役权来解决纠纷。
这个方案,与其说能够解决问题,但不如说把水弄得更浑。
而且,这个方案内甚至隐隐透露着一股杀机。
奇怪。
真是奇怪。
江田法官微微叹了口气,随后站了起来,距离开庭只有十来分钟了。对于江田而言,法学是一门如同几何学一样精准的学科。从大前提开始,进行步步演绎,最终得出确定的结论。当然,这种观点常被抨击为是“概念法学”是形式主义的“法学”。自己也常在各种学术会议与他人进行争锋。
别人总会同自己强调,法律的最终落脚点必须是解决问题,而不能一昧的固执于所谓的法理和逻辑。
但问题在于,如果不顾法理和逻辑,那法律又有何用?
那不如直接用政策取代法律好了。
江田法官披上了一身黑色黑袍,手中抱着卷宗,朝办公室外走去……
……
……
此刻,607号法庭。
案件双方的原被告律师已经在各自席位上就绪。高井出现在原告席。门球队的十个少女也在旁听席上。花田坐在位置上,手不自觉地想去抓着球槌,然而伸手探去,却是空荡荡的——法院并不准许带球槌进来。
距离开庭还有不到5分钟。
旁听席上除了市民以外,还多出了很多媒体记者。虽然他们不被允许带入任何摄影器材和记录工具,但还是选择进来旁听,这样第一时间若有什么消息,他们可以立刻飞速奔跑到一楼的媒体区域上,传递最新的状况。
忽然之间,旁听席有些骚动起来,听众纷纷都把目光投向审判庭的门口。只见得法庭的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一个略显矮胖的中年男子,缓缓步入法庭之中,他身上打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手腕戴着金表,表情冷峻,举手投足之间莫不显示出一个商业强人的气场。
“酒店的董事长来了!”
“什么?!”
“不可能吧。”
“就是他!是龟三郎!”
“可惜,不能带相机!不然一定要抓拍几张。”
“一家上市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出席诉讼,是一个罕见的场面!”
龟三郎没有理会旁听席的议论声,直接走向被告席,坐上位子。今天是法庭的最后陈述环节,他决定前来亲自督战。上次的电话里,黑泽已经强调了希望海外并购计划如期进行。
如期进行,这四个字的背后,是无声的压力。龟三郎不敢怠慢,必须予以重视。
古美门见到酒店的董事长,眉头微微皱起,侧头说道,“您可以不必亲自来的。万一法官或原告律师等等揪着你发问,那问题就可能来了。虽然,今天是最后陈述的环节,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但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这场官司对公司影响重大,我亲自前来也可以展示出酒店的重视。”龟三郎低声回道,“关于公共地役权的事情,还要麻烦古美门律师向法院阐明,让法庭了解,务必等市役所那边的法律程序完结,再进行宣判。”
“劝董事长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公共地役权的设立上,这在法律上不一定会得到支持。”古美门翘着二郎腿,提醒道,“法官心情喜怒无常。让高等裁判所去等一个新宿区市役所的法律程序,他们不一定会乐意。”
龟三郎的目光扫视着法庭内,并不在意古美门的警告。见到那些门球队少女和那个傻大个教练高井也在法庭之内,这位酒店董事长的嘴角微微翘起。
今天,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
哪怕这块土地是你们的土地,酒店也能够堂而皇之的占据使用。
无权无势者,只是连蝼蚁都不如的存在。
什么门球。
据说还要参加什么世界锦标赛。
这种运动,哪里会有什么人看!
老老实实把你们那块土地让出来,才是正途。
将新宿区的这样一块土地拿来打门球,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坐在旁听席的花田见到龟三郎的身影,拳头已经不自觉地紧紧握起。她只见得龟三郎和旁边那位讨人厌的律师耳语了几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接着,龟三郎便露出颇令人恶心的笑容。花田讨厌这幅笑容,那日在酒店说好的签署和解协议,若不是她耳朵不好,当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早就抡起球槌砸过去了。
古美门双手交叉,晃荡着椅子,眼睛时刻关注着对面那位叫做北原的原告律师。这个叫北原的家伙,给这场官司带来了太多的不确定性。
在今天的最后陈述,自己同他又会产生怎样的碰撞。
“滴”的一声,法庭暗门的指示器亮起。以江田法官为首的七个裁判官,缓缓步入裁判席上。
“高井诉赤木酒店集团、德川启治排除妨害纠纷一案,现在开庭!”
“咔!”一声,法槌在木座,发出清脆的响声。
“下面是最后陈述环节。请被告方首先发表最后意见。”江田法官望向被告席,开口道。
这场起诉酒店,要求拆除承重柱的大案,终于来到了庭审的最后环节……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古美门的最后陈述
古美门从被告席站起,走向法庭的中间,神态潇洒自若,大律师的风度尽显无疑。只见得他微微欠身,整个法庭之中,仿佛有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一般,犹如一场重大演讲即将发表。在场的旁听人士,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古美门的最后陈述即将开始。
“裁判长。”这位大律师的声音响起道。
“本案毫无疑问是一场讹诈诉讼。”
“虽从表面上看,被告赤木酒店集团的立柱,占据了原告高井土地的两平方米。但是,请各位注意,酒店的建设工程系信赖第三人——即土地登记所的地界丈量结论而展开施工。酒店并无进行侵权的主观故意。”
“酒店施工完成之后,在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内,原告及其父亲,从未对地界和土地利用现状提出过任何异议。按照取得时效制度,本案争议土地经过赤木酒店集团长达20年和平的公然占有,已经转换为其所有的土地。”
“抛开取得时效的问题不谈,现原告一反过去的沉默态度,忽然对酒店提起诉讼,并且其在知道涉案立柱为摩天大楼承重柱的情况下,仍然提起了一个且是本案唯一的一个诉讼请求,即移去占据原告土地之上的承重柱。”
“其背后险恶用心,一望即可知。原告的企图非常明显,就是要利用拆除整座摩天大楼的可能性,来据此要挟我的被告赤木酒店集团支付一笔极其高昂的赔偿金。”
“因此,本案的真正问题就在于——我们是否应当容忍这种讹诈式行为的发生。”
古美门向前踏上一步,环视着法庭内的听者,“毫无疑问,本案的原告高井固然是在行使他的私权利。但是,这种私权利的行使,是否应当具备一定的限度。当私权利的行使带有明显的讹诈目的时,我们还是否应当容忍这种私权利的行使。”
“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与我们当代的社会密切相关,必须慎重地予以对待。”
“我们必须坦率地承认,人类追逐私利的本性,在推动社会的发展上,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企业家并非出于慈善才去兴办企业,而是看到追逐利润的可能性,他们才进行投资。专利特许的垄断制度,刺激了更多的资金投入在技术的研发之中。早晨,在街边摆下摊档的档主,之所以为我们提供早餐,不是因为他大发善心,而是因为我们会为他制作的早餐支付金钱。”
“然而,各位,人类文明的进步本质,不在于将追逐私利的特性发挥到极致,而恰恰在于对逐利的驯化。”
“从最早的部落禁忌,到宗教戒律,再到往后的立法规范和伦理道德。文明的诞生,就在于不断发展出更多精巧和细致的规则,来对我们追逐私利的举动进行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