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的,笼罩着褪去了白日多姿多彩的灰色城市,一座座高楼大厦变得残酷而又丑陋,割裂霓虹,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
虚实交换的闪烁,仿佛光鲜亮丽的表现被无情撕开,种种不真切化作恶毒而扭曲的幻影,在羽生信长冷静的眸中张狂叫嚣着,张开无形无相的触手,随时准备大快朵颐。
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他明白,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于是,他的视线落在了前方那个独自站在湖边的和服身影,揉着隐隐刺痛的眉心询问:
“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奶奶,或者是说唯一真神YHVH,在真实身份揭露的那一刻,身上作为人类的情感如数丧失,留存下来的唯有极度的理性,不像人类的理性:
“随机选择,你仅是无意被选中的那一个而已。”
“你应当知晓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认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即是人类最大的原罪——傲慢。”
这个答案,羽生信长并不意外,他的眼眸低垂下来,就好像察觉到自己上当的受害者得知了真相。
他所感到悲哀的,并非自己不是特别的,而是记忆中心心念念的慈祥老人,唯一给予自己家庭实感的奶奶,真实的面目竟是如此冷漠。
可是,这些他依旧不意外,这才是最讽刺的感觉。
就好像一个人预料到了所有事态恶化的方向,不是因为未卜先知,而是洞悉了可悲的人性,知晓早就会如此。
他笑了起来,可是那笑容中包含着无比的苦涩:
“唯一真神啊...”
“多么至高无上的称号?”
“卑鄙地抛弃自己的世界,逃到了邪神的领域苟延残喘,”
“让我来猜猜看,掌握了一半三千世界的我,与掌握了另一半三千世界的【盲目之主】,”
“在两败俱伤的结局之后,你将回归,以绝对尊贵的姿态重新君临世界的顶点,”
“打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你设计好的剧情吧?”
YHVH失踪,消失在了那个世界,可以确定未死的情况下,可供躲藏的地方并不太多。
而羽生信长本身生活的这个世界,就是绝佳的藏身地点。
沉睡的梦境而演化出无限宇宙的混沌主宰,又怎么会注意到躲藏在自己梦境角落中某片树叶下的蝼蚁呢?
【k】沉默了,好像说不出辩解的话,亦或是从不准备掩饰自己的想法,良久后才吐出没有感情的话语:
“这是成功率最大的方案,一切为了三千世界的延续。”
“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回答的话。”
《真·女神转生》的世界观就是如此残酷,所谓情感不过是名为‘人类’的脆弱生物本身的一厢情愿而已。
唯有顶点,才是所有人永恒追求的目标。
羽生信长早就该知道的,早就该知道这些的...
他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的语气也变得生冷起来,可是内心残存的情感迫使他怎么也无法断情绝欲:
“那之后要怎么办?”
“重新夺回权柄,然后再次被外来的邪神击败么?”
“本来应该是这样,”【k】说出口的话本应是失望的语气,可是本身的高高在上令毫无意义的情感尽数缺失,语调波澜不惊,仿若死水:
“他们无法击碎世界的壁垒,就像关在门外的群狼,”
“而你就是他们放进来的病毒,唯一的使命就是打开缺口,”
“换言之,你即是世界之匙。”
“可是...”【k】停顿了下,望向面前平静得有些诡异的湖面,眼神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痛恨:“从你回来的那一刻,这个计划已经宣告流产。”
“因为我没有按照你所安排的既定命运行走?”羽生信长挑眉,眼底尽是深切的悲哀。
【k】指了指湖面,薄雾笼罩的一片静止的恶质的液体中,忽然泛起腐败的气泡,宛如生长于黑暗之上那阴森可怖的溃烂脓疮,搅动着观看者的思绪,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有什么发出了来自远古的刺耳尖啸:
“我已经暴露了,这意味着三千世界的终末即将到来。”
羽生信长眼眸微眯,踏前一步:“难道路仅有一条么?”
“本应该有两条的,”【k】静静凝视着过来,那目光一瞬间闪过的光,就好像在观看一件意外产生的残次品般懊悔:
“你没有蜕变成神灵,你本应继承我的权柄,代替我守护我们的母亲——宏伟之理。”
“毫无意义的羁绊,是愚人之行,”
“那只会阻碍你成神的脚步,阻碍你强制引导整个人类的义务。”
【k】背对着湖面张开双手,身体开始放出炽烈的光芒,宛如太阳一般充满了威严,炙烤得逼近的黑暗嘶嚎逃窜:
“现在,你将同我一起葬身于此,”
“下一步,你曾珍视的一切也会烟消云散,”
“而这一切,都是你过度留恋的恶果。”
随着这一句话音落下的那刻,幽深可怖的湖底突然出现两道惨绿色的光,范围大得可怕,几乎占据了整个湖面。
那是一双眼睛,一双来自遥远黑暗的眼睛,类似某种巨型爬行生物的阴冷,使人从基因最深处回忆起远古的深切恐惧。
紧接着,四面八方嘎嘎作响,好像水泥与砖块在某种巨大生物的压迫下寸寸碎裂,沉闷喘息凝聚成的风冰冷如刀,收割着万物的生命...
它们,来了。
“强制性地引导人类?”
“还真是傲慢的说辞啊...”羽生信长闭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地捶打着因痛楚而昏昏沉沉的脑袋,可是脸上的苍白却没有一丝是因为周围的异常而出现的,他淡淡地开口,在逼近的黑暗中央平静无比:
“不,我才不会死在这里,”
“我要回去,我还可以回去。”
【k】仿佛被羽生信长的话惊住了,停顿了好几秒的时间,才开口否定:“很遗憾,这不可能。”
“质量守恒原则,谁也无法改变。”
“我放弃了力量,才得以与你交换世界,”
“没有连结两个世界手段的你,又怎么能逆转?”
“如果...”羽生信长撕开了西装,扯下讨厌的领带,面对着黑暗中浮现的成千上万双眼睛,还有湖中缓缓站起的巨大身影,握紧了此刻羸弱的拳头。
即便力量渺小又如何?
难道面对无法抗衡的力量,就要坐以待毙么?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我即是我,永远燃烧的火焰!
他迈动了血肉之躯,义无反顾地迎向黑暗:
“...我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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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流干了呢...
躺在自身血液画就的圆中央,安艺伦也此刻再也做不到任何动作,就连思维的运转也迟滞起来。
他的嘴唇微不可察地动弹着,好像在呼唤着谁,可是任凭怎么发力也无法做到,脱出口的只剩下维持生命的气息,并越来越微弱。
只差一点,只差唾手可得的毫厘。
但缺少就是缺少,永远无法改变。
他没有力气再进行下去了,本来自认为绝强的意志也无济于事,在死亡面前是这么的可笑...
角落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安艺伦也的眼眸轻微晃动了下,捕捉到了一只老鼠的身影,有些胆怯地靠近火光,行走之间渺小的生命却展现出比他要更具活力的盎然,
一丝悲凉涌上心头,他仅仅需要再多一些生命力,像这只老鼠这么多,就可以完成最后的步骤了。
或许是上天在跟他开着恶劣的玩笑,偏偏就是这么一点,却怎么也无法弥补了...
难道就要如此失败么?
无法自抑的绝望感,逐渐吞噬他最后的清明,视线越来越黑,眼看着就要陷入彻底的幽邃当中,
下一刻,扭转之机就此出现。
“安艺同学?”
安艺伦也愣了下,他认识这个声音,正是当初自己一心想要拉进自己阵营,却被拒绝后再也没见过的加藤惠。
他下意识地转动眼眸望过去,视线之中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散发着温暖的光,轻抚在额头之上,暖洋洋的感觉瞬间包裹全身,整个人如同沐浴在温泉之中,舒服得快要喊出声来。
身上的痛楚一点点减轻,他能感觉到气力恢复了些许,再度望过去时,发现加藤惠身上与自己伤口相同的部位正在渗出鲜血,眨眼就染红了衣衫:
“这是...”
不等他说出口,从旁边伸出来另一只手拨开了加藤惠发光的手掌:
“小惠,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安乐冈花火的警告,让加藤惠苦笑了下,本就缺失了力量的她能做到的仅有这些,想要再进一步也是奢望:
“我还好,现在重要的是羽生君...”
“加藤?”安艺伦也勉强支撑起身体,瞪大了眼睛:“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加藤惠摇了摇头,没有多做解释,她最后感应到羽生信长的方位就是在这里,过来也是因为放心不下,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想到到达现场第一眼看见的就只有躺在地上即将死亡的安艺伦也...
“安艺同学,这些话之后再说吧,”
“我想知道羽生君去了哪里?”
她看了看另一边已经冰凉的比企谷八幡的尸体,眼中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这里又发生了什么?”
提及羽生信长的名字,安艺伦也这才如梦方醒,拖着满是伤痕的身躯站立起来,咬牙道:
“加藤,谢谢你...”
“原谅我没有办法为以前做下的恶行向你道歉,我必须尽快引导羽生信长回来!”
说话间,他拿起落在地上的小刀,在两名少女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下切开了腕部的动脉!
“咕唔!”
不甚激烈的血液流淌而下,眨眼间便撒得遍地都是,他死死咬住嘴唇,像是视伤口于无物,甚至强行挤压惨白的手臂,迫使血液流出更加迅速。
于此同时,稍微恢复的生命力,以更加不可挽回的态势,从他的身体中疯狂涌出!
加藤惠怔了一瞬,连忙上前阻止:“安艺同学!你到底在做什么!?”
“这样下去你会死掉的!”
或许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个成立了邪教的少年,不过是在以他自己所认为正确的方式拯救这个世界。
她不认同对方的方式,却也阻止不了,劝说无果后选择离开,但这不意味着就要眼看着对方死掉!
“不要过来!”安艺伦也大喊一声,喝止了加藤惠的脚步,他背对着少女不敢回头,脸上的笑容惨淡,掺杂着一丝决绝与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