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信长说不上来,可他明白,自己无法割舍掉霞之丘诗羽,也无法推开雪之下雪乃,或许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四宫辉夜。
自己是个人渣,一个贪恋所有的人渣。
“卑鄙的人,又怎么会是你呢?”
心中的思绪万千,羽生信长的指尖在少女惊人柔嫩的脸蛋上划过,光洁的触感好似白玉,光芒反射下,能清楚看见细小的绒毛,那象征着少女的青涩未退:
“答应我,不要想太多,”
“从现在开始,专心等待订婚,专心去留学,专心去追逐你的梦想,”
“剩下的,都交给我。”
看似强硬的雪之下雪乃,在自己的面前总是会露出少女的一面,会害怕,会胆怯,会对充满变数的未来感到心忧,甚至会自我怀疑,怀疑她究竟是不是给自己这样的人渣造成了麻烦。
多么好的女孩子啊...
就好像世上一切的美,都在此刻杂糅到一起,极尽繁复后又返璞归真,只是看着就会让人心生愧意。
雪之下雪乃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讷讷地低下头去,脱开了那双令人眷恋的手,轻轻抵靠在少年的胸口: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非常没用呢,羽生君,”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依然在为你制造麻烦,依然需要依靠着你,”
“这样真的可以么?”
少女的声音很轻,像是深冬的夜里,忽然从天而降的大雪,于无人知晓之时,热烈而无声的落下。
恰如此刻的她,饱含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羽生信长思索着,伸出手握住了少女细嫩冰凉的柔荑,微笑着温声道:“为什么要问呢?”
“你尽管去做就好。”
他抬起两人的手,彼此的腕部系着相同的绳结,即使稍有破损,那鲜红依旧显眼:“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等你再回来的那天,你所担心的一切,都会消失的,”
“我向你保证。”
“乱说...”雪之下雪乃的脑袋晃动了下,用拳头轻轻敲在羽生信长的心口,她抬起头,眼底残留着**的痕迹,带着不太明显的嗔意蹙眉道:
“我担心你,难道你也要消失么?”
“嗯...”羽生信长皱眉思索了下,认真地反问:“我尽量?”
被少年突然的玩闹,惹得笑了起来的雪之下雪乃又捶打了几下,只是还不愿意离开怀抱,眼神放空像是在展望触手可及的未来般,开口道:“不可以尽量。”
“你要等我,等我回来,”
“等我长大,等我能够真正担起你所背负的东西,等我能够放心地将成熟的自己交给你,”
“在这之前,你不准有任何差错,”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胆怯而期待的请求,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消散在空气之中:
“好么?”
轻如飞絮的话语,落在羽生信长的心底,就像是终年的大雪,轻快而厚重,沉甸甸的,让人无法忽视。
日本人常用雪月花来形容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可是在此刻他的心里,形容美的名词,应该叫做‘雪之下雪乃’。
如此想着,他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怀中娇小的少女,像是要用尽全力: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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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怎么又把家里弄得这么乱!”
“诶?”
“在这样下去,就会变成没用的中年大叔,连女儿都讨厌的那种哦。”
“呃...”
低矮古旧的和风木屋静静伫立在十一月的午后阳光中,与风吹起的几片枯叶相比,显得和谐而平淡的日常对话从中传出,让街角阴影中的白银御行嘴角勾起一抹温馨的笑。
他知道今天是小圭回来看望父亲的日子,每个月的月初,月中都是如此。
他已经默默观望了数年,以一个永远无法参与进去的家人的身份,却也已经感到满足。
木屋打开的窗户中,频繁闪过熟悉的身影,或是小圭关切的抱怨声不断,或是父亲日渐苍老的声音回应。
白银御行虽然只能看见偶尔的片段,但好像身处其中一般,能切实体会到一个温馨小家的日常生活。
“真好呢...”
不知是对什么发出了感叹,抑或是对所有看见的都包含在内,他下意识地瑟缩了几步,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得更深,害怕会打破那应有的宁静。
小圭的头发又变长了一些,父亲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一些。
白银御行的脑海中闪过的,大多是这样无关紧要的想法,他很享受如此无意义的时间,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安心下来的时刻了。
想到这里,他望了望自己手里拿着的花束,点点洁白随风摇摆,纯粹得让人不忍触碰。
这是他特意买过来送给妹妹的,几乎每一次白银圭回到父亲这里的时候,他都会买上这么一束花,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仅仅是想以不存在的哥哥的身份,去为少女丰富多彩的青春时光中,奉献出自己的一点终将被遗忘的美好。
和式房屋里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白银御行知道,这种时候妹妹应该是开始默默的大扫除活动,而父亲总是会躺在沙发上,安心享受着妹妹的服务。
“是时候送出去了呢...”
“最后一次...”
喃喃自语一声,白银御行迈步走了过去,像个单纯路过的行人那样,在经过邮筒的瞬间将花束插了进去,而后将卫衣的兜帽卡在头上,双手**口袋里,径直往前。
他每次都会这样做,也从来没有被发现过,但...
这样就好。
这样他就已经满足了。
自己是个不存在的人,是个已经死掉了的人,是个会带来无尽危险的人。
像自己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拥有如此平凡而美好的生活。
白银御行明白的,比谁都要明白,所以,今天是他最后献上花束了。
咯吱吱——
老旧木门拉开,带着腐朽的味道,发出刺耳干涩的声音,少女的惊呼随后响起,像是从枯木中抽出的嫩芽,轻灵脆嫩:
“诶?”
“又是花?”
白银御行的背脊僵硬了下,他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突发状况,可很快镇定了下来,继续低着头向前走去。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只管向前就好...
他的脑海中不断重复着类似的话,可是内心深处浮现出一丝丝紧张。
他明白,那是某种不可以抱有的期待。
“那个...”抱着洁白花束的白银圭,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白嫩的肌肤,银白色的长发,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在向外叙述着纯洁,她的目光立即聚焦在前方的背影上,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推动着她喊出了声:
“请等一下!”
白银御行的心停了一拍,当作没有听到继续往前走。
接着,细碎的脚步声追了上来,带着清冷的香气,突兀拦截在自己的面前。
白银圭稍稍喘息着,自下而上打量着被笼罩在兜帽里的白银御行,试探着询问:“请问...”
“是你一直送过来的花么?”
白银御行的头越发低垂下去,他不敢让妹妹看见自己的脸,因为被仇恨所扭曲的自己,一定比任何人都要丑陋,会玷污妹妹的纯洁,于是沙哑着声音回复,可是话说出口的瞬间,连他自己都觉得颤抖:
“不,你弄错了。”
白银圭没有细究,她抿了抿唇,察觉到对方不想让自己看见脸,于是有些拘谨的躬下身道谢:“抱歉,是我误会了,”
“不过...”
说到这里,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吟道:“如果先生你认识送花的人,可以帮我跟他说一句谢谢么?”
“一直以来,都很感谢他这样默默付出。”
“真的,非常感谢。”
白银御行知道妹妹大概猜到了什么,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极力克制住颤抖:“我不认识你说的人。”
他的话语很生硬,稍微吓到了白银圭,少女露出些许胆怯的目光,可表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很抱歉,先生...”
“我、我只是很想感谢一直送花的人...”
白银御行的口中泛起强烈的苦涩,他多么想就此相认啊...
可是,自己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放在口袋里的手捏得发疼,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他违背内心做出平淡的表情,略微点了点头,与少女擦肩而过:
“那就这样吧。”
也许是某位神灵的恶作剧,一阵迎面吹来的风忽地加剧,吹开了兜帽的覆盖,吹散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吹散了阻挡在彼此陌生的兄妹之间的一点小小谎言。
白银御行心中一惊,猛地低下了头,伸手按向快要脱落的兜帽。
但,眼角余光捕捉到的少女表情,让他彻底愣在了原地。
白银圭的檀口微微张开,眼底浮现出不可自抑的恐惧,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连手里的白花落下也没有察觉到。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凶恶、可怕、充斥着血丝,青筋根根浮现,扭曲得不像人类,仿佛随时都会发起攻击的野兽!
她立刻低下头,根本没有认出眼前这副面孔的真身,小脸苍白着连连鞠躬:
“抱歉!抱歉...”
“我、我不是有意的!”
说着,她像是要尽快远离一般,落在地上的花也来不及捡起,小跑着离开了。
白银御行从来没有预料到兄妹两人的相见会是这样的场景,他呆住了,良久没有动弹。
讽刺?愤怒?悲哀?
种种负面情绪涌动在心头,最后化作无可奈何的苦笑,从口中像是呕吐一般倒出来。
他早就猜到会这样的...他早就知道的...
常年在地下,常年通宵达旦,常年被仇恨纠缠,
自己除了轮廓上像人,活得又有哪点像人了?
他呆呆地凝视着地上的白花,因摔落而碎散一地,风一吹过,就只剩下一片狼藉。
美好破碎后,终将露出狰狞。
所以,白银御行闭目仰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
狠狠踩碎了那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