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去生产队干活儿,挣工分,我们大队里边有7个小队,而我们是第三小队,我们队里光学生就四五十个人,都由我管理。
除了寒暑假外,学校平时也经常放假。因为学校的地势特别低,而路面却很高,一下雨,学校里就积满了水,胡同里也都是露出水面来的小土疙瘩。教室积了水后,学校便给我们放假。村里边唱大戏的时候,演员们都住在我们学校,所以一到唱戏,学生便全部放假回家。
中学老师中,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个是班主任曹俊花(女),另一个是刘喜玲(女)老师。刘老师长得白白胖胖的,和我很好,我离开学校后,她还亲自来我家找过我。数学老师还是那个姓贾的老师。那时候的老师都是一个人负责好几门课:语文老师可能还教政治;数学老师可能兼管地理;而物理、历史都由同一个男老师讲。这些老师都曾被我们气得不行。
在学校时,我虽调皮捣蛋,但实际上我特别尊重老师,只是有的时候会跟一些坏学生掺和到一起,而其间做的一些事儿都不是自己情愿做的,也并没故意惹老师生气。老师常有被气哭的时候,一上课,几个同学便“哇”一声带头起哄。当时,我看老师哭得挺难受,自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觉得做学生的不能这么对待老师。但这些调皮的同学都很厉害,我怕得罪他们,只好不吭声。
老师也曾私下把我叫过去,说:“闫俊海,你别学他们,因为你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不会故意去做这些事情。你学习也不差,要好好学习还能跟上。你不要辜负老师的希望。”听完,我也挺感动的,我说:“行,老师,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老师还对我说:“我在你身上能找到希望。”
有几次,老师上家里边跟我妈说:“您一定把闫俊海管好,他不是个坏孩子。”之后,我妈便命令我说:“以后不能让那些坏孩子来咱家了,把你都带坏了!”我嘴上虽是答应着,但当那些同学到家里来叫我,约我一同去上学时,我还是和他们一块儿去。
在报考高中之时,班里几个关系要好的男生聚在一起(共12个,我也是其中之一),商定说:谁也不准去报考,去了就是叛徒。我只是低头听着,并没有说什么。这之前,我想的是:不管怎样,还是要去试一试。但我最终还是没去。我不去考,为的是面子,大家说好了都不去,我怎么能去呢?最后,我们初中没上完就全部散了,各自回了家。自此,我就再也没有进学校的机会了。我不幸被老师言中,现在真的后悔了。
那年,我15岁。我一回到家中,便有人来给我提亲,对我父母说:“赶紧给你家孩子说个媳妇吧,看你家孩子多好。”后来,媒人将村里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都说遍了,我都不愿意。
从学校回来,我便一心一意地在家干活,有一次听收音机,说有个美术学校在招生,说是只要画一张画邮过去,若是学校来了通知书,便可以去上学了。我们村里的我的一个小学同学已邮了画过去,我便也想着去试一试。不久,通知书寄来了,而我却没走成,因为大伯、父亲他们都不同意我去。我虽是难过了一阵子,但也理解大人的心,所以其后就释然了。因为我是长子,家里的事太多,出不去。
后来又有过一次很好的机会,但我还是没能够抓住。那是在我17岁时,部队来村子里征兵,我已检验合格,但却没走成。奶奶不让走,对我说:“你当兵打仗,到前线死了怎么办?不能去!”后来她又找到大队支部书记说:“你要是让俺孙子去当兵,我就在你家不走,要不我就跟我孙子一块儿去,我也去当兵。”因为我是老大,又过继给了大伯,所以奶奶百般阻挠。因此,我只能咽下这口苦水作罢。
去美术学校或是参军,无论哪一个,都是我分外向往的,但这些理想都因家人的介入而夭折了。因为我是家中老大,家里边需要我,我总是走不了。为此,我只能在家偷着哭。
在禁锢中成长
学习生涯悄然落幕,我便只能待在家中帮大伯做纸扎或外出画影壁墙。因村中惟有我们这一家是做这个的,所以来订活的人很多,我因整日干活,弄得很疲惫。忙的时候,同一天中有四五家来家里拿货的,有时上百里外的村子都来找我们订货。我们就连过年也不得闲。
因此,我十分苦恼,不能出去玩,也没有同学朋友来找我玩儿。因为若是有人来找我,便要帮我做纸扎。他们埋怨我说:“到你家不能出来玩儿,还得帮你干活儿。”久而久之,他们都不来找我了,我便只能把自己封闭在家里,整天扎个围裙忙着做活,日复一日地做。
每天,我都得熬夜赶活,但我自小就容易犯困,而且困了就头疼。我帮大伯做活时,与他分班倒着干,他前半夜,我后半夜。到夜里12点,他便喊我:“该起了啊!”然后我就默默起来,就着屋里边昏黄的灯光画画,剪纸,做纸扎工艺,静静地完成手里的工作。此时,周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感觉人生特别乏味、无趣。
心里虽是不情不愿的,但我也不敢离家往外走,这个家已把我牢牢地禁锢住了,根本逃不脱。那时,我还要在父亲母亲那边帮他们养鸭、蒸馒头,后又帮着大伯作画,糊纸扎,扎纸人,似乎不曾消闲过。我曾想过离开,但家中已将我今后的日子用任务排满,而且若是出走,就显得我不懂事。我只能自己偷着哭,整天都待在屋里,有时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继续像机器人一样地重复着同样的工作。但在这日复一日之间,我的技艺也渐渐趋于娴熟,一件小的纸扎或是画作,我能在几分钟内就做完。
苦中作乐
做这些虽不是自己的意愿,但又不能选择,我只能认真去做。好在有时兄弟几个都在一块儿做纸扎,就连我那才四五岁的小堂弟也在拿着剪刀剪来剪去。
我们在一块儿做活时,弟兄几个常一起放着录音机,然后跟着唱。我们爱听歌,大伯爱听戏,便只好跟着听戏。我们买了一筐磁带放在边上,有机会便插进去放。为了不让大伯生气,他在时,我们自己干自己的活儿。他一出去(散散心或是喝口水),我们便赶紧放一首歌,放一首那个年代的流行歌曲,如《大约在冬季》、《冬天里的一把火》、《童年》等等。
我们几个进步很快,后来,大伯也说:“哎呀,小子们可以啊,比我做得好。”我们从中听出了他的自豪,他似乎感觉到:“好了,以后你们都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事儿了,我要是不在了,你们也可以自己生活了,大伯放心了,我们家族里边有传承人了,手艺失传不了了。”他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骄傲,自豪。
后来,我就想着做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按自己的想法去画、去做、去创新,而不是按部就班地复制前人的东西。后来也终于有了机会,那是在外出给其他人家画影壁墙的时候。 拿着笔为别人画影壁墙的时候,我便自己找灵感,想画什么画什么,思维似乎跳出来了,感觉要比家里轻松得多。在家里画,大伯没时间细教我,只命令我说“这里抹粉色”等等的话,一旦画错了,他便开始骂。作画时,通常是由他先打好底稿,然后我在上面涂颜色。
有一种苦痛,无法言说
当时,我与大伯挣的钱都由奶奶支配着。在我过继给大伯之后,父母与大伯、奶奶之间似乎有了一层隔阂。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多余的人。
在父母那边,我是老大,我得服侍着他们。而同时我又过继给了大伯,是他的儿子,也得帮着大伯。在这之间,我很难摆好自己的位子。若是看见我帮着父母干活,大伯便说:“哎呀,终归是人家的儿子,我只是大伯,不行。”话中透着寒心。奶奶也顺着大伯,怕大伯生气,每次都说大伯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