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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动的鹃花--马丽娟回忆录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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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昆被打成了“走资派”和“文艺黑线人物”,班长专门给她派苦活,我们陪着。有件事我记忆深刻,因为大大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村子的拐弯处有一个公共厕所,大大的粪池子上搁着两块板,周围的土墙特别矮,站直了脑袋都露出来了。他们让王昆和我掏大粪,把粪肥送到菜地里。我条件反射特别厉害,连上厕所都恶心,更别提掏大粪了。王昆也被熏得够呛,我俩恶心得不行,感觉肝肠胆都要一并呕吐出来了。用铁桶和铁勺子掏出来还不行,还得放到独轮车上,推到菜地里浇菜。这哪里是女同志干的活儿,现在想来我背后还一阵恶寒,那时候我们哪里有人格和尊严可言。

王昆大出血估计和过度劳累不无关系。那天也巧,我回来拿东西,听到茅坑附近有人发出“哦,哦,哦”的声音,我吓得声音都颤抖了:“谁呀?厕所有人吗?”只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应和着。我进去一看,原来是王昆晕倒在院里的厕所里了。“哎呀,你怎么躺在这儿呀?”她睁眼看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说:“小马呀,你救救我。”

我连拖带拽地把她弄回炕上,赶忙出去找了个解放军大夫,我是“五一六”,人家根本不理我。我几近哀求地说:“求求你了,现在没有落实政策,她虽然被打成了‘走资派’,但是她现在有病了,你得去救她,求你了,我给你作揖了,她大出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看她身上都是血,就给她救出来了,你去看看吧。”我求了半天,才硬拉着那个小战士回到了住处。小战士不说话,给她打了一针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件事过了三四天,因为总有老乡来偷菜,上级命令我们吃完晚饭后轮流看菜地。我和王昆一组,这时候她表情黯淡地对我说:“小马呀,我可能得重病了,我回北京要是不行了的话你能不能看看我?”大伙都与她划清界限了,我的一句话就可能给她带来希望,我毫不迟疑地回答道:“你放心,我绝对能看你去。”其实我还想说更多,但不敢说,不过这一句应该足以给她坚持的勇气吧。

后来三个班合并为两个班,我俩被分开了,还成了两个班的重点批斗对象。斗我的理由十分荒唐,让我交待我怎么保护王昆。整天都是那句话:“秃头虱子明摆着,你说我们知道,你不说我们也知道。”听得我都厌烦了。白天晚上见缝插针地批斗我,真可谓“劳动挨斗两不误”。

相互扶持的朋友

有三位善良的同志我至今铭记于心。

一个是舞蹈演员陈克禹,他是越南华侨,大家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陈小妹”。他从总政文工团调来,天性温柔善良,我养鸭子时不论刮风下雨,收工后他首先来接我。鸭子走不动了,他拿筐帮我挑着。赶上刮风下雨天最惨,大雨说来就来,我只好把衣服脱下来给鸭子围住,可那么多压根儿不管用。别看小鸭子不会说话,但对人很有感情,下雨害怕了,就一个劲儿往我怀里钻。他在我身边照看着,确实帮了我大忙。

我们班的王克宽是弹钢琴的,他平时默默无闻的,不说任何过激的话,也从来不诬陷别人,心肠特别好。有几次下大雨见我没回来,他主动沿着洋河寻找我和那群小鸭子。这两个同志我不能忘,他们是非常善良的人。

斗我的时候班里人不敢接近我,也不敢主动与我说话,唯有个叫庄秀贞的马来西亚华侨很特别,她虽不多言语,但心地很善良,在那样恐怖的环境下,她跟我十分要好,几乎是形影不离。我放鸭子,她默默地到我身边给我精神安慰。

后来批斗的矛头转向了她,“你为什么总跟马丽娟在一起?为什么你不跟马丽娟划清界限?你老跟她在一起,你们都说什么了?”她什么都不说,也不理会这些批斗,怕我孤独,依然默默地陪在我身边,从精神上鼓励我。在人人自危的岁月里,只有她与我说话,唯有她敢接近我,能做到这点何等不易。后来我们一直关系很好,可惜她回京不久就去世了。

 

1972年下放张家口部队锻炼时与庒秀贞(左)合影

紧急任务:为西哈努克祝寿演出赶制服装

1972年,为柬埔寨领导人西哈努克庆祝50大寿,我们这群人从乡下回师部孔家庄集中排练。按说我搞服装管理,应该分配到相应的任务,但却没有任何动向。集中时张均导演设计和创作了两个舞蹈,一个是给西哈努克的《祝寿舞》,作为欢庆祝寿的开场;另一个舞蹈是《高原女民兵》,表现柬埔寨人民的精神面貌。

我跟着大队回到了北京,每天按时到和平里上班,彩排没人叫我,服装管理也没人用我,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才会有人来问我。

祝寿节目彩排结束后发生了一件料想不到的大事。中央乐团的总指挥李德伦是著名指挥家,他是整台晚会的负责人。审查后他说:“舞蹈服装带有极左思想色彩,不能用,要重新制作……”把整个服装都给否了。

我每天依旧雷打不动地上班。一天管理舞台工作的主要领导王犁突然来找我:“来,快点,你上吧。”

我当时一愣,究竟上哪去啊?王犁三言两语地描述了当时的情况:“彩排的时候服装没通过,否了。”

彩排了多少次我不知道,因为没有人通知我。在服装被否了之后才通知我上,让我救急,这时把我推到风口浪尖,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见我发呆,王犁又说:“你别着急,我给中央歌舞团的设计夏亚一打了电话,一会儿就到,另外总导演是我们团的邢德辉,你跟他们协商一下。”

我回过神来,想起了最重要的时间问题,便开口问道:“哪天演出啊?”

“明天晚上。”

这犹如当头一棒,狠狠地敲在我的头上。短短一天半的时间如何来得及,就算用纸糊都未必赶得上。虽然只有两个节目,但服装得重新设计,还要赶制出那么多套,已经是超负荷运转了。

夏亚一来了以后,邢德辉把创作想法和要求都跟夏亚一说了。我主要听邢德辉的,毕竟常常合作。夏亚一说:“那我回去画吧。”

“你什么时候能画完?”用心急如焚来形容我的心情恐怕最合适不过了。

“我尽快画,那你下料子去染吧。”

服装是重新按照导演的设想做的,男同志的衬衫袖子是弧形的,金腰带都是用金色缎子来做的。《高原女民兵》费点事儿,柬埔寨的裙子是纱笼状的,紫红色,底下装饰两道带图案的缎子边儿,上衣是具有柬埔寨风情的黄色小褂,大开领儿,袖子上带花边儿,每人一条子弹带。演员基本上就是这样的打扮。

东方歌舞团仓库里有一些料子,“文化大革命”期间虽然都让别人管理了,但我还是熟悉的。上衣我用的是毛料子,有一定的厚度,裙子是我在友谊商店买的那种像缎子但比缎子要厚,且不发亮,本身就是带格子的料子。我到服装厂让他们下料子,统一给一张支票就行了。连做带染,本来已经很头疼,没想到友谊服装厂周末还要拉闸休息。那么大的一个厂子只有一个车间做相关业务,要是一开工的话整个厂子的电就要启动,太难了。

厂长听我说完情况,十分犹豫:“小马,你给我太大的难处了,你知道我们厂子一拉闸,这个车间要是开的话你就这么几件衣服,太浪费了。”他把车间主任找过来一起研究了半天,最后请了八个师傅专门帮我通宵赶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