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在那一个阶段成了社会的最底层,我们这群人骨子里都是挺清高的。被踩在脚下,不被当人看待,不仅知识分子受不了,谁也受不了。大家嘴上不说,也不敢说,但实际上心里都很反感。
“文化大革命”前有个广州会议,是中央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会议,周总理、陈毅副总理去参加了。“反右”后国家发生了经济困难,为了把国家经济、生产搞上去,要搞正规化,向科技进军,首先要使大家心情舒畅。当时对知识分子加冕脱帽,意思就是现在中国的知识分子变成无产阶级的一部分了,不是资产阶级了,大家当然很高兴。电视剧《红旗飘飘》里面有这样的情节:知识分子成了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后,那发挥的作用就不一样了。我记得陈毅同志专门把帽子摘下来,给大家鞠躬,表示对知识分子的尊重。
所以,怎么调动知识分子的积极性很关键。不能一天到晚去骂人家,那谁舒服啊!后来钱伟长当了全国政协副主席了,也就算对他彻底平反了。之后他还是上海大学的终身校长,一般校长都有退休年龄,他没有退休年龄,一直到去世。
为了顺利搞好教学工作,在“开门办学”时我尽量避开和军代表一起工作,找工人代表一起去“开门办学”。因为工人代表比较讲理,所以我对军代表尽量避开,惹不起但可以躲得起。老师们心情舒畅一点,大家干事也积极了,免得天天小心翼翼,像小媳妇似的。
大地震印象
到了“文革”晚期,国家的政治形势依旧紧张,但1976年发生的唐山大地震,瞬间夺走了二十多万人的生命。
唐山大地震发生时,清华大学正好放暑假。大地震时期大大小小的震感闹得大家不得安宁。为了安全着想,我决定全家人睡在室外。
大地震当晚,全家拿了一个旅行包之类的东西到家对面,在校停车场的两棵松树间用竹竿和塑料布搭了一个简易防雨的帐篷,小孩和大人都睡在里面。那晚天降罕见的大雨,电闪雷鸣让人不由得发怵。我和妻子睡在两边,挡着孩子,担心得要命,几乎整夜没有合眼,两个小孩子却丝毫未受影响,照样“呼噜呼噜”睡觉。
大地震后,由于常有余震发生,我们每天吃过晚饭,就赶紧从家跑出来,尽量不在家里面待着。有一次饭后妻子还在洗碗,我正带两个孩子在清华的马路上溜达。突然余震又来了,我拉着孩子的手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仿佛摄像机的镜头在震颤,画面一直在大幅度地晃动着。水泥路面像波浪似的,楼房的墙像手风琴的风箱,时而向外拉伸,时而向内压缩,真是太可怕了。
我家住在楼房2层,当时妻子还在楼房里面,我们都被吓傻了,连喊叫都喊不出来。幸亏这个房子是砖和水泥结构,余震过后,她安然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从那以后,我们就更不敢再住在家里了,几家人在河边搭建一个防震棚,上面盖上油毛毡。男人们找来木料,当起了木工,亲手搭建防震棚。为了应对不断的余震,大家就在室外住了一段时间。
我们一家人也曾在清华主楼住了一两个晚上,主楼的地基是整体的,地怎么摇,它也怎么摇,不会倒,安全性比较高。
说到1976年,不难联想到国家几位领导人的相继逝世,第一个是周总理,后来朱老总也去世了。大地震过后不久,毛主席也离开了。这三位伟人的逝世恐怕是国家和人民最大的损失。
恢复工作
1977年,“文革”的阴霾开始散去,国家开始恢复功能。恢复教育首当其冲,这一年恢复高考招生。
那一年清华大学把我派往长沙做招生组的负责人,要求我们做好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招生工作。
从志愿上看,当时很少有人报考清华、北大,这是个很有趣的现象。大家都希望上大学,至于上什么样的大学就不是很重要了。我们挺头疼,没有考生填报清华、北大的志愿,招生组怎么办呢?湖南省招生办想了一个办法,不管志愿,先将考生的成绩按照从高到低的顺序排列,经过多方协商,决定先让清华、北大招生组挑选。我们就穿插着一三五、二四六地分配,最后我们挑了二十多个。当时何东昌统筹全校招生工作,我们经常和他联系,及时报告生源水平,学员的分数等情况。
招生人员权力大,责任亦重大。因为招生人员掌握着考生的前途,我们录取了谁,谁就能进清华、北大。这种影响一个人一生的决定,我们慎之又慎,不敢有丝毫懈怠。
当时国家规定招生人员不能到其原籍所在地去招生。到湖南省长沙市的招生人员当时都被集中安排住在一个地方,不能和外面的任何人接触,并实行封闭式管理,防止考生走后门。
当时还有其他的一些规定,但我已经回忆不起来了。
“文革”以后,清华的教学工作开始走上正轨。我除了讲课,带本科生、研究生外,国家部委的攻关任务也纷至沓来。
我们攻关解决国家二机部一个几年尚未解决的老问题就是一例。1979年,二机部发现从日本进口的不锈钢管不符合军工项目的要求。然而,该军工项目马上要上马,急需30吨的不锈钢管。如果把原来已到货的不锈钢管报废掉重新订货,需要额外再花300万元外汇,300万可是笔巨款啊!到底这个不锈钢管能不能用?成为了棘手的大麻烦。
二机部里面有两种不同的意见。部里、局里组织很多专家到厂里去调研,讨论老半天,一直决定不下来。这个工程马上就要投产,怎么办?如果不能立即把这个问题解决,就要延误工期。在这种情况下,部领导就委托清华工物系230教研组腐蚀组以及中国原子能研究院五室的人员,共同承担这项攻关任务。
会议由二机部部长刘伟亲自主持,我和中国原子能科学研究院的许维钧高工去参加,其他的部领导、有关局长、总工程师也来参加会议。
会上刘伟部长问我:“陈老师,你说这个任务多长时间完成?”
我答道:“两个月完成,但是有一条,两个月时间是从你把钱汇到清华那天算起。”
他一本正经地保证,“陈老师,我一定会拨款给你的。”
部里领导的作风很泼辣,他答应拨款肯定没问题,但职能部门可能会拖很长时间不汇给你,拿不到钱。我清楚他们的这些官老爷作风,我也不避讳:“部长,因为我的科研费是专款专用,你不拨钱给我,我就没法启动。”这是我们对部长提出的第一条要求。
想要在短期内彻底解决问题,我们就要多方搜集资料。但如果二机部不给开介绍信,根本无从进入内部了解情况。我们就向刘伟部长提出了第二个要求:希望部科技局给我们开介绍信,便于我们到有关保密单位访问、了解并收集有关资料,还请科技局帮助联系和解决有关事宜,如交通、住宿等问题。
部长当场拍板同意,马上要求财务司的司长限期把钱汇出,然后指示科技局的局长:“一定要满足陈老师和许工他们提出的要求。”
部长已经发话了,下面谁也不敢吭气,都老老实实听着,没有一个人反对。部长当场嘱咐刘玉柱副部长:“你三天五天要听他们汇报一次,十天半个月要亲自到现场去检查。”这是攻关啊,一定要抓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