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了教改组组长任务后,就碰到全校工农兵学员进行军事拉练训练,我一上任,拉练马上开始。220专业和230专业的工农兵学员编成一个连队,连长是220的一个老师。领导指定我当连队党支部书记兼指导员,每个连队有一个军代表,有党支部班子,还有老师当炊事员,跟着一起拉练。
我喜欢把话说在前面,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作风,一直都没变。拉练前,我召集了工农兵学员,表明了自己的想法:“现在我是双重身份:从我的知识分子身份讲,我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是被改造的对象;另一方面,我是你们的党支部书记,又是党员,我得按党的原则办事。如果我有违反毛泽东思想的言行,任何时间、地点,都可以批评我、批判我,我接受你们的批评、批判,我本来就是要接受改造的嘛。但是我是党支部书记,党要培养接班人,那我只能按毛泽东思想来培养你们、要求你们,你们不符合毛泽东思想的地方,我一样要批评你们。咱们先说清楚了,只有一个标准,就是大家都要按毛泽东思想办事,不符合就要接受批评,不管是谁。”把这个原则讲明了,我做工作也就放开了。
在拉练时,有一次连队要进山了。团部规定进山以前绝对不准迟到,因为怕出危险,谁迟到谁就要受批评。结果那一次,正好有三个老工人学员迟到了,那我怎么办,批评不批评?我只能说:“对不起了,你们三个虽然是老工人,年纪都比我大,但是有规定,你们自己作检查吧。”这些老工人人挺好的。后来他们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检讨,直到团部认可。从那以后,大家对我又敬又畏了,我对他们一直也是严格要求的。
我当教改组组长时,由于按毛泽东思想严格对待教学工作、对待工农兵学员、对待自己,所以还未碰到学员对我贴大字报,上告之事。
我虽然当专业教改组组长,后来又任命我担任230专业主任,但是并没期盼总待在这个岗位上,也没有这个要求。相反,我倒是希望早点有人来接班。我常跟学员说:“我希望你们高标准要求自己,培养出你们这些接班人,早日来接我们的班。”
我和首届工农兵学员一起摸爬滚打三年多,一直和他们住在一起、吃在一起,他们走到哪儿,我都跟着。后来他们打趣说:“陈老师表面上挺谦虚的,实际上还挺厉害的。”我乐了:“我按原则办事,按规章制度办事,没有别的,我个人都得向你们学习。”
此外,我们带工农兵学员“开门办学”,到工厂去办学。以前我们进不了保密工厂,工农兵学员进来之后,国家一些保密工厂第一次对学员开放了。
开放之后,学员在学习反应堆材料时,尤其是核材料生产工艺,就可以更好地将理论联系实际。鉴于到工厂“开门办学”,教材是请工厂技术员编写的,有些工艺课也请他们结合现场生产工艺来讲,对工农兵学员来讲,因为既能看得见,又能摸得着,学习起来也就比较好接受了。考虑到有的是国家绝密工厂,学员回校后必须绝对遵守国家保密制度。
在“文革”期间,230专业招收了六届工农兵学员,他们毕业后有的回到230专业进一步深造,获得博士学位;有的回单位担任局长、厂长、总经理等职。总而言之,都受到了国家的重用。
“文革”前230教研室主任因受审查“靠边站”了,我请他来教书。还有一个副教授,过去是化学教研室的主任,“文革”前我们一起工作过,当时他当校腐蚀组组长,我当副组长,我也把他请到我们教研室教工农兵学员。
工宣队有人不满意了:“陈鹤鸣,你净拉一些教授、副教授来给工农兵学员讲课,你怎么不请新工人?”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1964年和1965年招收的那批学生,大概只念了8个月和1年零8个月,有的就留校作青年教师了。当时清华大学给了他们一个新名称——“新工人”,用来与老的相区别。
教改组组长
我挺镇定地回答道:“党是要我培养无产阶级革命的接班人,是要有知识的接班人,这些教授有专长,怎么不能教书呢?我搞过教改小分队,我知道国家有政策,‘任何人都应该给出路’,这是毛主席讲的,不是我讲的,只要人家有专长,愿意为人民服务,就应该给人家出路,应该用人家。”
这一番话说得质问我的工宣队员哑口无言,我接着说:“我要对党负责,要对教育事业负责。你觉得不合适可以随时撤换我,我绝对没有意见。”
我坚持“开门办学”,坚持按党的教育路线办事。这两位老主任一直留在我们教研室,承担教学工作并受到了学员好评。人家有学问,跟“新工人”的学问确实不一样嘛。时间长了,派到专业蹲点的工宣队员也不提那些意见了。
在学生食堂吃饭时,工农兵学员都要轮流到食堂帮忙收粮票、买饭菜。那时食堂的粮票和钱票是通用的,有个学员在帮厨时想多吃,就悄悄地拿了一些粮票和钱票藏在自己身上。后来同学发现了他的行为,事情败露了。
我跟他们住在一起,但我一个人住一间房。他们把他带到我的房间,我让那个学员把外衣脱掉,钱和粮票“稀里哗啦”地响了一地,都掉下来了。揪住他的那个学员很气愤:“陈老师,你看怎么办。”我说他是团员,应先让他在团支部会上检讨,根据检讨情况,由团支部提出一个处理意见,再上报学校来做决定。学校领导毫不含糊,给了他警告处分,全校通报。这件事的影响太恶劣了,处理是严肃的,但方式还算恰当合理,渐渐地,风波平息了。
“文革”中知识分子的命运
1974年的下半年,学校领导将来自全校不同单位、还未插过队的十几名人员编成一队,安排大家到北京的北安河许各庄大队去插队半年,其中有我。我们自己煮饭,自己买菜,跟老乡一起劳动,这比在学校农场劳动好多了。
在我1956年大学毕业的时候,社会上对知识分子很尊重,当时大家要学“三钱”——钱学森、钱伟长、钱三强。“三钱”是我们知识分子的榜样,要发挥作用。
后来“反右”的时候一些知名的知识分子被打成右派,例如钱伟长。现在回头看,很多是扩大化,因为有些人是积极为国家建设出谋划策的,话虽不悦耳,但却是好意,不应该划成右派的也划了。
“文革”中知识分子的地位一落千丈,检讨、改造已经成为了知识分子的家常便饭,更有甚者受不了侮辱与误解,最后放弃了生命。
在那样的年代,农民、工人反而很尊重知识分子。我去特钢搞教改工作,工人对我们挺尊重的,调离的时候,老工人都挺感激我,把我送到好远,分别时彼此都依依不舍;到农村插队劳动,农民对我们也很客气,不像在学校,老师被当成“臭老九”,换句话说,工人、农民把我们当人看,都很尊敬我们。
2001年,陈鹤鸣(后排右一)重访许各庄时在农户家门前合影
但当时派到学校的一些军代表为了表现自己的革命性,好大喜功,“左”得厉害,半夜叫人起床出操,不满意就骂,平时也经常骂知识分子“臭老九”等。反正骂得特别厉害,特别难听,让人非常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