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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定青山不放松--——杜斌回忆录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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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到了301医院,就是解放军总医院检查。铁路医院当时为了抗震在防震棚里工作,而301医院条件好,房屋较为坚固,所以都是在楼里就诊。我找到医生重新检查,这一次,医生明确告诉我,是癌症。

癌症!这两个字一下子把我击垮了,这是绝症啊!在当时,癌症就等于死亡,更何况我的这块肿瘤已经这么大了。我经历过很多苦难,自认是比较坚强的人,但是,癌症,这是我无法忍受的。这真是当头一棒!这真是晴天霹雳!那时我整天哭,悲从中来,是绝望,是不甘。

1976年12月18日,301医院的外科副主任顾倬云大夫给我做的检查,12月25日就做了手术,摘除了我的左侧乳房。瘤子的大小我现在还记得,4厘米×5厘米×3厘米,部分是髓样癌,部分是单纯癌,定为二期,也就是中期。摘除手术很成功,也很痛苦,不仅左侧的乳房,我锁骨下的肌肉,连带着整个左侧大小胸肌都被剔除,然后用纱布使劲缠上。绑得真紧,要让皮长在骨头上,那要使劲地裹啊!

 

为杜斌第一次乳腺癌做手术的解放军总医院顾倬云教授【资料】

做完手术我就只能平躺着,一动也不能动,胸前绷着纱布,身上插满了管子:鼻子上有氧气管,腋下和胸部有抽液管——因为都切开了,会分泌水分,要把水抽掉。手上也有管子,是输液的管子。不能起床如厕,还要插上导尿管。这真是痛苦!我躺在病床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什么也做不了。

那时我44岁,女儿14岁,念初三。她一下子长大了,每天骑自行车来医院照顾我。从家到医院骑车要十来分钟,她就天天过来,还给我安排了详细的计划:几点喝水、几点吃药、几点吃东西。我躺在床上不能动,时间一长尾椎骨就开始疼痛,也容易长褥疮,她就时不时伸手在我背后摸一摸。那时的我每天仍沉浸在痛苦绝望之中,女儿这么做对我是极大的安慰。

整整躺了八天八夜,终于到了拆线的日子。伤口长得还行。既是遵从医嘱,也是因为躺不下去了,我就忍痛下地,扶着墙一点点地往前蹭。

经过亲人的安慰、同志们的劝说以及自己的思想斗争,我逐渐地有所醒悟。我感觉自己应当面对现实,我应该想怎么跟病魔斗争。慢慢地我哭得少了,甚至不哭了。我找老伴要了一个收音机,半夜睡不着就听音乐,听着听着,有时候能睡一会儿。

我想,我一定要活着,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第一,党和国家在20世纪50年代那么困难的情况下,花了那么大的代价送我出国学习了5年,到了70年代,正是应当大有作为的时候,我却得病了,我还没有完成报效祖国的心愿,所以我要活着。第二,我还有年迈的父母要赡养。第三,我年幼的儿女要我抚养、教育。我自小失去母亲,我深知失去母爱的痛苦,我不能死,我的儿女不能没有母亲。第四,我有志同道合、患难与共的伴侣,我的老战友、老同学,我的老伴,我更不能离开他。

这些信念在我脑海里,是动力,更是压力。这是我的任务,也是我要还的债,是我必须活着的原因和动力。我当时想,哭有什么用?要是能把病治好,那是值得的,但事实上哭泣反而使我精神上委靡、免疫能力下降,也就是从思想上卸下了武装。人的生老病死是一个自然规律,谁也不能违背。毛主席伟大吧?他也去世了;敬爱的周总理和朱德总司令也走了,所以只有顺应规律。癌症还没有被攻克,是一个绝症,但我是一个知识分子,为什么不能在我自己身上做临床实验呢?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患病

因此我横下一条心,背着医生偷偷看书,看老伴为我买的《肿瘤的诊断与防治》一书。大夫不愿让我看,一看到我看书就批评我。等他走了,我接着偷偷看。我当时认为,我懂得这些知识,一方面可以配合大夫治疗,另一方面我可以和癌症斗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晚上睡不着觉我就听音乐转移我的注意力,这样一来不知不觉睡着了,精神上也好了。

手术后10天我开始放疗,一个半月后结束。1977年4月我又到妇科做了卵巢囊肿切除手术,因为卵巢分泌的雌激素会促发乳腺癌,所以两侧的卵巢都切除了。做完这个手术,在医院观察了一阵我就回家了。8月9号,我开始第一次化疗。先做了两个疗程的化疗,我开始全身难受,吃不下饭,吃了就吐。我用和平的心态来应付化疗反应,吃了吐,那我就再吃,总能补一点进去,也就是用“墙内损失墙外补”的方法。就这样,先后四次的化疗我都熬过来了。

家人对我的鼓励

手术、化疗、放疗对人的情绪影响很大,对身体的损伤也很大,所以这时候亲情的安慰、营养的补充是非常重要的,这时我最能够感觉到亲情带来的温暖。

首先要说我的大侄子。他知道我得了癌症以后,马上代表全家从湖北赶来看我,还带了十来只甲鱼和其他一些东西。他兄妹6人,最小的两个除外,其他四个都是刚从农村返乡的知识青年,工资也很微薄,但是听说甲鱼能抗癌,他们就凑了钱,给我买了5公斤的甲鱼。更难能可贵的是,以我大侄子为首,通过铁路托运,他们整整给我寄了两年甲鱼,这对我来说真是极大的安慰!大侄子来的时候我刚刚能下地,扶着墙往前蹭,他看见了,哭得特别厉害。回去以后,每个月都给我寄来甲鱼,我遇到困难,他都会伸出援手。

还有我的老伴。这时他的工作还是很忙,但每隔两天早上他就拿一只甲鱼来医院,杀了让我喝鲜血。这是我们听来的偏方,甲鱼血治癌症,虽然不确定,但抱着这一线希望,我们都选择试一试。那两年老伴雷打不动,定时为我宰杀甲鱼,不论我在医院还是出院回家都是如此。

侄子寄来的甲鱼得有人取,这成了一个大问题。甲鱼在火车站放的时间不能太长,如果死了,不但不能治病,反而有毒。我老伴抽不出时间去,我正在做化疗,身体虚,去不了。我非常苦恼,左思右想,就是找不出人手来。那时我儿子刚10岁,他看见我着急的模样,就说:“妈妈,我去取吧!”哎呀!我真是高兴得不得了!我想,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试试看吧。

我告诉他取货的地点,并给北京站的工作人员写了条子,上面写着:我有病,去不了火车站取货,孩子又小,请你们帮帮忙!上面还有我家的地址和我老伴单位的电话。我还记得儿子那时穿的衣服,上衣有4个兜,裤子有2个兜,我一共写了6个一样的条子,塞进他所有的兜里,另外在他每个兜里都装上来回的车费,就让他上路了。

甲鱼寄到了北京火车站,我们家在万寿路,儿子就坐地铁去领甲鱼。我在家里坐立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到两个小时,儿子提着5公斤的纸箱子回来了。天啊!这是多么大的安慰啊!这比吃任何良药、营养品都好!儿子回来告诉我:“我把条子给阿姨,取货的时候跟阿姨说了,阿姨挺照顾我的。”他自己就这么提回来了,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事。但是纵使这样,这么来回也不是容易的。箱子上戳了好多洞,他要小心地看着。而且这不光是甲鱼的重量,甲鱼要吃要喝,里面还放了好多草,所以总重量不止5公斤,也可能是六七公斤。那么大一个纸箱子,他才10岁,就能一个人抱回来。我儿子真棒!

所以我很欣慰,在我患病治病的时候,亲人们给了我很大的关怀和帮助。

振作精神、积极治疗

我在家养病期间,左胳膊肿得特别大,又红又疼。这是由于手术造成的局部淋巴回流受阻所致。那时我头也梳不了,胳膊也抬不起来。衣服不能脱,也晾不了毛巾,非常难受。医生告诉我,说:“这是淋巴回流不畅,是功能性的问题。”于是大夫让我练习爬墙这个简单的动作:左手贴着墙,一点点向上爬,使得胳膊慢慢抬起来。我在墙上画一道印,规定自己每天多爬一厘米;到外面散步,没有墙,我就爬电线杆。真疼啊!我疼得直流汗,但也每天坚持,就这样练习了一年。一年后,我的胳膊不肿了,行动也自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