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和高杰麾下的其他部将都没什么交集,站在他们中间就和刘忠一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对那些部将,他也只能算是混了个眼熟,但也说不上话。
高杰瞥了许言一眼,见人都到齐了,便轻咳一声,道:
“据探子来报,顺贼已经随贼酋撤入豫西邓州境内,盘踞内乡县一带,贼众于潼关败于东虏之手,尽失关内其地,顺贼经营襄阳多年,于当地根深蒂固,极有可能退往襄阳,以图再起。”
“本爵已命麾下部将抢先接管南阳,于南阳一带布防,然顺贼此番南逃,裹挟兵马众多,能守住南阳府城已是勉强,无力阻止顺贼退往襄阳。”
说到这,他顿了顿,暗自叹了口气。
他本来的计划是趁顺军还在关中与清军对峙交战,襄阳等地空虚,派兵攻打夺取襄阳,与郧阳的王光忠、武昌的左良玉连成一线,组成抵抗清、顺两军的防线。
可谁能想到李自成败得那么快,短短十三天便将潼关丢给了清军,半个月就将西安也给丢了,以至于他都没有充足的时间能够夺取地盘。
高杰没有继续遗憾下去,他的语气徒然变得严肃起来:
“顺贼若撤往襄阳,自有宁南侯领兵抵挡,我军只需守备河南地区,若东虏来犯,我军首当其冲,各部需全力抵挡!”
包括许言在内,众将齐声应喏。
接着,高杰便开始下达各部的部署命令,这和许言就没什么关系了。
只是让他有些惊讶的是,高杰居然如此清醒,能够意识到他们最大的敌人是已经攻陷关中的清军,而非兵败如山倒的李自成。
“平南伯刘忠,中军副将许言!”
就在许言心中思索的时候,高杰突然点了他的名字,他连忙和刘忠一同出列。
“本爵命你二人镇守洛阳,洛阳乃河南门户所在,守河必守洛,你二人当尽心竭虑,团结协作,共守洛阳!”
“末将领命!”
二人齐声应道。
听高杰这个命令,旁听的部将们都有些惊诧,他们没想到高杰居然会让许言这个没什么根基的人驻防洛阳。
而且,许言什么时候被升为副将了?他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但也好,洛阳可是清军东进的第一站,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还能帮他们争取撤退的时间。
军议很快进入尾声,高杰最后宣布,大军于次日开拔,南下增兵汝州、南阳等地,并在开归等地构筑第二道防线。
……
军议结束后,刘忠单独叫住了许言,邀请他到自己的住处详谈。
许言正好也想找机会与刘忠讨论一下接下来洛阳的城防计划,便欣然接受,跟着他一同前往。
路上,两人骑马并行,许言一边打量着沿街的街景,一边听到刘忠问道:
“许副将,洛阳凋敝,若是东虏来犯,你可有守住此城的信心?”
许言微微一笑:“洛阳虽然凋敝,但还有坚墙之险,若我军能从即日起加紧修缮城防,打造守城器械,待东虏来犯,如何不能与之一战?”
刘忠倒是没想到许言会这么说,明显一怔,而后发出两道意义不明的笑声,低声道:
“我可是听说,东虏强攻潼关时,调动上百门红衣炮,若是东虏将红衣炮用于洛阳,这坚城之险也无法抵挡太久啊。”
“平南伯的意思是?”许言问道。
“我的意思是。”刘忠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洛阳能守便守,若不能守,也要做好弃城东撤的准备,而非与洛阳共存亡,你说呢?”
“原来不是投降清军啊。”许言心里想着。
当然,他也猜测这说不定是刘忠的表面之词,其暗地里到底怎么想,他可不得而知。
许言心中思索着,明面上还是接话道:“末将与平南伯自然是相同看法,不过平南伯新附大明,若是急着撤退,对您的前途只怕……”
许言的话说到后面,故意打住,留下了无限遐想。
刘忠听了,心中不以为意,心道大明这边不容我,那我投降清军不就好了,听说清军那边的待遇还要更好,鞑子虽然野蛮,但他们赏赐是真的给啊。
明面上,他还是干笑两声:“多谢许副将提醒。”
许言看出了他眼中的不以为意,但也没有直接点出来,装作不知,继续和刘忠闲聊着,一路来到刘忠在军营内的住处。
路上刘忠就已经探出了许言的口风——至少明面上,许言同意了他不死守洛阳的说法。
只要同意不死守洛阳,那接下来就有说法了,刘忠心里暗自盘算着。
他领着许言进入营房,招呼后者落座,并吩咐亲兵前去准备茶水。
在亲兵准备茶水期间,他又询问起许言对于防守洛阳的想法,许言也没有隐瞒,他思忖片刻,便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许言的想法是发动城内的壮丁,加急修缮因为战乱受损的城墙,并打造大量攻城器械,于城外挖掘壕沟等陷阱,增加清军攻城的难度。
第21章 各怀心思
对于许言的计划,刘忠不置可否,表现得并不积极。
许言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正好此时亲兵将茶水端了上来,许言便止住了话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末将打算明日开始修缮城墙。”他将口中的茶水咽下,感受着其中的微苦,借机转移话题:“不知平南伯能否拨调部分士兵协助?”
“此事……”刘忠沉吟片刻,“此事倒是好商量,我可以拨给你两千人马,再由你尽情调用城中壮丁,应该足够了。”
“城中物资也请尽归末将调用。”许言趁势说道。
刘忠点了点头,有些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由你全权负责,无需向我过问。”
刘忠的算盘打得很好,如果能守住,他作为主官,这首功毫无疑问会挂在他头上,即便是守不住,他也能投降清军,将抵抗的罪责都怪在许言身上。
所以,许言想要折腾,就尽情折腾去吧。
许言倒是不知道他的内心所想,见刘忠这么配合,也就抱拳说道:“多谢平南伯支持。”
而后,他便借故离开了刘忠的营房。
待他走出营房时,夕阳已将洛阳城墙染成血色,许言骑马缓行,观察着这座饱经战乱的城市。
街道上行人稀少,许多房屋只剩下断壁残垣,偶尔有面黄肌瘦的百姓匆匆走过,看见许言后,连忙闪身避让,眼中满是恐惧与麻木。
等他来到城隍庙附近时,正好看见马宝组织士兵巡街,后者也看见了他,对士兵叮嘱了几句,便迎了上来。
“将军,您此行有什么收获?”他问道。
许言摇了摇头:“回去再说吧。”
回到驻地,许言召集了马宝和两位营总,匆匆清理出来的营房内,只有一盏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情况如何?”许言将身上的披挂卸下,对着两名营总问道。
胡国鼎回答道:“将军,属下在城西发现了几处废弃的铁匠铺,若能召集匠人,或可赶在鞑子东出之前,打造一些兵器。”
许言点了点头,又看向刘权,后者则有些忧虑地说道:“将军,洛阳城中人心惶惶,也不知有多少壮丁,属下也到府库去看了看,发现里面并没有太多物资。”
许言眉头一皱,问道:“你可有去粮库或军械局看看?”
刘权摇了摇头:“粮库和军械局还是督镇的人把守,闲杂人等勿进,属下没有命令不能进去。”
“既然这样,等督镇率军开拔,我们就要第一时间接管粮库与军械局。”许言沉声说道,“粮食就是生命,只要粮库被我们牢牢掌握在手中,接下来与刘忠的对弈便不会陷入被动。”
三人都听出了些画外音,胡国鼎迟疑道:“将军,难道那位刘总兵不愿守洛阳城?”
营帐内一时寂静,许言目光扫过三人:“他们终究是新附军,不可全信。”
三人接受了这个回答。
许言转移了话题,道:“胡国鼎,你明日开始组织百姓修缮城墙,尤其是城西和城北,同时搜寻匠人,许诺钱粮,令流落民间的匠人能够为我所用。”
胡国鼎抱拳应喏,许言又吩咐刘权明日随自己前去府衙接收账册,清查城中物资。
马宝见许言只给了两个新来的任务而忘了自己,顿时有些急了,连忙问道:“将军,那我呢?”
“你?”许言看了看一眼,道:“你就带着弟兄们到城外去砍伐树木,将靠近城墙的房屋尽数推倒,清出射界。”
马宝一听是让自己成为拆迁队,表情顿时有些垮掉,但也不能拒绝,只好唯唯应下,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
“那些房子里还有人住,难不成要将他们也迁入城内?”
“这是自然。”许言说道:“留在城外,只会成为鞑子攻城的炮灰。”
……
次日,晨光初现,洛阳城头笼罩着一层薄雾。
城门外已经声响震天,高杰大军整装待发,有序拔营离去,许言和刘忠站在城门外,目送大军开离。
“待我走后,你二人当同心协力,共守洛阳,莫要使洛阳有失。”高杰骑在马背上,看着许言二人,再三嘱咐。
“请督镇放心,末将与许副将定会携手抗敌,不让您失望。”刘忠恭敬地回答道。
一旁的许言也拱手称是。
高杰见状,也不再多言,一甩马鞭,率军离开洛阳,向南而去。
在高杰率军开拔前,就已经提前通知了许言,将粮库与军械局换防,由读过一点书的刘权率领麾下人马分兵接管。
因此,现在刘权并没有跟过来,而是在清点粮库与军械局内的库存。
在送走高杰后,刘忠脸上恭敬的笑容逐渐消散,他也知道了高杰将粮库与军械局交给许言的举动,心里说没有意见是不可能的,但也没有直接表现出来。
而是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许言,道:“许副将,督镇既然将粮库与军械库都交付给你,那么接下来的粮草调度就劳你多多费心了。”
“不敢,但末将会一视同仁的。”许言拱手说道。
刘忠见状,也不再多言,转身返回自己的驻地,许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后,命令身后的马宝与胡国鼎二人按照计划行事。
而他则是翻身上马,直奔城西粮库。
刘权此时已经根据账簿清点好了粮库内储备的粮草数量,见许言到来,他主动迎上前来,道:
“将军,根据账簿里的登记,这粮库内还有六千余石粮草,若是节省点,可以供城中兵马坚持近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许言蹙眉,“有点少了。”
刘权面露无奈:“这已经是督镇体谅我们,没有从洛阳抽调粮草,才能剩下这些了。”
许言深吸一口气,心里思索着看来要想办法多搞些粮食了,近一个月只怕有些不够。
“走吧,随我去府衙。”他对刘权说道,“我们今天有的跑了,清点完府衙的账册后,还要再清点军械局内的储备。”
“遵命。”刘权应下,将账簿收了起来,便跟着许言一起离开粮库。
第22章 台下何人状告本官?
洛阳城内的物资储备情况并不乐观。
一番清点下来,城中只剩下粮草六千余石,存银还有六万多两,箭矢不足四千。
火药倒是挺多,足够守城半个多月之久,还有库存的轰天雷一千多具,以及高杰给他留下来的一门红衣炮和八门佛朗机炮。
军械甲胄也只够武装不到千人,擂石滚木等守城物资大多在之前的攻防战中消耗众多,闯军破城后也没有进行补充。
上面清点的军械物资,除了少数随刘忠一起从山西撤下来的,大部分还是高杰从自己手中抠出来的。
“看来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打造一批守城用的擂石滚木,扩充储备。”许言对着刘权说道,“至于那些甲胄,分发给无甲的弟兄们,给他们增加一些保命的手段。”
刘权沉声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