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站起身，示意士兵们踩着云梯登墙——他倒是吸取了阿尔津等人的前车之鉴，不敢身先士卒，先行登城。
即便现在看起来守军守备松懈，可谁知道那个可怕的活吕布会不会就在城头。
在宜尔德的命令下，一队队八旗兵口衔佩刀，踩着云梯大步向上攀爬，可就在他们即将登上城头之际，头顶突然火光亮起，伴随着急促的梆子声响起，还在云梯上的八旗兵瞬间暴露在火光之下！
“不好！被发现了！”
宜尔德神色大变，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就看见众多明军探出身子，张弓搭箭，或是举着鸟铳，对准云梯上的旗丁铳矢齐放。
这些旗丁还未反应过来，就身中数箭，惨叫着从云梯坠落而亡，连带着还在墙下的清军也遭到了波及。
“强登云梯！”宜尔德迅速反应过来，挥舞佩刀大声命令道，如果现在撤退，己方只会暴露在守军的火力之下，死伤更多。
可若是趁势强攻，守军虽看似有所防备，可其兵力相对不足，只要能够强登城头，未尝不可强行夺取城门。
“章京大人！”
旁边的小佐领听见宜尔德的命令，脸色微变，连忙想要劝阻，但宜尔德态度坚决，大声喝道：“张弓还击！压制明狗，健儿们随本章京一同先登！”
话音落下，他便硬着头皮身先士卒，就要踩着云梯向上攀爬，可身后的佐领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了他，急声道：“章京大人身负临阵指挥之重，岂可先登试险！”
宜尔德身形一滞，心中虽不甘，但也瞬间明白了佐领的劝谏确有其理。
作为梅勒章京，自己若失陷城头或被当场击杀，这支队伍将立时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未登墙者群龙无首，城墙上更是混战一团，后果不堪设想。
“可恶！”宜尔德咬牙低吼，顺势收住了登梯的脚步，退回了阴影之中。
头顶上，箭矢呼啸声、铅子破空声更加密集，伴随着清兵中弹坠落的闷响和凄厉惨叫，城墙上明军的呼喊与梆子声混杂，显然已完全戒备。
先前“守军懈怠”的错觉如同冰冷的巴掌，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火光映照下，宜尔德迅速恢复了战场指挥官应有的冷静。
他眼神锐利，扫视着城墙垛口处探出身影的明军和下方乱成一团的部下，后退必成活靶，这是死路，强攻登城是唯一生机，但要付出巨大代价。
“巴尔泰！”宜尔德的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嘶哑，他对着那名佐领喝道，“组织好弓箭手，别他娘的瞎射！给我瞄准垛口有光的地方，压住他们的铳箭手！十人一队，梯子不要断！给我轮流冲！”
巴尔泰连忙应下，大声指挥旗丁们进攻，宜尔德又回身猛地一把扯过身边一名因恐惧而有些瑟缩的旗丁，对他吼道：
“去！告诉各牛录额真，凡先登城头者，赏银百两，我宜尔德为他请首功！畏缩不前者，阵后立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是军法如山，命令迅速被传递下去。
跟随宜尔德攻城的毕竟是八旗精锐，短暂的混乱之后，迅速开始有序反击。
城下的弓箭手在佐领的指挥下，很快便形成有效的压制火力，箭矢带着复仇的呼啸声，盲射般射向垛口后探头出来的明军身影，几声闷哼传来，似乎真有明军铳手中箭倒下，压制住了部分的火力。
趁着这短暂的空隙，又有悍勇的清兵不顾生死，口衔利刃，抓着滴落着袍泽鲜血的云梯，手脚并用地向上猛冲。
有人身中数箭，摇摇欲坠仍奋力向上攀爬，有人被弹丸击中，惨叫着跌落，摔在底下的尸堆中，虽不至于当场摔死，却也痛苦哀嚎。
但更多的人踏着同伴的尸体，嘶吼着扑向城堞，在己方弓手的掩护下，他们距离敌军已近在咫尺！
城头，张成手握刀柄，大声命令着士兵到墙垛后结阵，他脸色有些许激动——许将军果然料敌如神，真猜到清军可能会夜袭。
不过，他脸上的激动之色又随即换上了几分忧虑，许言只率五十骑出城夜袭，又撞上清军夜袭，不知眼下的处境如何。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许言已经找到了清军堆放粮秣辎重的营地，他回头看着城池方向亮起的火光以及隐约可闻的喊杀声，掩下脸上的忧虑，深吸一口气。
“鞑子已经夜袭城池，这是我们破袭敌营的最好机会！”他对着马宝和身后的五十名骑兵说道，“城中守军正在为我们争取时机，不要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说罢，他缓缓举起沉重结实的三眼铳，高声喝道：“随我杀！”
踏踏踏——
他话音落下，五十一名骑兵随即在他的率领下直扑眼前的清军大营。
这处位于清军侧翼的营寨堆放了大量的粮秣辎重，但守备因为夜袭洛阳城而变得较为松懈空虚，这就让许言得到了极好的夜袭机会。
营地内，一名值夜的清军绿营兵只觉得阴影里猛地撞出几头身披重甲的钢铁巨兽，他甚至来不及惊呼，一支箭矢便从黑暗中破空而来，一箭将他射翻。
紧接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短促的惨叫、箭矢破空的尖啸骤然响起！
第52章 火起
“敌袭！”
“敌袭！敌袭！有明狗袭营！”
凄厉的警报声划破夜空，在相对寂静的侧翼营区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清军全然想不到，自己前面夜袭洛阳城，侧翼居然会反而遭到明军的袭击，因此在听到警报声后，把守的清军一个个呆愣在原地，一时居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许言不会给他们反应过来的机会。
“杀！”
许言震声咆哮，身先士卒，手中的三眼铳轰然鸣响，一大蓬铁砂火药喷薄而出，将一个挡在他身前的巡夜清兵胸前轰得血肉模糊，惨叫着倒飞出去。
紧随其后的骑兵或是弯弓搭箭，向那些反应过来四散奔走的清军射击，箭矢呼啸而过，精准而又毒辣地将他们射翻倒地。
有人则挥舞着长刀，冲向那些试图集结迎击的清兵，直接依托战马的重量将他们冲散，刀光闪过，将清兵斩于马下。
更多人则是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引火之物，点燃后奋力掷向营帐或是被布幔覆盖的辎重，引火物落在营帐上，迅速引燃了布料质地的帐篷上，燃起熊熊大火。
虽是初春时期，但洛阳城外的气候同样较为干燥，因此火势得以迅速蔓延开来，吞噬着周围的一切——草料、粮袋、堆积的木材、维修器械……火光在黑暗中猛地蹿起，映照出那些留守清兵惊慌失措的脸和明军骑兵冷酷杀伐的身影。
“快！拦住他们！”
一个惊醒过来的绿营把总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带着一队仓促聚集起来的士兵包围过来，试图阻挡住杀入营地的明军。
他们虽然不清楚明军的数量，但他们更害怕战斗结束以后遭受的处罚——那些满大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会和他们这些汉人讲理。
他们只会认为，是他们这些汉人防守松懈，才导致明军能够顺利突入营中放火，而对他们处以重刑！
许言勒住战马，看着扑来的敌军，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光芒，挥动打空的三眼铳拍马冲去，清兵们慌忙结成单薄的盾阵，试图阻挡住骑兵的冲锋。
但是，许言身后是蔓延的冲天火光，这火光将他的身影映衬得宛如从地狱来的死亡骑士，清兵们见状，都惊得心中胆怯。
不等许言策马冲到盾阵前，这些清兵就因为畏惧骑兵冲锋而尖叫着转身逃跑，本就单薄的盾阵瞬间瓦解，分崩离析。
下一瞬，许言的战马直接撞进溃逃的人群之中，战马将挡在身前的清兵撞倒撞翻，而后卷入马蹄之下，生生踩死，许言手中的三眼铳高高挥舞，用力砸在清兵头上，就好似爆开的西瓜般，整个爆裂开来，红白四溅。
将这支清兵击溃后，许言迅速拨马回身，看向身后的骑兵们，用所有人都能够听见的声音高声喊道：
“兵分两路！马宝你带一路人往左翼去，焚烧草料粮秣，其余人跟我，四处纵火，制造混乱！”
“遵命！”
众人齐声应下，迅速兵分两路，在马宝和许言的率领下分散开来，将那些还试图抵抗的清兵格杀，并顺手纵火。
很快，整个营区便在明军的烧杀之下化作一片汹涌火海，冲天烈焰将半个夜空都映得如同白昼，滚滚浓烟带着焦糊味直冲云霄。
不论是在主阵观察夜袭进度的多铎，还是偷袭不成反变强攻的宜尔德，都被这冲天火势吸引了注意力。
他们皆神色大变，尤其是多铎，望着这一幕只觉得气血上涌，身体晃了晃，险些要当场晕厥过去。
他如何不知道那个方向有什么，那是他们堆放粮秣辎重的其中一处营区！
“该死的明狗！”多铎目眦尽裂，大声怒喝道：“传我军令，速速前去扑灭火势，剿杀明狗，不得让他们安然撤回城内！”
说罢，他又猛地看向身旁的韩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韩岱命令道：“增派兵马投入攻城，明狗既然胆敢夜袭，城中兵马定有分兵，此时强攻西城，未尝不可强行攻克洛阳。”
韩岱闻言一惊，下意识想去问多铎是认真的吗，但迎着多铎那认真决绝的表情，还是拱手应下。
许言这边并不知道清军正在增调兵马前来，但他多少能够猜测到。
望着那营中蔓延的大火，虽然没能捣毁清军的火炮和囤积弹药的地方，但现在这个结果已经算是达成目标了。
他便果断下令撤退，收拢骑兵撤出营地——好在骑兵们都没有分散走远，待他们撤出营地时，并没有损失一兵一卒。
待撤离营区后，许言却并没有直接撤回洛阳城，他撤到安全的距离后，回首望向喊杀声震天的洛阳城，以及灯火通明的清军中军大帐，脑中飞速转动。
“将军，我们不赶回城内回防吗？”马宝见许言勒马不动，连声询问道。
许言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而是沉吟片刻后，转身对着众人问道：
“弟兄们，你们怕死吗？”
他的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让骑士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能够跟着许言一起夜袭的，哪个不是被他的武力折服，舍身忘死的勇士。
他们沉默片刻后，齐声答道：“我们不怕死！”
“好！”许言点了点头，指向那片灯火通明的清军中军大帐，道：“清军正在强攻城池，侧翼火起，定然会分兵前往，此刻其中军大帐内极有可能兵力空虚。”
“我欲趁此机会奇袭鞑子中军，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汝等可愿随我同往？”
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那可是鞑子的中军，号称满万不可敌的鞑子的中军！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他们盯着许言，想要努力从许言脸上看出几分玩笑的成分，但许言表情坚毅认真，显然不是戏言。
见状，骑士们都屏住呼吸，跟着严肃起来，还是马宝最先有所反应。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将军如此豪情，末将愿意跟随将军驱使！即便不能斩杀敌将，也能以此壮举名垂青史，何不乐哉？”
见马宝表态，骑士们沉吟片刻，也都纷纷抱拳应下：“愿随将军效死而战！”
第53章 中军大帐
“好！随我来！”
许言见他们都愿意追随自己死战，心下一暖，随即一声令下，便带着他们骤然转向，不再奔往洛阳城，反而如一支淬火的利箭，直刺清军中军大帐。
他们将火把熄灭，只借着远处冲天火光和稀疏月光的映照，悄无声息地向着那片灯火最为亮堂的核心区域潜行。
正如许言所料，侧翼大火的燃起，不仅让前方攻城的清军惊疑不定，更让多铎分兵前去扑灭火势，寻找并剿杀己方。
这就使得整个庞大的清军中军大营出现了短暂的、致命的混乱和空档期。
马蹄裹着布，踏在松软的春泥上，声响在远方震天的喊杀声的遮掩下显得格外微弱，几乎微不可闻。
清军虽然在多铎的命令下转变计划，全力攻城，但并没有因此收回营地外围的巡逻队。
不过那些巡逻队的注意力都在远方的攻城和侧翼的大火，也并不认为明军会胆大包天到放火以后不撤回城内，反而突袭中军大帐。
这就使得他们的注意力出现了分散，并且警惕性较为松懈了下来，等他们发现黑暗中有东西正在靠近，发出异响，准备发出示警，已经为时已晚。
从黑暗中骤然扑出的明军骑兵动作更快一步，有心算无心，直接先一步将他们格杀，箭矢自黑暗中射来，一箭封喉，将惨叫声掐灭在箭簇之下，只发出骑兵重重栽落坠马的闷响。
很快，明军骑兵便抵达大营外围，他们周身隐藏在黑暗之中，一双双目光凝视着那被大片营帐簇拥在中间的织锦大帐。
大帐前矗立着一面象征着镶白旗旗主的大纛，大帐周围戍卫的兵力比预想的要少，八旗兵或是被派往攻城，或是被分到侧翼扑灭火势，搜捕袭击者。
只剩下匆匆调来的，神情略显紧张的汉军和少量满兵，而他们的目光，大多也被那冲天的火光和远处的攻城战吸引过去。
机会就这一次，只要能够杀到大帐去，杀了多铎，这数万清军便会不战自败！
许言深吸一口气，目光坚毅，他低吼一声：“随我冲阵！马踏敌营，直取大帐！”
“杀——”
积蓄已久的杀气轰然爆发，五十余骑不再掩饰行踪，猛然催动战马，在暗夜中骤然跃出。
他们的怒吼声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向着守卫相对薄弱的中军帅帐发起了决死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