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也说不出许言哪里做错了,总不能因为许言杀了敌军主将,就因此责怪他吧?这可不是高杰的行事风格!
就在这时,邢氏突然从外面走进了书房,他看着高杰一脸忿忿的表情,不禁好奇地询问起来。
面对自己这一爱妻,高杰也没有隐瞒的打算,他沉吟片刻,便将史可法在信中的要求复述了一遍,末了,他又吐槽道:
“此事皆因许言而起,当初老子怎么没看出来,他有这么大的能耐!”
邢氏听言,凤眼微眯,思忖着说道:“史阁部依仗夫君,许是想借夫君威名震慑地方,稳定人心,然则大势如此,顽抗确实螳臂当车,夫君信中陈明利害,已是尽了本分……”
说到后面,她顿了顿,又问道:“夫君既然不愿遵从史阁部之令,那么接下来,可要移驻何处?”
“我欲退往归德!”高杰回答道,“归德与徐州毗邻,若清军自山东、西边两路夹攻而来,事不可为,也可直接撤往扬州,以免被黄闯子等人出卖,为他们拖延了追兵。”
邢氏点了点头:“夫君既然心意已定,上书只是走个过场,何必枯坐愤懑?应即刻传令三军,整备行装,趁清军主力尚未集结压境,火速拔营东撤,开赴归德!”
高杰闻言,严重精光一闪,怒火暂息,他一拍大腿,道:“对!写信顶个鸟用!老子的命,老子的兵,老子自己保!史可法难道还能派人来绑老子不成?!”
说罢,他就要起身唤人,但邢氏却伸手按住了他,接着说道:“夫君可有命许言弃守洛阳,前来汇合?”
高杰点了点头:“早在他命人前排报捷时,我便已命他弃守洛阳,前来开封与大军汇合。”
邢氏思忖片刻,道:“许言能够以洛阳一隅重创清军,其勇武、军略可见一斑,夫君切莫错过此人,当加以笼络,使之成为夫君忠诚的臂膀。”
高杰微微颔首:“夫人说的是,我也是这般想的,我已在奏疏中为许言请功了。”
“这远远不够。”邢氏摇了摇头,她略作停顿,好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她轻声道:“容儿而今年芳二八,可嫁与许言为妻,若二人成亲,他也当称呼夫君为舅父,有此等关系,何愁许言不忠?”
高杰闻言,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容儿是他的外甥女,也就是李本深的妹妹,与李本深一起投奔自己,自那以后一直交由邢氏养育,二者情若母女。
“你与容儿情若母女,当真舍得将她嫁给一个军汉?”高杰惊讶过后,半开玩笑般说道。
“夫君养育了她,保她衣食无忧,而今需要她来笼络一员猛将,如何不可?”邢氏语气平淡地回答道。
高杰挠了挠头,道:“既然夫人有所决断,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不过还是要先问问容儿与许言的意见。”
邢氏点头应下,表示自己会前去游说这个外甥女。
夫妻间的谈话结束后,高杰便将送给史可法的书信发出,而后下令三军收拾行装,准备等许言撤回来以后,就直接撤往归德。
而在他的命令下达后,开封上下一阵兵荒马乱,忙碌于整备军资之中,就在这种氛围下,许言终于率军前来汇合。
他还未入城,高杰的使者便先一步赶到他的军中,请他入营前去面见督镇。
使者抵达军中后,不禁为许言麾下兵马规模感到些许吃惊——许言军中军容鼎盛,几乎人手一件甲胄,装备精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煞气,这是经历过血战以后,才有的气势。
尤其是拱卫许言的二十余骑兵,这些骑兵人马皆具甲,端的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拱卫在许言身边,就好似一尊尊铁塔一般。
使者见状,不免暗自忖道:“不愧是经历过洛阳之战的兵马,比之督镇麾下精兵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快,他便被引至许言面前,抱拳行礼后,恭敬道:“许将军,标下奉督镇之命,请您入营一叙,弟兄们可以先在营外歇脚,督镇已命人备好帐篷。”
许言微微颔首,命马宝领兵于大营外备好的营盘歇息,自己跟着那使者一同进入前往中军大帐。
高杰的大营并没有在开封城外,准确来说,如今的开封城几乎可以说荒无人烟。
在数年前闯军围攻开封,两军决黄河堤坝水攻后,开封府城及周边变成一片泽国,至今还未被疏通缓解,因此明军大营只能选择在附近地势较高处安营。
许言策马前往中军大帐途中,还能隐约看见远处只剩下一半的开封城垣,数百年古城,城垣仍半没于沙淤水浸之中。
可悲,可叹。
第70章 联姻
行不多时,中军辕门已望见。
营门前守卫的士兵见到使者身后那甲胄齐整、神色沉静、威风凛凛的年轻将军,顿时肃然,目光中混合着敬畏与好奇。
许言于洛阳血战阵斩多铎、尼堪的威名早已传遍全军,此刻亲眼得见这位凶名赫赫的骁将,认出他的兵士们下意识便挺直了腰板。
入了辕门,直趋中军大帐,那使者先行入内通报,许言尚未下马,便听得帐内传来高杰洪亮的嗓音:“让他进来!”
许言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随从的亲兵,整了整头盔,深吸一口气,掀开帐帘迈步走了进去。
帐内灯火通明,居中虎皮帅椅上端坐一人,豹头环眼,虬髯戟张,正是一个月未见的高杰。
他身着戎装常服,双眼目光如炬,直直射向进来的许言,旁边站着他的夫人邢氏,同样一身劲装,凤目微挑,也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许言。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许言总觉得二人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愫。
“末将许言,参见督镇!夫人!”许言上前躬身行礼,声音沉稳有力,并没有得胜归来的骄狂。
高杰的目光落在许言身上上下梭巡,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此人,回想睢州之变前,许言还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亲兵,泯然众人,而现在……
他也从使者口中得知了许言麾下兵马的情况,高杰心中一时滋味难明,有麾下得人的欣慰,亦有对其骤然暴涨的实力与威望的丝丝忌惮,但更多的还是难以掩饰的赞赏。
若真能通过联姻将许言牢牢笼络在自己麾下,他的实力定将再度暴涨,彻底成为四镇之中当之无愧的第一,甚至还敢和左良玉对比一下。
“哈!好啊,回来就好!”高杰一拍扶手,站起身来,大步流星走到许言面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他肩膀上:
“洛阳一战,打得好!打得真他娘痛快!扬我大明威风,长我高某脸面!许言,你是个有种的,干得漂亮!阵斩多铎、尼堪二鞑的泼天大功,老子已为你报上去了!”
他口中的赞赏毫不吝啬,拍在许言肩上的力道也不轻,足以显示其此刻心情的激荡。
许言微微躬身:“督镇谬赞,全赖督镇运筹在前,将士用命在后,末将不敢居全功。”
高杰哈哈大笑,又用力拍了两下:“别跟老子玩这套虚的!是你的就是你的,那多铎和尼堪的头颅,难道是老子隔着几百里砍的?”
不过平心而论,这功劳他属实不敢贪墨,清廷的怒火他自认为承受不住。
说完,他退回帅位,收敛了些许笑容,叹气道:“不过啊,你小子这一刀下去,算是捅破了天,东虏的报复不会来的太迟,定会倾尽国力前来复仇。”
许言没有接过话头,脸上亦没有表情变化,静静看着高杰表演。
高杰见他脸上并没有露出慌张的神色,心下有些失望,但同时对他的评价也更高了几分,他轻咳一声,严肃道:
“你也不用担心老子会丢下你,你是我高杰的人,即便是天塌下来,老子也会和你一起扛!”
许言听了他的表态,却是有些惊讶,他还以为高杰会将他视为灾星有意和他保持距离,却没想到他这么讲义气?
惊讶之余,许言却装出一副感动的模样,抱拳道:“督镇厚爱,末将铭记于心,敢不为督镇效死!”
高杰笑着点头应下,一旁的形式适时接过话头,道:“许将军此番在洛阳独当一面,创下奇勋,不仅阵斩虏酋,扬我军威,更保全军力,智勇双全,实乃朝廷不可多得之将才。”
许言再次躬身:夫人过誉,全是弟兄们奋勇杀敌之功。
高杰大手一挥:“行了,咱们也别光站着了,坐!这一路撤回来,许言你也辛苦了。”
说着,他率先坐下,许言这才跟着坐在一旁。
气氛稍缓,高杰也不再迂回,直接将话题引入事先与邢氏商定的主意:
“许言啊,你是老子一手提拔起来的,从睢州到现在,老子没看错人,你立下这等大功,老子也不能亏待你,除了为你向朝廷请功外,老子还有意欲你亲上加亲。”
许言心中一动,终于明白刚刚二人看向自己那意味不明的目光是何含义了,他看向高杰,又下意识瞥了一眼旁边挂着浅笑,目光审视的邢夫人,面上适当地露出些许疑惑:
“督镇的意思是……”
高杰哈哈一笑,也不绕弯子:“老子那外甥女容儿,也就是本深那厮的妹子,自小跟着夫人长大,出落得如花似玉,知书达理,老子有意将她许配给你为妻,如何?”
他边说边紧盯着许言,想从许言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许言又有些吃惊,他真没想到高杰会用联姻这么直接的方式来笼络自己,不过原主也没见过那位唤做容儿的高杰外甥女,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
他回想了一下李本深那五大三粗的模样,哥哥都长这挫样了,妹妹还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他若能因此成为高杰的外甥女婿,在军中的地位无疑能更上一层楼,成为高杰真正的核心亲信,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若是高杰改变不了命运,还是死了,他的独子年幼,能够掌管局面的就只有自己这个外甥女婿和李本深这个外甥了。
电光火石间,许言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错愕与一丝受宠若惊,但很快便转化为有意表现出来的感恩戴德。
他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二人面前,单膝抱拳跪地,声音里故意带上一丝激动:“督镇、夫人厚爱!言出身寒微,承蒙督镇不弃,提携于行伍之间,今又蒙督镇、夫人不嫌,欲以亲眷相托,此乃言天大的福分!”
“言感激涕零,敢不效犬马之劳,以报督镇与夫人知遇之恩,结亲之情!此事全凭督镇与夫人做主,末将无有不从!”
高杰见他毫不犹豫应下,且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心中最后那点忌惮也化成了满意和得意。
他大笑起身,再次用力拍了拍许言的肩膀,笑道:“好!好小子!快起来快起来,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等撤往归德,待朝廷的封赏旨意下来了,挑个好日子,就把这事办了!”
邢氏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眼神中对许言的识趣和迅速表态深有嘉许,她温声道:“将军快请起,容儿温柔贤淑,能佩将军这等英雄,是她的福气。”
说着,她又看向高杰,含笑道:“此后夫君身边多了许将军这样的至亲臂膀,妾身也更安心了。”
第71章 结交
在许言接受了联姻后,高杰便当场宣布允许许言继续掌管自己从洛阳带来的部众,包括刘权死后留下的兵马,也都归许言调遣。
虽然这支兵马本来就归许言调遣,但有了高杰亲口宣布,许言也就能够名正言顺的统领了。
很快,从外面巡视回来的李本深便听说了这个消息,他脸上的肌肉不自然抽动了一下。
这个意外结下的亲事,并没有事先询问过他的意见,就像是根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咽不下,也吐不出来,如鲠在喉。
许言?
那个两个月前还只是自己舅父帐前一个小小的亲兵,需要自己多看两眼才能记住名字的家伙,如今不仅成了炙手可热的“阵斩双酋”的功臣,更摇身一变,要成为自己的妹夫。
并且,他还听说了高杰公开宣布将许言从洛阳带回来的近八千人马正式划入其麾下统御,这让本该是嫡系外甥,军中地位仅次于高杰夫妇与兴平伯世子的他,感到一股强烈的、难以言喻的威胁。
李本深有些烦躁地将身上的甲胄尽数脱掉,随意扔在地上,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他胸中的烦闷。
他对许言并没有什么恶感,相反,他还是很欣赏这样一位强者的,平心而论,对于这样一位英雄人物,他是很愿意与之结交,把酒论英雄的。
但是一想到对方两个月前还是身份卑微,如今就能与自己同起同坐,他的心里就难免有些添堵。
“呼……”
李本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他清楚高杰的脾气,更清楚舅母邢夫人的手腕。
此刻高杰对许言正在兴头上,舅母显然也对这桩婚事颇为满意,他贸然去反对,无异于自触霉头,只会显得他这个外甥不识大体、心胸狭隘,甚至可能在高杰心中留下猜忌功臣的恶名。
想到这,李本深慢慢冷静下来,既然现实已经改变不了,那他就应该将此事往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这层关系合该利用起来,成为他与许言交好的桥梁。
想到这,他心中便有了主意。
……
李本深没有马上行动起来,因为两日后,高杰部便开离开封,向东遁走,携着那些自愿随军迁徙的百姓一同撤到归德。
撤回归德途中,大军再次途径睢州,这一世许定国谋害高杰失败,高杰大军便没有因愤怒屠尽睢州百姓,因此睢州城得以保全了元气。
大军经过城池,许言眯眼眺望,见城墙依旧斑驳,城门大开,稀稀拉拉有本地百姓挑着担子或推着小车出入,似乎并没有因为西边的战事受到影响。
也不知是对睢州有了心理阴影还是什么原因,高杰没有下令大军入城,而是于城外五里的开阔地带安营扎寨。
营盘初定,篝火次第燃起,李本深卸去风尘仆仆的甲胄,换上一身整洁的劲装,信步向许言部的营区走去。
远远他便瞧望见许言正站在营门处,与几名军官交谈着,神色专注,全然不像一个骤得高位便志得意满的新贵,那几名军官很快便低声领命,各自散去。
李本深整理了一下情绪,脸上挂起一个自认还算热情的笑容,大步上前。
“许将军。”声音扬起,带着刻意的亲近和爽朗,令准备转身回到营帐的许言动作一滞,下意识转过身看去。
待他看清是李本深时,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惊讶,却是没想到李本深会主动来访,他很快反应过来,拱手行礼:“不知是李总兵造访,有失远迎。”
李本深脸上笑意未减,道:“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还叫什么总兵,见外了,我痴长你几岁,在吾妹嫁与你之前,你我二人可以兄弟相称,如何?”
许言如何听不出他的刻意笼络,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没有拒绝,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李兄。”
见许言如此上道,李本深心中微喜,他接着很自然地说道:“许兄在洛阳城下大败建奴,威名远扬,我仰慕已久,如今军中能得许兄这等将才,吾妹又能嫁给许兄这等英雄,更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