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占据天堂寨、燕子河等处的一支官军，此部名义上仍奉大明旗号，以原河南都司陈九皋为首，其人数约有不到二千，然粮草匮乏、军心浮动，将军若有意收编，或许可成。”
许言微微点了点头，没有给出回答，又询问起其他势力，马宝又介绍起山中的乡勇、民团——
这山中多有依险自保的豪强地主与宗族势力，筑有寨堡数十处，但人数零散，每寨少则百人，多则五六百，总计数千之众。
许言占据朝廷大义，若能妥善安抚，或可将其收编。
第77章 马宝献策
除了明军残部和乡勇民团外，最多的还是那些属于不法之徒的绿林草寇与匪帮，他们或是由不堪忍受官府重赋、天灾战乱逃入山中的流民组成，或是农民战争中战败，遁入山中的溃兵。
这些流寇悍匪多无根基，专以劫掠客商、袭扰村寨、绑票索财为生，凶悍残忍，视官府如无物，不过多为乌合之众，各股之间也多龃龉。
草寇匪帮不仅相互之间攻伐，与山中其余势力也多保持敌对，冲突不断，为了抵御不法之徒的袭扰，那些避入深山的流民也不得不抱团取暖，或是寻求其他势力的庇护。
他们大多生活困苦，朝不保夕，为各方势力裹挟、压榨的对象，只需要许言略施恩典，便能将他们收入麾下。
在马宝说完后，许言沉吟片刻，问道：“三宝，依你来看，我军当以何策入主这英霍群山，又如何处置这山中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
马宝对这山中情况最为熟悉，许言询问他，也是想听听他的看法，顺带着培养培养他——马宝作为日后有名的抗清名将，可不能养废了。
马宝一番思索后，条理清晰地回答道：“依末将之见，当以招抚为上，剿灭为下。”
“详细说说。”
“末将以为，可先招抚陈九皋部，该部困守孤山，缺粮少械，我军握朝廷大义名分，总镇又身为河南总兵，对其晓以大义，许以粮饷、军械补充，允其保留部分建制，定能令其归顺。”
“收编陈部，就如同树一杆旗帜于山中，示我正统身份，亦能震慑宵小，至于各处乡勇民团，首领多为本地豪强、族长，所图者无非保境安家。”
“总镇可以礼致函，或遣使拜访，承诺我大军入山后共御外寇匪帮，护其寨堡周全，不动其根本利益，其势分力弱，见大势所趋，官军开至，多半愿受我军节度。”
许言轻轻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马宝于是接着说道：“此两股势力归附后，总镇便能招抚流民。”
“山中流民散落各方，无依无靠，备受盘剥，末将于山中侦查途中，便亲眼目睹多次绿林贼寇袭扰流民营地，抢夺钱粮，强掠女子，流民苦不堪言。”
“总镇只需拨出少量粮草救济，分田予其耕种，承诺保其安全，便可收万千民心，此等流民或可为大军前驱哨探，或可为运粮民夫，亦可择优充军，日后清虏来犯，便是取之不尽的后备之力。”
马宝说完，许言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赞许之色，微微颔首：“不错，不错，便依你之意，不过……”
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山中绿林草寇，又该如何处置？”
“当以雷霆手段清剿！”马宝眼中闪过锐色，“彼辈流窜劫掠，凶狠狡诈，且多有劫掠乡民、残害过往商旅之劣迹，焉能招抚？”
“草寇其心不齐，各怀鬼胎，正是我军扬威立信之绝佳对象，总镇可先派出小股精锐探哨，摸清主要匪巢位置、活动规律，待时机成熟，当以雷霆之势，出兵攻伐，将其一举歼灭。”
许言点了点头，赞许了马宝的看法，他又问道：“三宝，你于山中探查半月有余，可知晓山中威名最旺的贼寇？”
马宝用力点头：“这是自然，譬如盘踞在白莲山附近的‘翻山鹞子’张胡子，此人拥众近千，最为跋扈，时常联合其他贼众袭扰天堂寨周边，其势也最易招致其他匪帮嫉恨。”
“我军若能先将其破之，必震动群山，其余若‘过天星’、‘闯塌天’等贼寇名号虽响，不过乌合之众，可徐徐图之，或可分化瓦解，利诱内讧。”
许言听后，思忖片刻，手指在案几上轻叩数下，果断道：“善！你所言极是，便依此策略行事。”
“总镇英明！”马宝见自己的提议被采纳，顿时神色振奋起来。
许言站起身来，目光如炬：“那便以陈九皋为第一块敲门砖，我即刻修书一封，道明利害，再备些粮食布匹，遣使前往天堂寨，我军携朝廷名分、兵威、粮草诚意而来，陈九皋不至愚顽不化，若得他首肯，我军入山便有了稳固支点。”
马宝上前一步，主动抱拳请缨：“末将愿往。”
许言盯着他看了一会，摇了摇头：“你劳累半月，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况且还不知道这陈九皋的行事风格，以及对朝廷的态度，你身为我的亲信心腹，如何能让你前去试险？”
“总镇此言差矣！”马宝并不愿意接受许言的好意，他坚持道：“也正是因为末将被总镇引为心腹，才能彰显总镇的诚意，还请总镇允准！”
许言本想拒绝，但见马宝目光炯炯，眼神坚毅，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请缨。
接下来，马宝便先被带下去休息，军中开始准备出使的粮草布匹，考虑到山中形势复杂，为了避免这些粮草布匹在半路上被抢了，许言思索一番，还是点了五百名精兵作为护卫，随马宝出使。
而在信中，许言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说陈九皋重归朝廷调遣，并许诺为他补充粮饷、提供军械，允许其保持建制，只需接受统一的指挥。
在马宝出发前，许言亲手将书信交给对方，对其叮嘱道：“此行凶险未卜，三宝务必谨记，招抚为上，保全自身为先，五百精兵听你调度，若遇变故，速传警讯。若陈将军态度明朗，归顺可期，你们便停留寨中几日，若见其犹豫或有异心，则速归，不可勉强。”
马宝抱拳应下，道：“总镇放心，末将定当机敏行事，不负所托！”
马宝带队出发后，许言一面继续在光州城外操练兵马，一面又派出更多斥候潜入山中，他们化妆成山民、商贩甚至是流民，在白莲山周边进行侦查，补充马宝没有探查到的更多情报细节。
即便朝廷大军已经驻扎光州，但山中的流寇们并没有因此提高警惕，似乎是认为官兵不会兴师动众入山剿匪。
这也不奇怪，毕竟外面的世界已成乱世，官兵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能够入山剿匪，自讨苦吃呢。
第78章 交涉
再次回到英霍山区，马宝重新穿上了那一身威武的甲胄，他带着五百精兵押送着装满粮草布匹的马车，一行浩浩荡荡向天堂寨而去。
山路崎岖，林深树密，旗帜在微风中猎猎作响，士卒们在入山前，便已经听了马宝的叮嘱，因此每个人都神情警惕，面对山路两侧的林木，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支突然出现在山区内的车队很快便引起临近各方势力的注意，草寇、流民团、以及陈九皋部的探子都发现了他们。
对此，各方反应不一，草寇开始相互串联，商议要不要对这伙官兵动手，他们虽然不认为官兵会大费周章入山剿匪，但也不至于真的胆大包天到袭杀官兵的车队。
流民们虽然也很是心动，但连比他们更加穷凶极恶的草寇都不敢动手，他们自然是更不敢动手的了。
陈九皋的探子第一时间撤回山寨，向他汇报这件事，陈九皋听后，眉头微蹙，疑惑道：“朝廷的官兵来山里面，还押送几车辎重，这是想要干什么？”
他的堂弟在一旁接过话头，半开玩笑道：“该不会是想要来收编我们吧，这英霍山区内外，谁不知道大哥的名号。”
陈九皋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如果真的是想要来收编他们，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寨中粮饷不济，他每天都要操心粮饷的问题，如果真能重新被朝廷收编，倒也不用再头疼了。
想了想，他还是沉吟道：“不管他们是不是来找我们的，我们如何不能主动与他们接触？毕竟，我们也是打着朝廷的旗号，他们总不能与我们刀兵相见吧。”
说罢，他便命那探子前去与那伙官兵接触，先探探他们的口风。
探子抱拳应下，正欲转身离去，陈九皋的堂弟陈石却突然喊住了他，而后对陈九皋说道：“大哥，就让我跟着去吧。”
“你？”陈九皋盯着他，眉头微挑，“你去凑什么热闹，别一言不合跟对方起了冲突。”
陈石嘿嘿一笑，挠了挠头，眼神却颇为执着：
“大哥，就是因为对方身份特殊，我才更该去看看，咱们现在名义上是还是朝廷官兵不假，可也得防着对方耍花招，这年头手里有刀有兵的，谁知道心里盘算着什么？我跟着探子去，多双眼睛多个心眼，言语间也好看他个端倪，要是有什么不对头，我腿脚快，也好先跑回来报信不是？”
陈九皋沉吟片刻，想到寨中确实需要确切判断官兵来意，而且陈石虽然莽撞了了些，但够机警，胆子也够大，眼下看来，派他去倒也能确保信息传递迅速。
“也罢。”陈九皋最终点了点头，脸色变得严肃几分，“但记住，是去探口风的，不是去挑衅对方的，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轻举妄动，看看他们是来找谁的，带的什么东西，主事的人是谁，弄清楚这些赶紧回来报我，路上机灵些。”
“得令！大哥放心，我自有分寸。”陈石拍着胸脯保证，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随即向探子招招手：“走！带路吧！”
陈石和一队探子旋即离开山寨，循着山路向那支车队赶去。
与此同时，车队还在崎岖的山道上缓慢推进，越是深入山区，两侧的密林便愈发显得幽深莫测，仿佛有人躲在里面暗中窥视着这支车队。
为了避免遭到袭击，马宝已经将所有斥候都散派了出去，在前面的林间探查。
没出多远，陈石和探子便出现在一处小山坡上，他们没有隐藏身形，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蜿蜒行进的车队。
他们刚出现，就第一时间被马宝派出去的斥候发现，那些斥候立刻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同时，他们也马上回身向车队汇报，做好迎战准备。
双方一时剑拔弩张，陈石抬手命令身后的探子们放下武器，对着那些明军斥候高声喊道：“我们隶属于天堂寨陈九皋都司麾下，没有恶意，听闻朝廷官兵入山，特来拜见。”
听见对方来自此行的目的地天堂寨，士兵们面面相觑，又见他们没有恶意，便都陆续放下了武器。
很快，得到消息的马宝策马来到队前，他眯眼打量了对方一番，目光锁定在明显是领头人的陈石身上，拍马上前，却故作不知对方的身份，喝道：
“本官乃大明朝河南总兵麾下参将马宝，此乃我军押送粮秣辎重的队伍，尔等拦住官军去路，意欲何为？”
陈石一听对方居然是参将，心中暗自吃了一惊，他堂兄也才不过是个都司。
尽管心中惊疑，陈石还是故作镇定，抱拳回道：“原来是马将军，失敬了，在下陈石，我兄乃是都司陈九皋，听闻官军入山，这山中多贼寇，我兄担心官军受扰，特命我前来等候，若官军有需要，我天堂寨定当鼎力相助。”
马宝听他这么说，心中已然明白这是陈九皋派来试探的，他便顺着陈石的话头，语气缓和下来，说道：“原来是陈都司麾下的弟兄，倒是本官谨慎过度了。”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你兄陈都司心怀朝廷，关切军伍，这份心意本官心领了，然此行，正是奉定虏伯、武略将军、河南总兵许总镇之命，押运粮草布匹，专程前往贵寨拜会陈都司。”
陈石闻言，眼角一颤，居然真被他说中了，还真是找他们的，听到押运的是粮草，他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瞟向马宝后方装得满满的马车，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粮食，寨中最缺的就是粮草了，这些要是能运入山寨，弟兄们应该能久违的大快朵颐一顿了。
除了陈石，他身后的探子们也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很明显，他们也很久没有吃饱饭了。
陈石并不知道他们的表现很是明显，他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杂念，抱拳道：“马将军辛苦了，只是不知总兵大人派将军亲临，还押送如此贵重之物，所为何事？”
第79章 会面
马宝将陈石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只觉得有些莫名的悲哀，朝廷的官兵居然沦落到这般地步，连饭都吃不起了。
他没有将心中所想流于表面，而是开口道：
“总兵大人身负守土安民之责，听闻流寇祸乱英霍，劫掠商旅，袭扰百姓，民怨沸腾，总镇岂能坐视？剿匪安境，正是此行首要之务，然官军对英霍山中形势不明，欲荡平匪患，需倚重熟悉本乡本土、且深明大义之官兵协力。”
“陈都司乃朝廷命官，虽一时困守，忠义之心未泯，更兼坐拥天堂寨要冲，扼群山之喉舌，实为协助剿匪之不二人选！”
马宝说完，顿了顿，看见陈石眼中闪烁的光芒，似是有所意动，便接着说道：
“总兵大人知你部扼守要冲，屡抗匪患，劳苦功高，然孤军深入，供给维艰，特命本官押运粮秣布匹先行送达，以解你部燃眉之急，此乃朝廷恩泽，亦是总镇体恤袍泽之心！”
马宝说着，手掌微微向后一挥：“这些，皆是我军诚意，总镇更有亲笔书信交给陈都司过目，商议你部重归朝廷调遣、协力剿匪、共享军资，共保乡梓之策。”
陈石听完，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寨中缺粮少械，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眼前这实打实的粮食布匹，比任何天花乱坠的许诺都更有说服力。
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但仍忍不住再次望向那些马车，对马宝说道：“马将军所言……当真？”
“军中无戏言。”马宝正色道，“陈都司乃明事理，懂进退之人，当知我军已在光州整饬兵马，剿匪势在必行，还不速速带路，引我等前往天堂寨，粮草之事事小，剿匪安民之大局为重，此地也非久谈之地。”
一番对话下来，陈石也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已经不是他能够做主的了，他只犹豫片刻，便做出了决定。
“将军高义，总兵大人之恩德，我天堂寨上下铭记于心！”陈石语气顿时恭敬了许多，“此地草深林密，多有贼寇耳目窥伺，的确非久留之地，请将军领兵随我来，这就为将军前驱，前往天堂寨。”
说罢，他立刻转身对身后的探子叮嘱了几句，命其先行返回山寨汇报，自己便领着这支车队随后出发。
一个时辰后，车队终于抵达天堂寨外，这天堂寨依山势而建，用粗木巨石构筑起一道简陋寨墙，大门两侧分别矗立着两座箭塔，上面部署数名手持弓弩、鸟铳的兵卒。
此时寨门大开，提前得到消息的陈九皋领着麾下头目和兵卒们在门外列阵迎接，他们虽然努力想要展露出最佳状态，但许多人脸上都肉眼可见的菜色，面黄肌瘦，身上的甲胄号衣多有缝缝补补的破洞。
马宝看了看对方，再看看自己身后的五百精兵，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此行的必要性了，就这些人的状态，恐怕都用不到五百人，他带着一百多人就能强行杀穿了。
如此孱弱，除了对本地地形了解这一个优点，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争取的地方了。
马宝心里想着，明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策马上前，翻身下马，对着迎上来的陈九皋抱拳道：
“想必你便是此地的首领，陈九皋陈都司了？久仰！”
陈九皋虽名义上还是官兵，但在这山沟里困守经年，粮饷不继，麾下兵卒面有菜色、衣衫褴褛的景象被来人尽收眼底，脸上便有些挂不住，更觉窘迫。
他强打起精神，也上前一步，抱拳回礼：“不敢，正是末将陈九皋，失迎将军虎驾，万望恕罪！将军和弟兄们一路辛苦了。”
而后，他便请马宝等人进入山寨，表示自己已经备下了一顿酒宴，为马宝等人接风洗尘。
马宝自然没有推脱，点头应下，带队穿过寨门，大大咧咧地进入山寨。
他与陈九皋一同走在最前面，后者一边给马宝介绍这寨中的情况，以及周边贼匪的势力分布情况，为了能够争取来自那位河南总兵的更多粮饷支援，他还刻意将本部的处境讲得非常凄惨。
这结合寨中的所见所闻，马宝倒是不动声色，与他一同入内的五百精兵们脸上不免有些动容，也为自己能够跟随许言感到庆幸。
听陈九皋诉完苦，马宝便开口道：“总兵大人已得知陈都司和弟兄们的苦，抵达光州后，便命我押解部分粮秣布匹，先行前来犒军，缓解你部之困，以彰总镇恩泽。”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对陈九皋道：“此乃总镇亲笔信函，陈都司不妨过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