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皋赶忙伸手接过信函，迟疑地看了马宝一眼，后者立即笑道：“拆开吧。”
他便不再迟疑，拆开信函，取出书信查阅起来，这信中的字迹虽然有些潦草丑陋，但文字中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是跃然纸上。
陈九皋最关注的还是许言在书信中许诺的补充粮饷、提供军械，允许保持建制等条件。
他在看完信函后，回头看了一眼寨中的弟兄们，却见弟兄们的目光几乎无法离开那些满载粮食的马车，饥饿的肠胃和对温饱的渴望，让他们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总兵大人体恤，末将……末将与麾下弟兄感激涕零！”陈九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迅速调整情绪，对马宝说道：“得蒙总兵大人看中，末将身为本地都司，自然有义务协同剿匪，还请马将军转告，末将愿为总兵大人效死而战！”
说完，他深深向马宝拱手作揖。
“好！有陈都司这一番话，马某就放心了。”马宝微微颔首，而后伸手将陈九皋搀扶起来，道：“陈都司速速命人将马车上的粮食都卸下，烹煮分发给寨中的弟兄们吧，从此以后，你我便是一家人，总镇素来厚待手下，不会再让寨中弟兄们饿着肚子作战。”
“好，好……”
陈九皋应着，命人去准备柴薪，接收粮草进行烹煮，让寨中部下能够先填饱肚子。
第80章 局势糜烂
尽管条件简陋，陈九皋还是尽可能拿出了自己的诚意，用打来的野味来款待贵客，也拿出了自己平日里不舍得拿出来的酒水。
双方在酒宴中交谈甚欢，一方需要粮食、军械的支援，一方有心收编对方，在英霍山区立足，在几乎是明牌的交涉下，双方很快便达成了共识。
陈九皋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当即表示愿意将自己在寨中的妻儿送往光州，接受许言的庇护，以此来彰显自己归附许言的决心。
马宝听言，也不免吃了一惊，而后便是一阵喜悦，他本以为还需要一番威逼利诱或费些口舌周旋才能让陈九皋彻底归心，却不想对方竟如此识趣，主动将自己的妻儿交出来作为人质。
除了将自己的妻儿交出来作为人质外，陈九皋也表示愿意与马宝一同前往光州拜见许言，接受总兵的调遣，马宝对此自然没有异议，他连声答应下来，约定次日便出发光州。
次日，陈九皋命陈石代自己镇守天堂寨，自己携妻儿和少量兵卒，与马宝一同踏上前往光州的路途。
与此同时，天堂寨周边的匪徒都已经得知陈九皋这伙人与山外的官兵接触的消息，这让匪徒们不禁产生了几分危机感。
其中以“翻山鹞子”张胡子、“过天星”刘七、“闯翻天”王魁等匪首最为忧虑，他们都知道陈九皋在入山前是河南的明朝官军，在陈部入山时，双方就干过一场，后面又经常联合围攻陈部。
可以说，双方早已结下了血债，相互之间极度仇视，眼下陈九皋与山外的官军接触，他们难免会担心陈九皋联合官军一起对付他们。
因此，在陈九皋与马宝一起出山前往光州后，他们便开始暗中联合起来，商议是否要先下手为强，趁现在山外的官军还未打来，先将陈九皋和他的天堂寨给端了。
陈九皋对此虽然毫不知情，但他也并非毫无防备。
在出发离开山寨前，他便叮嘱陈石，让陈石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退守山寨，加强戒备，不要贸然与其他势力开战，并防备其他势力的偷袭。
另一边，许言并没有一直待在光州，随着越来越多张胡子这伙贼匪的军情被斥候带回来，他也终于率军自光州开拔，南下移驻距离山区更近的光山县，也方便他能够直接入山作战。
许言不知道的是，在他驻扎光州的这段时间内，外面又发生了新的大事。
四月初四日，左良玉病死在九江，其部下人心惶惶之下，只能推举其子左梦庚为留后，继续将总督江楚应皖等处军务的袁继咸拘禁在船中，引兵东下，先后占领彭泽、东流、建德、安庆，兵锋直抵太平府。
弘光朝廷在接到上游督抚、镇臣关于左良玉叛变率师东下的报告后，大为恐慌，一阵兵荒马乱之下，首辅马士英匆忙命令兵部尚书阮大铖会同靖南侯黄得功、广昌伯刘良佐以及池口总兵方国安等人组织堵剿。
但此时，黄得功、刘良佐的兵马早已在史可法的命令下北上沿黄河一线进行布防，在接到命令后，他们顿时陷入进退两难的抉择之中。
但很快，两人便做出了相同的决定，他们决定尊奉朝廷旨意，头也不回的挥师南下，前去抵御左军的威胁——相较于北边已经被激怒的清廷，还是孱弱的左梦庚军更好对付。
史可法得知这一消息后，几乎要当场呕血，他连忙命令黄得功、刘良佐部停止南下，北方御虏，自己则请求入朝召对，面见弘光帝说明社稷的主要威胁来自北方的清军，而不是左梦庚部，希望不要抽调江北军队。
但马士英却担心史可法名位居前，入朝以后自己的首辅将保不住，加上打着复仇旗号，最先南下的清军准塔部自山东而来，果断拒绝了史可法的请求，命其速回料理，不必入朝。
史可法接到诏书后，大失所望，登上南京城郊的燕子矶，面南八拜，恸哭而返。
黄得功、刘良佐部在史可法的坚持下，最终还是没有渡江对抗左梦庚军，但他们却逗留在淮河一线踌躇不愿北上，坐视刘泽清与高杰对抗南下的清军。
刘泽清作为四镇中最弱小、最不靠谱的，自然无法抵御清军，他甚至还未与清军交战，只听到了清军前锋南下的消息便吓破了胆，望风南逃，直接将黄河防线拱手相让。
高杰一直对其他三镇有所防备，在听闻黄、刘两部南下的消息后，顿觉不妙，果断下令大军撤离归德，往淮河方向行军。
还未等他抵达，便又接到了刘泽清南窜的消息，他大骂三人之余，也不得不催促部下加快行军速度，抢先撤至淮河以南。
也是在这时，他回想起了许言在分兵前对自己的劝说，不免长叹短吁：“如今局面居然被许言提前预测，如若不是他此前提醒，只怕我真要被那三人出卖，独自对抗清虏！”
明军在江北还未接敌便兵败如山倒，败退的速度让史可法都还没反应过来，他还试图命四镇北上御虏，但即便是最敬重他的高杰都拒绝听命行事，只能无奈作罢，转而以泗州为核心，沿淮河布防。
短短不过十日，江北防线就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许言对此一无所知，不过他已经在光山县见到了前来拜见的陈九皋。
陈九皋在来的路上与马宝闲聊时，听说了许言在洛阳城下的光辉事迹，心里脑补许言是一个体格健壮的勇猛武将，也颇为期待与许言会面。
但初次见面，许言与他心里脑补的形象明显不符合，还比他想象的更加年轻，不免让陈九皋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看向马宝，似乎是想要询问他为何这位总兵大人如此年轻。
心中惊疑之余，他还是没有当着许言的面问出来，还是乖乖地躬身行礼，口中问候。
第81章 围魏救赵
待陈九皋行礼起身后，许言示意他落座，而后便开门见山询问起山寨中的兵员情况：“尔部久困深山，粮秣军械匮乏，士气几何？尚能战否？”
陈九皋被问到要害，脸上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坦诚以对：“回总镇，实不相瞒，寨中将士久未得饱食，兵器甲胄破损不堪，弓弩鸟铳亦缺少维护，以血肉之躯凭地利御贼尚可，若与总镇麾下精兵一同出寨击贼，野战争锋，恐……”
“恐什么？”
他顿了顿，露出苦涩：“恐力有不逮，反而拖了总镇后腿，为敌所破。”
许言静静听着，眼神在陈九皋和他身后几名面有菜色，却努力挺直脊梁的亲兵身上缓缓扫过，似乎是在判断着什么。
过了半晌，他才终于开口：“剿匪之事迫在眉睫，不可延缓，不过考虑到你部贫弱，只需出兵作为向导即可，与贼寇交战之事，便交由我军了。”
说完，他看向马宝，叮嘱道：“再拨粮秣军械发往天堂寨，不可令心系朝廷之将士忍饥挨饿。”
“遵命。”马宝抱拳应诺。
陈九皋听言，面露动容，当即起身拜倒在地，感激涕零：“总镇体恤之情，如春风化雨，解我寨中上下冻馁之苦，末将与麾下袍泽铭感五内！”
说着，他又重重以头触地，道：“英霍群寇盘踞，祸乱地方，百姓涂炭，末将身为守土之官，寸功未立，反要朝廷接济，实感惭愧！总镇剿匪安民，上应天心，下合民望，末将及麾下将士愿附骥尾，谨遵调遣，为总镇效犬马之劳，死而无憾！”
“陈都司快快请起。”许言见状，忙起身上前，将陈九皋搀扶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陈都司有心报效朝廷，本镇心中甚慰，陈都司对山中各方势力颇为了解，不妨为本镇介绍一番？”
“谨遵命令。”陈九皋应下。
而后，他便侃侃而谈，将这山中的各方势力尽数介绍了一遍，比起只在山中探查半月的马宝，他所知道的显然更多，了解的也更深。
在陈九皋说完以后，许言开口说道：“这盘踞白莲山的张胡子最为猖狂，所谓枪打出头鸟，我欲发兵先剿灭此贼，杀鸡儆猴，陈都司觉得呢？”
陈九皋与那张胡子相互仇视，听许言准备对其动手，自然求之不得，连忙点头，道：“总镇英明，此獠猖狂至极，目无朝廷，俨然成为这山中一霸，若能将其剿除，其余贼众自会作鸟兽散。”
许言微微颔首：“时不待我，明日便发大兵入山围剿。”
“总镇，末将愿为先锋！”马宝与陈九皋几乎同时出列请缨。
他们话语落下，相互看了对方一眼，陈九皋没有退缩的打算，他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来向许言表现自己。
许言见他二人一同请战，不禁轻笑出声，他摆了摆手，道：“你们不必争抢，只需各司其职即可。”
两人听许言这么说，这才不再抢战，等待许言的吩咐。
许言面色一正，道：“马宝，我命你率本部人马先行入山，充作先锋，包围白莲山一带，陈九皋则充作向导，为先锋开路，免遭贼寇伏击。”
“末将领命！”
二人同样神情一肃，大声应下。
……
次日，马宝便与陈九皋一同领兵开拔，陈九皋的妻儿没有一同离开，而是作为人质留在了许言营中。
这无疑让许言对陈九皋更信任了几分，毕竟能够像吴三桂那种毫无负担的抛下妻儿的人终究是少数。
这一次，明军自光山县进入山区的速度很快，他们在陈九皋的引领下直扑白莲山，而与此同时，白莲山周边的贼匪已经开始集结，试图赶在官兵入山之前将天堂寨一网打尽。
他们的举动没有逃过许言提前派出去刺探军情的斥候的眼睛，斥候们迅速将这一消息传出山外，正好传至率军入山的马宝面前。
马宝与陈九皋得知后，后者顿时着急起来，对马宝说道：“马将军，贼众势大，若合力围攻我天堂寨，我部将士即便依托山势抵抗，也定会损失颇多，还请马将军分兵驰援！”
马宝瞥了他一眼，却是不慌不忙，慢悠悠地出声宽慰道：“陈都司稍安勿躁，天堂寨据险而守，易守难攻，坚守一日两日并非难事，张胡子等獠此刻急于攻打天堂寨，正说明其慌乱，我们反而可以利用这一点，反击制敌。”
他语气从容，与陈九皋的着急形成了鲜明对比，后者见状，也不免冷静了许多。
“那马将军的意思是？”他沉声问道。
“贼寇此番围攻天堂寨，定是倾巢而出，与其分兵去救被围的天堂寨，不如趁其后方空虚，直捣黄龙！白莲山乃是张胡子经营多年的根基，其巢穴被毁，军心必乱！天堂寨之围自会解除，我军更能以雷霆之势，一举歼灭其主力于白莲山或归途之中！”
马宝说完，陈九皋瞬间了然，拍手道：“这便是兵法中的围魏救赵！”
马宝没有读过兵法，也不懂围魏救赵，但见陈九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也连忙故作高深，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同时，他在心里暗自想到，等大军在这英霍山区安顿下来以后，他一定要去寻几本兵书过来，免得以后漏了怯，自己毕竟代表的是许言的脸面。
“既然马将军早有定夺，末将也不再多言，末将知晓一条可避开贼寇耳目，直扑白莲山的山道，请允末将带队先行！”陈九皋抱拳说道。
“善！”
马宝从善如流，当即给陈九皋拨五百精兵，命其带队先行，自己领兵跟进。
许是担心天堂寨会在贼众的围攻下先被攻破，陈九皋颇为积极，一马当先，率兵卒沿狭窄山路直扑白莲山。
林间鸟雀惊飞，为了加快速度，不被贼寇发觉，士兵们轻装上阵，只食用干粮，而不生火造饭。
但是先行入山的毕竟是从外地征召的兵卒，他们并不擅长山地行军，加速行军的代价便是，偶尔有士兵失足坠亡。
第82章 埋伏
正如马宝所料，白莲山的贼窝此时果然守备空虚，为了赶在官兵入山前将天堂寨端掉，张胡子将手下大部分人马都带走，几乎倾巢而出，巢穴内就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老弱病残看家。
这就使得他们在面对如神兵天降般杀至山下的官兵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力。
陈九皋一马当先，率领五百精兵沿着险峻小径，悄无声息的杀至白莲寨外围，寨墙上寥寥无几的哨兵正打着哈欠，相互闲聊着，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示警的惊呼，便被陈九皋抬箭精准射杀在哨位上。
“杀进去！”
陈九皋一声暴喝，策马冲向洞开的寨门，门后的喽啰见敌人杀来，慌忙试图赶在敌人冲过来之前将寨门关上。
但是陈九皋的动作更快，赶在寨门被关上之前便杀了进来，他再度抬箭射杀其中一个试图关门的贼兵，而后弃弓拔刀，斩向另外一人。
只见刀光一闪，那贼兵就捂着喷血的咽喉痛苦地跪倒在地，倒在血泊之中，陈九皋策马越过尸体，继续冲进寨中，在他身后，全副武装的官兵们呐喊着撞开合上一半的寨门，如潮水般涌入。
寨内留守的贼寇听见外面的喊杀声，虽然一时还搞不清楚发生何事，但还是拿起武器冲了出去，试图迎战。
可在他们冲出房屋后，便看见那些明晃晃的刀枪和杀气腾腾的官兵，一个个皆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作鸟兽散。
那些小头目怒吼着命令他们抵抗，却很快变成官兵攻击的目标，和少数负隅顽抗的贼兵一同，被当场格杀。
“直捣主厅，焚其房屋，毁其巢穴！”
陈九皋目标明确，大声命令道，士兵们听后，有序分头行动，点燃寨中的茅屋草舍，踹开装着贼寇抢来的战利品的储藏室，将里面的战利品尽数搬走，而后将房屋付之一炬。
寨中很快便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贼寇的家眷皆沦为俘虏，还有那些被掠走为奴的平民百姓，也被士兵们解救出来。
他们看着那漫天火光和满地的贼寇尸体，纷纷跪倒在地，大声哭嚎着，对解救他们的官兵表示感谢。
还在白莲山外的马宝也看见了山顶升腾起来的黑烟，他咧嘴一笑，抚掌道：“这陈九皋的动作倒是快，张胡子巢穴被毁，定会解围回防，我军便在这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等待他自投罗网！”
说罢，他当即下令大军停止行军，分散开来，在贼寇回防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守株待兔。
白莲山与天堂寨之间并不算远，因此这里升腾起来的黑烟很快便被远方的贼寇探子发现，探子见自家巢穴的方向黑烟升起，骤然脸色大变，慌忙跑向临时营地。
探子几乎是连跪带爬地冲回营地，顾不得帐外卫兵的阻拦，一头闯了进去，帐内张胡子正在与其他几家贼首商议着该何时攻城，就见他如无头苍蝇般闯了进来，还神色慌乱，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正欲大发雷霆，就见那探子跪倒在地，仓皇喊道：“大当家的，不，不好了！白莲寨……白莲寨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