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兵大人字字珠玑,为国为民之心,我等甚是钦佩,若大人真能庇护一方,为我等主持大局,共御外侮,我陈家庄上下两百余口愿倾力相助,唯大人马首是瞻!”
他说完,深深一揖,身后的随从就连忙捧上礼物清单和庄内丁壮名册。
有了第一个表率的,气氛便松动起来,那些本就心存归附、寻求庇护的势力代表也纷纷附和。
“王屋寨愿听总兵大人调遣,共抗北虏!”
“李家堡愿献粮草、出丁壮,修筑堡寨!”
“……”
面对这些归顺之心较为明确的使者,许言面色稍缓,温言抚慰:“诸位深明大义,本爵甚是欣慰,山中军民一体,休戚与共,尔等所献军资丁壮,本爵一概收下,登记造册,必用于御寇安民,不负所托。”
“各寨可先行操练本部乡勇,整修寨墙,本爵不日便会派员前往各寨,勘查地形,规划联防之策,望诸位精诚合作,共度时艰。”
能够到场的,都是愿意归附官军的,在听了许言这一番漂亮话以后,他们都很捧场地笑着点头应诺。
许言随后却话锋一转,语气严肃道:“值此危急存亡之秋,除通力合作之外,别无他途,本爵还需提前告知诸位:此前各寨恩怨纠葛,除通匪劫掠、血债累累者外,本爵可暂不追究,但自今日起,所有山中军民,必须服从本爵号令调度,若有暗通鞑虏、不听号令、阳奉阴违者……”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外面悬挂在旗杆上的贼寇首级,众人的目光随他一同望去,神色皆有些变化。
……
许言在席间所说的话很快便传到山中各个寨中,那些还在踌躇犹豫的山寨听闻以后,终于还是坚定了想法,不再犹豫,派出使者向许言表示归附。
只有湖广地界的一些山寨没有表态,也不知是因为消息传递不通,他们没有及时收到,还是因为他们不认为河南的官军能够管到自己头上。
毕竟,眼下的湖广已经乱作一团,黄州府也被顺军攻陷,阿济格的目标还是在追击李自成残部,而并没有因为多铎的死转而攻打许言。
或者说,暴怒之下的多尔衮在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以后,最终还是决定让阿济格这一路不改变目标,只是命阿巴泰、准塔等部南下,充当灭明急先锋。
就在许言开始经营英霍山区的同时,奉命前往陕西接管前线军务的阿巴泰终于率军出关,杀入河南地界。
清军大举东进,兵临洛阳城下,这一次,洛阳城内没有兵马抵挡,城中士绅百姓也全然不敢有抵抗的勇气,主动开城投降。
但他们的投降并没有换来清军的宽恕,清军攻入洛阳城后,阿巴泰下令屠城,将洛阳城夷为平地,以此宣泄怒火。
在百姓的哭嚎声和漫天火光中,洛阳这一千年古城,被清军残忍地化为白地,城中百姓无一幸免。
洛阳屠城后,清军继续东进,所到之处,皆大开杀戒,血流成河,也正是因为他们大肆屠杀的原因,行军速度变得缓慢,给了许言比较充足的准备时间。
而另一边,自山东南下的清军准塔部越过黄河后,兵锋直指泗州,不过准塔部的战斗力不敢恭维,曾经小股部队入寇淮北时,甚至还被明军驱逐。
因此,准塔没有任何意外的被明军阻挡在了淮河以北。
关于清军的动向,许言还是通过零零星星的消息得知的,为了避免被清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又派出众多斥候出山,前往河南地界侦查阿巴泰部动向。
同时,许言也在山中积极练兵,组织流民百姓开辟荒地,开垦新田,筑造民房。
在他高达2000的统御的影响下,这支一个多月前还是以新兵为主的军队,很快便被操练成一支精兵,进退有度,军容严整。
在这期间,不断有躲避清军屠杀的难民前来投奔,甚至还有崇祯末年担任过兵部尚书的张缙彦也举家逃亡,遁入山中寻求庇护。
这张缙彦虽然不得不逃亡,狼狈至极,但骨子里还是轻视武人,在出示身份,被带到许言面前后,他颐指气使地要求许言为自己备好房屋,并派兵护送自己前往南京。
许言才不会惯着这个历史上投降清军的汉奸,他直接命人将张缙彦一家充入劳役,将他们丢到史河河谷去参与开荒,为抗清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四月中旬,清军兵锋日渐逼近,攻克归德府后,又纵兵劫掠城中百姓,得知杀害了多铎的凶手许言退往英霍山区,阿巴泰当即率军变更行军路线,转道南下。
随着清军铁蹄愈发逼近,几乎每日都有难民进入光山县,祈求土门关、阴山关等关隘守军打开关门,放他们入山避难。
领兵驻扎前线的胡国鼎与张成见关外难民越聚越多,害怕生变,纷纷向许言汇报此事,询问是否要打开关门,放这些难民入山。
许言虽然担心这些难民里混着清军的细作,但也同样担心等清军到来以后,将这些难民掳掠驱使成为炮灰,成为攻打自己的助力,他思忖再三,还是决定下令打开关门,放难民入山。
不过,为了防止清军细作混在其中,他命刘权领兵前去接收,将入山的难民打散分配,以五户为一甲,相互之间监督,若有异样,主动告发者领赏,隐瞒不报者牵连全甲。
第90章 道臣
四月二十四日,在原本的历史上,清军已经在多铎的率领下开始围攻扬州城,并在当天夜里用红衣大炮轰塌城墙,于次日攻陷扬州,举起屠刀,造成臭名昭著的扬州十日的血案。
而在这一世,由于多铎惨死,攻打两淮的清军就只剩下了准塔部这一偏师,被四镇死死挡在了淮河以北,寸步不能南下。
继承了多铎这支主力的阿巴泰,其目标更是直指许言所在的英霍山区,所到之处鸡犬不留,血流成河。
二十四日,清军进入汝宁府地界,府城士绅害怕抵抗会招致杀身之祸,在知府的带领下主动开城投降,但清军入城后,还是对城中百姓进行了残忍的杀戮。
消息传开,汝宁全府震动,更多百姓因为恐惧清军而拖家带口,逃往英霍山区,希望能够寻得官兵的庇护,面对如此众多的难民,许言还是选择照单全收。
既然他穿越到了这个世界,那就应该为自己的族人做些什么,他虽然不是圣人,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人被异族屠戮、驱使着沦为奴隶、炮灰。
为了能够抵挡来势汹汹的清军,以及守护住英霍山区内的数万生灵,许言在原本兵马的基础上继续扩军,将总兵力扩充至一万两千。
这多招募的四千兵丁,多是从常年定居于山中的山民中选拔征募,这些山民擅长山地行军及战斗是一回事,他们的常年在环境比较恶劣的山区内生活,素质也会比外面的农夫更高。
许言利用他高达两千的统御亲自操练兵马的同时,外面派出去侦查敌情的斥候也不断撤回向他汇报。
随着越来越多消息送到许言手中,他也逐渐了解了自己所要面对的这支清军的大致兵力情况。
阿巴泰所部兵马,主要还是以洛阳之战落败后的清军为主,但也有从陕西总督孟乔芳那边调来部分八旗兵及绿营扩充军力。
眼下攻入汝宁地界的清军,其总数约莫在两万五千至三万之间,根据斥候根据清军军中战旗的样式及数量推断,八旗兵的数量最多不会超过万人。
愈发清晰的敌情让许言不禁有些心情沉重,清军的兵力是自己的两倍,即便经历过洛阳之战,损失惨重,但也是以身经百战的老兵为主。
而己方,虽然在扩军以后总兵力扩充至一万两千,但大部分还是以没怎么上过战场杀敌的新兵为主,至于装备方面,得益于化身“运输大队大队长”的清军慷慨解囊,与清军之间的军械甲胄倒是没有太大的区别。
……
时间转瞬即至,很快便进入五月。
清军还在一路烧杀抢掠,兵锋直指英霍山区,几乎每条从关隘通往山区内部的蜿蜒曲折的山道上,都有源源不断、扶老携幼涌来的难民,这些难民眼中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和彷徨,也带着对清军将至的惊惧。
许言站在临时搭建的瞭望塔上,望着那些神色各异的难民,听着撤回来的斥候的汇报,那斥候脸色凝重地对许言说道:
“总兵大人,清军先锋已经抵达光山县,占领县城,对城中百姓进行劫掠,试图驱赶百姓出城,与沿途驱赶而来的难民聚在一起,似乎是想要将他们作为攻打我军的炮灰。”
许言听言,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节泛白,清军果然是一帮没有底线的畜生,利用无辜百姓做肉盾,真是该死!
斥候没有看见许言的反应,他想起了什么,接着低声说道:“光山县的那位林知县……据说他在痛骂清军以后,被清军俘虏,不屈而死。”
许言微怔,那位林知县他还有些印象,当初收到书信开始抄家搜捕时,他就觉得只有林知县一人不在名单上有些意外,现在看来,他倒是一位有气节的清官。
只可惜,撤退之时,林知县拒绝与他一同入山,而是坚持留守县城。
“为他立一尊衣冠冢,我要亲自祭奠他。”许言感慨之余,对着身后的亲兵吩咐道。
“遵命。”
亲兵离开后,许言又听着斥候的汇报,没过多久,外面突然跑来一名士兵,向许言汇报道:“总兵大人,难民里有一人自称是分巡汝南道道臣,要求见您。”
“分巡汝南道道臣?”许言眉头一挑,想了想,还是命人将他带来。
很快,士兵就将一个穿着粗布长袍,看起来有些狼狈的中年男人带了过来,那中年男人一看见许言,就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道:“下官分巡汝南道邵起,拜见总兵大人!”
许言微微颔首,道:“无需多礼。”
而后,他又问道:“你奉命分巡汝南道,为何会与难民一同出现在这山中?”
邵起听他这么询问,脸上顿时露出几分无奈之色,拱手道:“回大人的话,汝南已被虏兵占据,下官不愿为虏兵所获,便乔装打扮,与难民一同东逃,途中却遇到虏兵屠戮难民,便被大股难民裹挟着一同逃入了这英霍山区内。”
“得知总兵大人亲自坐镇英霍,下官身为朝廷命官,大敌当前,自然应当献绵薄之力,助大人御虏安民。”
“好,邵道臣有这等忠心,本镇心中甚慰!”许言抚掌道,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他身边刚好就缺少邵起这种能够协助管理好内政的文官,别说之前那个张缙彦可以,若是让那条老狗管理内政,定然不会老实,只怕许言在前线吃紧,他在后方紧吃,甚至是试图以前兵部尚书的身份架空许言。
许言虽然不怕被夺权架空,但大敌当前,还是不要再搞出什么幺蛾子了,所以张缙彦还是送去做苦役吧。
接着,许言便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希望邵起能够协助管理好后方,将流民百姓都安顿下来,并组织丁壮协助官军抵御清军。
邵起听后,尽管觉得肩头一时多出了许多压力,但还是咬咬牙答应下来,郑重道:“请大人放心,下官定会竭尽全力为大人安顿好后方,不负大人所托。”
第91章 兵临关下
许言将邵起收入麾下,命其协助治理内政的同时,山区外,清军也已经从当地百姓口中得知了明军主力收缩撤入英霍山区,据关凭险而守的确切消息。
阿巴泰坐在刚被血洗不久的光山县衙内,听完麾下佐领的汇报,脸上带着复仇的戾气与一丝不屑的嘲弄。
那个胆大包天,胆敢杀害豫亲王多铎及几位宗室的汉人总兵,此刻就如同钻进了山林的老鼠,以为凭借这些沟沟坎坎就能挡住大清的铁骑,简直是痴心妄想!
“哼!”阿巴泰重重地将手中酒壶落在案上,“这条卑贱的汉狗,杀我袍泽,罪该万死!传令全军,即刻向英霍山区开拔!”
“他不是收留难民吗?正好,让这些低贱的尼堪走在前面,待破关之后,本王要在那土门关上亲手砍下许言的首级,悬于帅旗之上!让所有南蛮子看清楚,违抗大清、杀害我宗室亲王的下场!”
阿巴泰话音落下,候在一旁的固山额真阿山抱拳说道:“大将军,明军于多处要隘分兵驻扎,末将以为,可分兵数路,佯攻各个关口要隘,再集结重兵攻打土门关,迫使明军无法分兵驰援。”
他说完,就见阿巴泰点了点头,赞许地说道:“你的提议不错,正合我意。”
随即,阿巴泰便采纳阿山的提议,下令分兵数路,佯攻阴山关、斗木岭关、九里关等多处关隘,自己则亲自领主力主攻土门关。
随着阿巴泰的命令下达,号角声凄厉响起,如同催命的丧钟一般,清军兵分数路,裹挟着沿途抓捕来的大量难民,以及从光山县城等地强行驱赶出来的百姓。
这些手无寸铁的可怜人在清军刀枪的逼迫下,哭嚎着、推搡着,如同绝望的洪流,被驱赶在最前方,向着英霍山区的各个关隘缓缓涌来。
许言第一时间得知了清军的动向,见他们果然驱赶百姓作为炮灰,攻打己方关隘,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他愤恨之下一拳砸在面前的木案上,没有控制住力道,居然直接将那木案砸得龟裂开来,木屑横飞。
周围的士兵们见状,无不面露骇然之色,他们虽然知道许言有着不输于霸王之勇力,可这轻而易举就将一张结实的桌案拍碎,着实令人心惊。
见木案直接被自己砸碎,许言也冷静了许多,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传令兵命令道:“传令各处关隘守将,不得有妇人之仁,虏兵驱赶百姓便是想要利用我们的不忍,若有百姓冲击关隘,即刻诛杀,不得心慈手软。”
传令兵闻言先是一惊,而后连忙抱拳应诺,将许言的命令传达出去。
另一边,清军进犯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递开来,还在史河河谷领着家人开荒,累得腰酸背痛的张缙彦听到清军进犯的消息,顿时惊恐地瞪大眼睛,低声咒骂道:
“完了……全完了!这些粗鄙武夫根本不懂韬略,许言小儿逞一时之勇,害死多铎,如今引来鞑子举国震怒,还要连累吾等身死族灭,竖子不足与谋!”
他慌乱地四处张望,试图寻找逃跑的机会,却被旁边负责监工的民兵发现,用木棒狠狠打了过来,痛得他一个趔趄,摔倒在泥土里。
“快给我起来继续干活!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呢?莫要偷懒!”那民兵一脚踹在张缙彦身上,大声呵斥道,他早就看张缙彦这厮高高在上的模样不爽了,如今终于有机会发泄出来。
待张缙彦忍痛爬起来后,民兵又看向周围神色有些惊慌的百姓,喊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总兵大人还在前线亲自统兵御敌,莫要慌乱!”
而在土门关,许言亲临阵前,站在关隘的城头上,他能够明显感受到现场的气氛凝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站在城头,他能够清楚地看见山下蜿蜒山道上那缓慢移动、哭嚎震天的难民潮,以及后面影影绰绰、闪着寒光的清军队列,一面面颜色各异的腾飞龙旗,结合起阵阵悲号,就好似张牙舞爪的恶魔一般,令人心中发寒。
许言心情沉重地收回目光,又看向城头上的士兵们,士兵们也同样神色各异,充满骇然。
即便是跟着许言经历过洛阳之战的老兵们,也是紧握着武器,面色惨白,新兵们更是两股战战,眼中充满恐惧和对接下来不知如何是好的迷茫、彷徨。
“总镇,虏兵若是驱使百姓攻城,我们该如何是好?当真要射杀他们吗?”
一名游击颤抖着声音对许言问道,许言瞥了他一眼,只是沉声说道:“莫要因一时的妇人之仁,害得这土门关,乃至整个英霍山区内的军民皆葬身敌手!”
说罢,他强忍着内心深处的怒火与揪痛,命令士兵们进行最后的战前检查,做好射击准备,一旦那些百姓被驱赶着攻城,就尽数射杀。
那名游击不再言语,只能默默将许言的命令传达下去,而许言继续观察着山下的情况,一切都令人心碎——
衣衫褴褛的百姓如同待宰的羔羊,在清军骑兵的鞭挞和长刀的威逼下,步履蹒跚地向着陡峭的关隘爬行,哭喊声、哀求声、清军的斥骂声混杂在一起,顺着山风隐隐传来。
在难民潮之后,是成队列缓缓前进的清军步卒,精铁打造的盔甲和长矛闪烁着刺骨的寒光,更高处的山道上,尘土飞扬,隐约可见更多旌旗。
清军并没有马上攻城,而是在抵达山下后,便迫使百姓砍伐树木,为他们安营扎寨,同时打造大量攻城器械。
见清军没有急着进攻,城头的官兵们都下意识松了口气——尽管他们知道用不了多久,注定要面对清军驱民攻城。
第92章 夜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