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将重伤垂死溃逃,成了压倒八旗军最后一丝士气的重锤。
兵败如山倒,方才还在喊着“保护主子”的八旗兵丁们彻底崩溃,再无半点抵抗的勇气。
他们哭喊着、推搡着,如退潮般争先恐后地向后方溃散,仅剩的几面破烂旗帜也被丢弃在地,迅速淹没在乱军马蹄之下。
许言看着重伤逃跑的阿巴泰,还想继续追击,但其他营区的清军已经闻讯赶来,他们人数越来越多,开始隐约将中军大帐合围起来。
他若是继续追击阿巴泰,即便能够将其斩杀,也极有可能会和剩余骑兵一同深陷增援而来的清军的重围之中。
许言只思忖片刻,便做出了决定,阿巴泰被他用虎枪贯穿躯体,已经是强弩之末,生死难料,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将自己和身后的数十名骑兵搭在这里。
想到这,他猛地一勒缰绳,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生生止住了追击的动作,旋即,许言扭头看向身后的骑兵们,抽出腰间的另外一把长刀,指向土门关的方向,喊道:
“随我冲杀出去,撤回关内!”
“杀——”
没有半分犹豫,早已抱定死战之心的骑士们齐声怒吼,强压下身心的疲惫,他们甚至没有重整队形,仅凭对主将的绝对信任和求生本能,立刻调转战马。
紧接着,许言再度一马当先,率领骑士们以决绝的气势狠狠刺向土门关方向刚刚合拢,尚未完全成型的清军包围圈。
许言冲杀在最前,手中长刀左劈右砍,精准而狠辣,每一次挥落都带着呼啸的破空声,意图阻碍的清兵如浪涌碰上了最坚硬的礁石,顷刻间人仰马翻。
残存的明军骑兵紧随其后,在奔跑中逐渐凝聚成一个锥形突击阵,长矛、马刀在他们手中杀死任何一个胆敢阻拦的敌兵,眼见他们如此凶悍,合围过来的清军一时不免心生惊骇。
但佐领们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呵斥着各自的部下,指挥他们包围上去,或是张弓搭箭,向移动的敌军射击,可这并没能抵挡住明军突围的势头。
锋锐的锥头以许言为核心,狠狠撞入了增援清军的侧翼,下一瞬,血肉横飞,尽数碰撞声、骨骼碎裂声等等声音交织成一片,清军的包围圈就像一块柔软的布匹,被这股不顾一切的冲击力猛地撕裂开了一道鲜红的口子。
骑兵们踏着敌军的尸体,迎着扑面而来的血雨和箭矢,马不停蹄,一路向前冲杀,不时有人惨叫着中箭坠马,包括许言在内,许多人身中数箭,却还是咬牙前冲,他们的盔甲上再次染满鲜血,但那大多已不是自己的,而是敌人飞溅的热血。
阻在前路的清兵试图结阵,却被这决死的冲锋撞得七零八落,许多清兵还没来得及反击,便被战马撞倒后卷入马蹄之下,生生踏成肉泥。
清军佐领的咆哮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与兵刃撞击声中,零散的箭矢从两侧飞来,深深钉入盔甲和战马的身躯。
一支箭矢迎面飞来,刁钻地穿透了许言的臂甲缝隙,让他觉得左臂一阵刺痛,他顺势望去,就看见几步外一个旗丁正在慌忙摸出新的箭矢,试图再度向他射击。
许言面无表情,催马冲去,右手扬起马刀,手起刀落,便直接将那个旗丁的首级斩断,鲜血高高喷起,无头尸体原地摇晃了几下,重重倒下。
踏着满地尸体,明军终于强行杀出了清军的合围,冲向黑暗中的山道,他们抬头看去,土门关的轮廓肉眼可见,一队队打着火把和明军旗号的兵马正在蜂拥下山。
看见援军出关接应,跟着许言突围出来的骑兵们士气大振,欢呼着拍马继续奔跑,许言也松了口气,但他还是不时回头看向身后混乱的营盘。
清军眼见无法阻拦他们,却也不愿放任他们就这样轻易突围,开始分出部分兵马试图追击。
许言虽然有心回身冲杀一番,但他自身还能承受住高强度的杀戮,麾下骑兵们却是连人带马皆疲惫不堪,回身冲杀只会徒增伤亡。
因此,他只能带队继续撤退,并查看跟着他突围出来的骑兵的数量,他只粗略看了一番,顿感心惊肉跳,出发时的百名精骑,此刻却只剩下了约莫一半,且人人浴血,马匹带伤,盔甲上插着箭矢,宛如从地狱血池中挣扎而出的修罗。
很快,许言便与出关接应的明军汇合,马宝亲自领队,见许言满身是血,身上也插着数支箭矢,顿时大吃一惊,连忙上前问道:“总镇,您可有受伤?”
许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想说没有受伤,那是不现实的,但他也确实没有感受到太大的疼痛,在系统的加持下,现在仍然生龙活虎。
他没有直接回答马宝的问题,只是命身后的骑兵们直接撤回关内,而后回头看向还在追击的清军,对着马宝喝道:“整队,随我回身掩杀,击退敌军追兵!”
马宝神色一变,连忙说道:“总镇,您刚刚杀出重围,还请先撤回关内休整,敌军追兵自有末将应对!”
许言却是不为所动,换上另一匹战马,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骑枪,而后对着马宝和他身后的营兵们喊道:“将士们,随我冲杀下去,让敌军追兵有来无回!”
见许言宛若战神,浑身是血仍然战意昂扬,营兵们顿时士气如虹,欢呼着跟随许言出击,向追兵杀去,马宝见状,也只能无奈地提起武器跟随出战。
第98章 伤员
许言依旧一马当先,带头掩杀,明军在他的率领下如猛虎下山一般,狠狠撞入追击而来的清军队列。
新换的战马嘶鸣着,载着许言和他手中的长枪化为一道闪电,直刺前方一名清军佐领的咽喉。
那佐领还未来得及举盾格挡,便被枪尖洞穿脖颈,鲜血喷溅如泉涌,将许言本就腥红的甲胄染得更加鲜红,只听噗嗤一声闷响,尸体应声坠马。
许言的冲锋势头丝毫不减,他大吼道:“碾碎他们!一个不留!”
紧跟在后的马宝和营兵们见此情景,胸中血气翻涌,齐声呼应着,如狂涛骇浪般向前涌去,清军追兵本就是仓促出击,人数并不比明军多,见明军呼啸而来,顿时心生怯意。
眼见主将如入无人之境,明军士气陡盛,两军迎面相撞,刀枪挥舞间,清兵像割麦子般倒下。
清军佐领们见状惊慌失措,嘶吼着试图重整阵型,但许言丝毫不给他们喘息之机,他勒马回旋,骑枪左右横扫,精准地挑飞两名张弓的清兵,惨叫声中,弓手阵型大乱。
清军追击的阵型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冲锋撕裂开来,后队士兵见前排被屠戮一空,恐慌如瘟疫般蔓延,许多人开始慌乱调头,相互践踏。
许言又率军掩杀了一阵,清军更加慌乱,纷纷抛下兵械,狼狈的向营地退散,许言见状,这才勒马停住,回身看向身后的队伍。
跟随他掩杀的明军伤亡寥寥,营兵们虽然疲惫,却个个眼神炽热,杀气腾腾,许言微微颔首,大手一挥,道:“回关,清军已胆寒,明日再战,必破敌军!”
“万胜!万胜!”
将士们齐声欢呼,而后简单打扫了一番战场,便簇拥着许言撤回关内。
待许言撤回土门关,随着沉重的城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土门关内的喧嚣旋即如同烧沸的油锅,在这一刻彻底炸开。
守关的士兵们已经提前从撤下来的骑兵口中得知了许言今晚的战果,又见他们成功击退追兵,更加兴奋不已,城门后的道路两旁因此挤满了闻讯而来的军民。
一张张脸庞皆因激动而泛着红光,看向许言的眼中充满了钦佩和崇拜,士兵们拄着长矛,将挺直的脊背当做迎接的仪仗,无数道目光皆向那被腥红甲胄包裹着的身影望去。
许言没有和那些士兵们一样沉浸在初战获胜的喜悦中,他清楚今晚能够取得战果,也是抓住了敌军的轻敌心理,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若清军守备森严,早有防备,自己虽然还是能够按照最开始的战略计划烧毁敌军的物资,但肯定无法进一步扩大战果。
接下来,清军一定会展开更加残酷的报复性猛攻,他们必须要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意识到这点,许言便命人将初战告捷的捷报发往其余关隘以及山区各处聚落宣扬,以此激励士气,让军民们知晓,清军并非不可战胜的。
同时,他也命令各处关隘加强戒备,做好预防清军报复的准备。
下达命令后,许言没有马上睡下,而是前去探望起跟随自己强行突围出来的骑兵们。
这些骑兵是许言在军中精挑细选,又亲自带队训练了一阵,才组成的精锐骑兵,每一个都是弓马娴熟的精兵,死一个许言都会肉疼。
今晚,却为了能够再现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战果折损近半,许言不说心疼是不可能的。
等他来到骑兵的驻地时,骑士们已经卸下了沾染血水的甲胄,接受随军医官的救治,许多人的身上都有着多处伤口,古铜色的精壮肉体上伤痕累累,触目惊心。
看见许言到来,骑士们连忙站起身来,用带着狂热和崇拜的目光看向他,抚胸行礼,许言连忙抬手止住他们的动作,让他们重新坐下。
而后,许言一一询问起他们的伤势,并代替医官,拿起药膏为伤员身上的伤口涂抹,亲自为他们缠上绷带。
被许言亲手救治的士兵顿时感动不已,眼眶瞬间红了,咬着牙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
“大人,这如何使得!”旁边一位伤势较轻的士兵挣扎着就想站起来阻拦,脸上满是惶恐与无措,“怎么能让您……”
“莫动!”许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同时手上的动作依旧轻柔而利落,仔细地缠好绷带,打上结实而灵活的结。
他看着这名骑兵深可见骨的刀伤,沉声道:“甲胄替你挡了大半力道,骨头没伤着,好生休养几日莫沾水,莫要用力崩开伤口,半月后又是一条好汉。”
“是……是!将军!”那骑兵声音哽咽,使劲吸了下鼻子,挺直着胸膛,眼中那份被崇拜点燃的光芒变得更加炙热明亮,仿佛只要许言一声令下,即便让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许言轻轻拍了拍他完好的肩膀,走向另一位被箭矢射穿手臂的年轻骑士,那年轻人早已激动得浑身微颤。
他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不过许言对他还有印象,对方在今晚的战斗中砍翻了数个敌人。
年轻人见许言竟然屈尊降贵,亲自为自己上药裹伤,只觉得满身的伤痛都化作了无上的荣耀与暖流,他想开口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却终究只化作了一句带着颤音的嘶吼:“谢大人大恩!小的这条命……明日还能杀敌!”
许言听罢,低笑出声,手上的动作不停,道:“想要杀敌,等你这箭伤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在好之前可切莫逞强上阵。”
年轻骑兵涨红了脸,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什么,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许言在他的伤口缠上布条后,站起身来,锐利而温和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因他动作而屏息凝神的年轻或不年轻的脸庞。
这些面孔上都刻着疲惫、伤痛,却更清晰地烙印着狂热、信赖以及誓死追随的决绝。
“看来以后要尽量克制这种冒险的战术了。”许言心中想着,这种战术虽然回报很高,但终究还是会让这些信任效忠于他的骑兵们葬身其中,许言可以安然杀出,可他们不行。
另一边,在许言的命令下,旋即有数名信使拍马冲出关隘,沿着狭窄的山道向四周驰骋而去。
随着他们的步伐,消息像长了翅膀,沿着山脊、顺着谷地,飞也似的传向更远的烽燧墩堡与山区各处大兴土木的聚落、屯田。
距离土门关最近的斗木岭关与阴山关是最先得到消息的,胡国鼎与张成分别坐镇两处,得到消息后,二人都很是高兴,连忙将此宣扬下去,并对各自的部下们说道:
“对面的鞑子不过一帮乌合之众,无足挂齿,总兵大人再发神威,几乎阵斩鞑酋,鞑酋而今初战落败,锐气受挫,定会寻机攻城,展开报复,即刻起加强戒备,时刻盯紧鞑军动向,切莫让鞑子有了偷袭的机会,坏了抗清大业!”
将士们听言,皆为许言的取胜士气大振,齐声应诺下来。
第99章 阿巴泰重伤
与此同时,清军大营内,一场紧张、压抑的手术正在进行着。
当阿巴泰终于与合围过来的大队人马汇合时,他几乎已经被自己的鲜血染成了血人,整个人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气若游丝,只能任凭忠心耿耿的巴牙喇将他抬进一座完好的帐中。
随军医官很快便被拉了过来,他们得知自己要经手的伤员是身份尊贵的阿巴泰,一个个都惊得脸色骤变,深知稍有差池,便是杀身之祸。
因此,他们都不敢怠慢,即便心中再怎么不愿冒险,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在帐外旗丁们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中进入营帐。
昏黄的灯火在弥漫着血腥气的帐篷里摇曳不定,阿巴泰高大的身躯瘫在临时铺就的毡毯上,甲胄已被艰难卸下,内里染血的锦袍被小心剪开,露出肩胛骨处极其可怖的创口。
许言掷出的虎枪几乎将他的肩胛骨整个击碎,枪身贯穿了身躯,从后面长长穿出,为了方便手术,士兵们提前将虎枪前后折断,只留下伤口处的一截断杆。
军医们看见这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伤口,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断裂的骨茬裸露在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创面,渗出汩汩的暗红色血液,在他身下的白布上晕开一朵不断扩大的、触目惊心的花。
如此可怖的伤口让军医们只能小心再小心,他们倒吸着冷气,汗水浸透了额角,用沾满烈酒的布巾小心清理,每一次触碰都引得阿巴泰剧烈抽搐。
“大将军这伤……实在太重了。”军医们窃窃私语着,“这虎枪将肩胛击碎,只恐伤及肺腑,要命啊……”
他们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听不清晰。
剧烈的疼痛让阿巴泰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是无尽的羞怒和恐惧——他纵横沙场数十年,竟在一无名山隘前折戟沉沙,险些被一员明将阵斩!
那许言浴血搏杀,如战神般无可阻挡的身影,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让阿巴泰不寒而栗,几乎成为他的梦魇。
帐外,贝勒屯齐与几名额真、章京等清军将领聚集在一起,气氛同样压抑得如同铅块,火光映照着他们惊魂未定、晦暗不明的脸庞。
“废物!后军究竟是怎么布置的?竟让那疯子一路杀穿了数道防线,护卫不力,险些致使大将军殒命!”一名梅勒章京打破沉默,矛头直指先前劝谏阿巴泰提高戒备,同样坐镇中军的另一名章京。
“放屁!明明是后军的人先被击溃,被那明军吓破了胆,冲击军阵,连累我中军!”被指责的梅勒章京立刻反唇相讥,面色通红。
“增援呢?合围的人马呢?为何没能把他们全歼在营中!”护军统领烦躁地来回踱步,“现在倒好,让人家又杀出去,还重伤了大将军,我们如何向摄政王交代,如何向陛下交代?!”
见这些将领争吵起来,屯齐脸色更加难看,呵斥道:“大将军眼下在里面生死未卜,你们不思为国分忧,反倒在这里争论不休,成何体统!都给我闭嘴!”
屯齐发怒,章京们顿时噤若寒蝉,不敢继续言语,屯齐沉着脸接着说道:“眼下大将军重伤昏迷,便由本贝勒暂时接手军权,传我军令,立刻封锁大将军负伤的消息,不能让其他路兵马知晓,损害军心。”
“贝勒爷,可是今晚战场上有许多人都听到看见了大将军负伤,军中人多嘴杂,如何能够封锁住?”一名固山额真蹙眉道。
“那便严加管束。”屯齐瞥了他一眼,杀气腾腾道:“若有人妄议此事,不论身份如何,皆遵从军法处置。”
“八旗子弟也不例外?”另一人问道。
“也不例外。”屯齐冷声回答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面露肃然,看来屯齐这是认真的了,他们只能齐声应下,转身命人吩咐下去,以免各自的部下被人抓到把柄。
……
漫漫长夜转瞬流逝,阿巴泰经过一个晚上的抢救,体内断裂的虎枪和骨茬终于被取出,伤口也被包扎了起来。
但是,失血过多不是这个时代的军医能够救治的,阿巴泰的脸色仍然苍白,陷入昏迷之中,情况不容乐观,军医只能建议前去搜罗阿胶、红枣等补气血之物熬煮后喂给阿巴泰,并静养一段时间。
阿巴泰昏迷不醒,屯齐虽然暂时接过军权,但也不敢真的独自揽下这数万大军的指挥权,他只能听从军医的建议,一边命人准备那些东西,一边则派人前往其他几路的营中,将此事告知各路主将,请他们来到营中商议军务。
眼下统帅昏迷,他们必须要做好决定,是继续围攻英霍山区,还是暂时撤回汝宁,向朝廷奏明此事,等待朝廷任命的新统帅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