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许言见到蕲黄义军的使者后，后者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许言哭诉，请求他出兵相助，一同抵抗来犯清军，并表示蕲黄各寨愿推尊许言为盟主，一同听命于他调遣。
在使者的哭诉下，许言很快便理清楚了对方目前的处境，以及他们需要对付的敌人是谁。
此番自湖北进攻英霍山区的是降清不久的左梦庚部，不过为了防止左梦庚降后复叛，其本人被阿济格裹挟着一同北返，其部则奉阿济格的命令，自湖广攻打英霍山区。
许言不知道的是，清军自湖广攻打英霍，也是有阿济格的考量在里面。
阿济格奉命北返，除了要避开越来越炎热的暑期，也是为接替阿巴泰负责总攻英霍，围剿许言。
他在途径湖广黄州时，听闻了附近有当地乡绅结寨自保，对抗王师，又从本地降清官员口中得知了这英霍山连接鄂、皖，马上意识到可以从湖广方向发起进攻，先破结寨自保的蕲黄义军，再端了许言的退路。
因此，他便命左军卢光祖、李国英、张应祥等总兵将领领本部兵马自黄州攻打英霍山，剿杀本地的蕲黄义军。
而他本人，将北上抵达汝宁后，接管阿巴泰的残部，正式向许言展开全面围剿。
此时阿济格还在北返途中，卢光祖等人为了在新主子面前留个好印象，三路齐发，督兵进剿。
卢光祖于六月初八日进抵白云寨，次日大举进攻，大岐寨主王光淑统领各路兵数万人来援，双方苦战一天，互有伤亡。
若是两军就此陷入僵持，那倒也不需要派出使者向许言求援，谁料李国英、张应祥等人领兵杀至，义军不过一帮乌合之众，如何是军械更多的清军的对手，况且清军兵力也略胜一筹，一时被打的节节败退。
王光淑见大事不妙，连忙领兵驰援，亲自前往策应，不料被清兵用枪搠于马下，当阵活捉，各路寨兵见王光淑被擒，无心恋战，纷纷逃窜，清军乘胜追杀数千人。
白云寨主易道三眼见联军惨败，心中胆寒，向清军投降，各路寨兵自得仓皇退去，撤回本寨，试图依托山势固守。
而在这时，他们终于想起了北边名声大噪的许言，为了避免被清军逐个击破，便派使者前来，以盟主之位向许言求援。
在听了使者的讲述后，许言却是陷入了沉思。
他所担心的不是蕲黄义军无法敌过清军，会被清军逐个剿灭，最终威胁到山区内部的安全，进而偷自己的屁股。
他更担心的还是阿济格的动向，阿济格此时率领大军北返，刚刚投降他不久的左军又转而攻打英霍，很难说不是在针对他。
这个担忧之前便已经生出来过，这时候又一次浮现，所谓最怕什么反而会来什么，许言彻底坐不住了。
他没有马上回复使者，挥手示意身边亲兵将使者先带下去休息，自己独自在厅堂中踱步。
“最坏的设想大抵是会应验了。”许言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铺在案上的简陋地图，“阿济格……终究是冲着我来的。”
阿济格授意这些降将扫清蕲黄义军这个障碍，目的只有一个，为他亲率的主力大军打通一条自南向北、直捣明军后路的夹击形势。
“北返是假，他真正的目标，是在英霍山区南北合围，把我钉死在这里，彻底铲除！”许言眼中寒光一闪，呢喃自语。
蕲黄义军的求援，既是困境，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好消息，至少清军从湖北方向攻入山区的具体兵力构成和战况，已经通过使者清晰呈现在他面前。
目前可以放心的是，阿济格本人的行动还在衔接之中，主力清军尚未完全进入战区形成合围的致命锁链。
“现在不是救不救蕲黄残部的问题，”许言迅速厘清了思路，“而是必须即刻主动出击，打乱阿济格的部署，避免被两面夹击！”
他猛地站定，对着门外高声喝道：“来人！”
亲兵应声而入。
“即刻传令！”许言沉声说道：“命除胡国鼎、张成本部外各营集结，整顿兵马，准备拔营南下，由我亲自领兵驰援蕲黄义军，迎战清军。”
“遵命！”
亲兵连声应下，转身快步离去，许言随后又将目光落在舆图上，心中思索着，此番南下驰援蕲黄义军，必须要赶在阿济格接管阿巴泰残部之前，将卢光祖等部清军击溃。
只要先击溃了这三路清军，他便能整编清军俘虏和蕲黄义军，扩充兵力，全力迎战阿济格的威胁，只需依托山势，不求能够大败阿济格，将其拖在英霍山区的泥潭中也是最好的。
第118章 驰援
许言调兵的命令很快传达下去，马宝、陈九皋、刘权诸将也奉命前来，齐聚一堂，听由许言进行出征前的战略部署。
见众人到场，许言也没有多余的寒暄，他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靠近湖广一块的山区，声音沉肃：“诸位，眼下形势刻不容缓，蕲黄义军遭降清左军三路猛攻，首领王光淑被俘，易道三降敌，余部退守，危如累卵！”
他顿了顿，目光默默观察着三人的神情反应，三人都表情严肃起来，紧抿嘴唇，性子最急的马宝有些按捺不住，道：“还请军门示下，末将愿作为先锋，先行驰援迎敌！”
许言没有理会马宝的请战，接着严肃道：“我已看透清军的诡计，阿济格此番北返，极有可能是要与阿巴泰残部汇合，会同这三路清军向我军同时发难，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意图将我军彻底锁死在这大山之中，腹背受敌，一举歼灭！”
他话音未落，三人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马宝猛地捏拳，低声骂道：“驴日的！这狗鞑子真是阴险！”
陈九皋和刘权也低声骂了几句，而后，他们一同起身请战，表示愿作为前锋，许言却不准备让他们先行出战，
他对三人说道：“我欲亲自领兵充作先锋，率领亲兵营驰援蕲黄义军。”
三人闻言大惊，连忙劝阻道：“军门不可！军门身负全军之重，怎可轻易涉身险境？若是这蕲黄义军暗中投靠清军，此番求援只为引诱军门出兵，进而设下陷井，则大事不妙！”
陈九皋也劝道：“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还望军门以大局为重，坐镇中军，先锋驰援一事，由我等负责即可。”
面对三人忧心忡忡的劝阻，许言的神色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坚定。
“你们的顾虑，我何尝不知？”许言沉声道，“但此一时彼一时，蕲黄虽危，并非我军存亡之关键，其使者纵然有诈，也翻不出多大浪花。我所谋者，在阿济格大军合围之前，打掉南面这颗钉子！”
他再次指向舆图上蕲黄义军活动的区域，道：“卢光祖、李国英、张应祥，三路伪军初战告捷，必然骄纵轻进，正是破敌良机！若等他们站稳脚跟，与阿济格形成呼应，届时我军南北受敌，才是真正的死地。”
“我亲作先锋，示敌以疾如风火，以雷霆之势击之，方能出其不意，一举摧垮其势。此乃攻其不备，乱其部署！”
“况且，你们担忧的，也正是清军想到的，清军不会认为我会以身试险，亲自作为先锋，这正好能够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所造成的战果，是你们充作先锋远远无法得到的。”
三人闻言，不免面面相觑，许言后面那番话确实很有道理，许言在清军内部凶名在外，即便是刚刚投降的左军，也是知道他的事迹的。
若是先偃旗息鼓，等奇袭清军时再亮出旗号，清军内部必然大乱，自相践踏，以许言的勇猛，仅凭一个奇袭便大败清军，也并非不可能。
三人思忖时，许言则开始发号施令起来。
他对马宝吩咐道：“三宝，你最擅长侦查、斥候之事，你务必以最快速度探查清军三路动向、兵力部署、营地虚实，务求精确，遇小股清军巡哨，务必全歼，勿使我军动向有丝毫泄露！”
“末将领命！”马宝大声应诺。
“九皋，刘权。”许言目光转向另外两人，道：“待大军开拔后，你们二人本部人马将作为中军主力，务必紧随前锋其后，随时备战待命，一旦我所率领的前锋与敌接触，你们二人要能在最短时间内投入战场，对敌形成碾压之势！记住，此战要旨唯快、唯猛、唯胜！不留余力！”
“谨遵军门命令！”二人皆一齐拱手应下，神情肃穆。
部署完毕，许言深吸一口气，眼中战意熊熊燃烧：“诸位，东虏以为我等是砧板鱼肉，欲图南北合围，一举剿杀。今日，我便要亲领铁骑，从这合围的口子上，撕开一条血路！先破南面三路宵小，斩断鞑子一臂！”
“此战，关乎我等生死存亡，更关乎这片山河是否还有汉家儿郎高举义旗！”
“誓随军门杀鞑！”
三人齐声喝道，热血沸腾，再无半分迟疑，既然许言这身居高位之人都敢做最危险的先锋，先与敌军交手，那他们作为下属的，又有何惧？
……
随着许言的军令下达，明军四营八千余人旋即开拔，许言亲领亲兵营作为先锋开路，在使者的引领下驰援英霍西南。
另一边，李国英、卢光祖等人并不知道许言部明军已经开拔驰援的消息，他们在初战获胜后，直接将大岐、白云等寨城屋一律拆毁，并裹挟山民，试图将其作为接下来攻城的炮灰。
许是蕲黄义军的惨败让他们心生轻视，三路清军没有急着继续进军，在拆毁山寨后，慢腾腾地行军，于十日后才兵至蕲水县斗方寨，将该寨四面包围。
面对数倍于敌的清军，斗方寨义军并无投降的想法，其寨主周从劻亲自督兵迎击，下令死守，他对着部下们说道：“使者已经前去求援，只需坚守至许总兵到来，与其里应外合，我军定能取胜！”
在周从劻的鼓舞下，义军依托地势接连击退了清军数次进攻，李国英见屡攻不下，顿时有些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不断驱使投降的义军和被裹挟的山民蚁附攻寨，消耗守军的箭矢火力。
就在清军不断围攻之际，许言率领的明军一路翻山越岭，终于在使者的引领下抵达斗方寨外围。
许言派出的斥候冒险抵近侦查，却还是被清军哨骑发现，双方一番交手后，明军斥候强行杀退清军，突围至本阵向许言汇报。
得知斥候已经与清军哨骑交锋，许言顿时意识到不能拖下去了，若是等消息传回去，清军提前做好准备，那他就无法达成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的计划。
因此，许言当机立断，对着本部将士们说道：“全军就地休整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随我向斗方寨进军，本督将身先士卒，率领你们大败清军，赢得胜利！”
第119章 振奋
半个时辰短暂而漫长，临时行营内仅有战马的轻嘶与兵戈磨擦的细碎声响，士卒们抓紧时间喂食马匹，食用干粮，检查随身武器。
许言也大口咀嚼着粗糙的干粮饼，就着清水将那难以下咽的干饼吞咽下去，几口便吃抹干净。
他望着手下这群沉默吃饼的士卒们，缓缓起身，翻上亲兵牵来的战马，战马似乎也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战意，焦躁地刨着蹄子。
大战即将爆发，也不知开战以后，还会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许言心中暗自想到。
与此同时，斗方寨下，清军主阵中。
卢光祖正骂骂咧咧地指挥着手下驱赶另一批裹挟来的山民和降兵上前蚁附攻寨，他挥舞着腰刀，大声喝骂道：“都给老子快点！磨磨蹭蹭等着挨刀吗？天黑前，老子要坐在那破寨子里喝酒！”
连续数日的围攻，虽然让寨墙摇摇欲坠，守军箭矢也消耗众多，但斗方寨内守军的韧性和抵抗决心远超出了李国英、卢光祖和张应祥的预料。
这些降清的左军将领，初胜之后那股得意的情绪已被久攻不下的烦躁取代，尤其是李国英，看着不断倒下的炮灰，心中盘算着损失，脸色阴沉。
“李总镇。”就在这时，张应祥策马而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几名明显有着战斗过痕迹的哨骑，未等后者开口，他就略带忧虑地对李国英说道：
“外面派出去侦查北方山区的哨骑回报，他们遭遇到了一股不明身份的游骑，与其交手后对方直接退走了，身手颇为精悍，不像普通山匪，会不会……”
“你是说，那些游骑是明军的？”李国英精准扎住了他预期中的关键词，沉声道：“如若真是明军游骑，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张应祥蹙眉道：“若真是明军，我们必须要尽快做出应对，大军猛攻斗方寨部下，军心已然受到了影响，明军若从后方杀出，我军腹背受敌之下，极有可能落败。”
他说到这，顿了顿，又道：“大将军将攻打英山的任务托付给我等，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迟则生变！”
“李总镇，为今之计，不能再一味强攻这斗方寨了，应立即分派一支精锐，向北方山区探查，若真有明军大股援兵，需即刻迎战或扼守险要！这边……暂且停止强攻，留一部监视寨中动静即可。”
李国英听言，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望着前方还在被驱赶着、哀嚎着冲击寨墙的炮灰，再看看斗方寨上虽然疲惫却依旧顽强抵抗的守兵，哪里不明白张应祥说的是对的，久攻不下，军心浮躁，突然出现的精悍游骑更是雪上加霜。
若真是明军援军，己方猝不及防之下遭到攻击，即便不是那凶名赫赫的许言亲自带队，也极有可能被杀得惨败。
想到这，他哪里还坐得住，连忙几步走向那还在骂骂咧咧指挥攻寨的卢光祖，对着他喝道：“卢兄，停止攻寨，把人都撤下来！”
“什么？快攻下来了！”卢光祖愕然回头，沾着黑灰的脸上尽是不解和不满。
“北边有疑似明军的游骑出没，情况不明，恐有大股敌军在后！”李国英斩钉截铁道，“这斗方寨内的刁民已经是困兽犹斗，我们只要堵死了出入口，歼灭他们只是早晚的事情，可敌军随时可能到来的援军是最大的隐患，不得不防。”
卢光祖听言，虽然对那摇摇欲坠，眼看着再一鼓作气攻寨便能打下来的斗方寨充满了不甘，但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脸上的不满彻底消散，连声问道：“那我们要如何应对？”
李国英严肃道：“你与张副将一同点四千甲兵，多派哨骑，向北行军，务必探明虚实，若真有敌军来援，是战是防，由你便宜行事，莫要逞能。”
说完，他又看向斗方寨，眼神复杂，沉声道：“至于这边，我亲自坐镇，继续围而不攻，以免寨中守兵趁机出寨作乱。”
卢光祖与张应祥二人听言，皆一齐抱拳应诺，转身前去调集兵马。
清军主阵中，随着令旗挥动，原本喧嚣猛烈的攻寨如潮水般退了下来，只留下前方一片狼藉和满地的炮灰尸体，一些侥幸没有当场死去之人，还躺在尸堆中发出微弱的呻吟和哀嚎。
寨墙上，目睹清军如潮水般突然退去，且开始分兵往山林行军，守军们紧绷的神经至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同时心中也升起了强烈的疑惑。
“寨主，清狗退了，他们分兵北上，难不成是我们的援军来了？”一名浑身浴血的头目对着周从劻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期待。
周从劻没有马上回答，他扶墙远眺，脸上写满了凝重，片刻后，才沉吟道：“清狗攻寨之势凶猛，却突然撤退，如若真是援军赶来，被其发觉，倒是很有可能，只是不知道是哪一路援军正在赶来。”
为了抵御清军，周从劻他们除了向山北的许言求援外，也向距离更近的英山县守军派出了使者，其实按照时间来说，英山援军应该早已到达，可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下落。
所以，周从劻一时也猜不出来到底是哪一路援军赶来了。
不过他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不管来的是哪路援军，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如同雪中送炭一般的及时，在清军的围攻下，寨中义军早已人心惶惶，士气有所动摇。
若是援军还不赶来，只需清军一鼓作气发起猛攻，这寨子便会失守了。
周从劻想到这，马上举起手中染血的腰刀，对着部下们大声激励道：“弟兄们，我们的援军已经赶来了，继续坚持下去，等援军杀至山下，我们便能和他们里应外合，把外面那群清狗杀得片甲不留！”
此言一出，义兵们顿时士气提振，原本被围攻数日而疲惫的身心，加之对未来的彷徨，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振奋。
只要继续坚持下去，只需要坚持到援军到来，他们就能活下去，就能为连日来战死在清狗手中的弟兄报仇！
第120章 遭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