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卢光祖和张应祥率领的四千甲兵一头扎进了漫漫群山之中,在投降的易道三的带路下摸索前进。
卢光祖满脸不耐,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道:“他奶奶的!眼看着就能踩平那破寨子喝酒,偏生出这幺蛾子!要是让老子逮到那些敌人,定要将他们凌迟了,扒光皮毛以雪老子心头之恨。”
张应祥策马走在他身旁,并没有接话,而是警惕地向四周张望,打量着周围的苍天大树和茂密的林木,仿佛随时都会有箭矢从那林木间飞出来,落在他们的队列之中。
卢光祖见他如此警惕,不免咂了咂嘴,调侃道:“我说老张啊,你没必要这么紧张,那所谓的明军游骑,依我看最多不过是从英山来的前锋哨探,不可能是山北的许言。”
“卢总镇此话怎讲?”张应祥反问道。
“且不说许言从山北到这里,许言翻过多少山岭,清廷为了向他报仇,早已调了众多兵马进入河南,许言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和兵力能够放到这里?”他说道。
张应祥听言,眉头皱了皱,并没有接话,卢光祖又看向前面带路的易道三,喝问道:“易道三,你觉得本官说得有没有道理,这所谓的援军,到底是不是许言?”
被喊到的易道三连忙回头,陪笑着说道:“卢大人说得没错,许言被朝廷王师围剿,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能管得到这里,那些游骑,肯定是英山副将陈福的人。”
见易道三笑得谄媚,卢光祖哈哈大笑,直接赏了他一马鞭,道:“你这狗一样的家伙,就会趋炎附势,如果老子说这援军是许言的人,你肯定也会说是许言。”
易道三被抽了一鞭,却也不敢叫出声来,只能捂着脸强忍着疼痛,低头呵腰地附和卢光祖的话。
他们不知道,这一幕已经落入远处山林中侦查的明军斥候眼中,明军斥候冷眼旁观一阵后,便转身离去,飞一般回到本阵向许言通禀。
许言得知清军果然离开营地赶来,眼中精光一闪,不禁嘴角微扬,道:“清狗果然上当,他们若是在营地里,我可能还无法强行杀进去,可要是主动出击,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而后,他对斥候询问起清军的兵力情况,斥候虽然没有看清,但是从清军的军旗数量和行军规模便能大致推断出清军应该在三四千人以上,最多不会超过五千。
而许言率领的亲兵营,兵力虽然只有两千,但都是从洛阳之战中幸存下来的老兵,并且都装备缴获来的清军甲胄,比起面前那披着军队的皮,实质里却是一帮匪徒的前左良玉军队,从各个方面都有着很大差距。
因此,许言甚至不需要设伏,或是使出什么花里胡哨的计策,从正面就能击溃清军。
他扭头看向身后战意昂扬的将士们,沉吟片刻,还是决定主动迎战清军,他唤来一名亲兵,对其说道:“你立即前去联络后军,命其火速前来与我军汇合,合力围剿清军。”
“遵命!”亲兵抱拳应下,当即拍马离去。
许言则举起长槊,对着将士们说道:“清狗正在向我们靠近,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随我迎战清狗,堂堂正正将其击败,明军万胜!”
“明军万胜!”
将士们齐声高呼,旋即跟随许言向清军杀去。
很快,清军斥候便发现了正在朝他们杀去的明军,不过因为许言没有打出自己的旗号,而是借用马宝的军旗,因此清军并不知道这就是许言亲自领兵,还以为是哪个无名小卒。
卢光祖得知明军兵力远不如己方,却还敢向己方迎战,顿时燃起了熊熊战意,他当即对张应祥道:“明军如此狂妄,真是不知死活,我军兵力远超敌军,此战优势在我,当正面迎击,扬我大清军威!”
“总镇高见!”张应祥抱拳说道。
他对明军的战斗力还是不免抱有刻板印象,不说一触即溃,也肯定打不过有着兵力优势的己方,只要不是那个凶名赫赫的许言亲自来对,他们都有信心和对付碰一碰。
至于这个姓马的参将,这是谁?根本没听过,一看就知道是哪个不知名的无名小卒,被许言打发过来增援。
清军两位将领迅速达成共识,旋即督兵迎战。
不到半个时辰,两军便在一处水涧旁遭遇,卢光祖勒马阵前,看着视野中逐渐靠近,规模明显逊色于己方的明军队列,原本的轻敌却因为对方的气势而减退不少。
一眼望去,明军军中装备甲胄的比例明显要超出己方,他们的气势也远超自己之前见过的任何明军,这让卢光祖不得不收起了轻视,脸上也带上了几分正色和凝重。
“这明军,看着不太对劲。”他低声呢喃道,张应祥并没有站在他的身边,而是被他调往左翼坐镇,因此他无从与张应祥商量。
不过,眼下两军已经遭遇,拉开队列,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刻要想撤退,已经为时已晚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下令进攻。
卢光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绪,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擂响战鼓,大军前压,弓手准备,先放几轮箭雨杀伤敌军。”
咚咚咚——
卢光祖话音刚落,清军阵中便响起一阵急促的鼓点声,士卒们旋即顺着战鼓声开始迈开步伐,向前推进,身着号衣的弓手们站在第一线,手中紧握着梢弓,目光死死盯着对面的明军。
反观明军这边,许言也沉着冷静地下令军阵前进,不过他的亲兵营内并没有部署弓手,士卒们只能握紧盾牌,将自己大半个身子护住,以应对即将到来的箭矢。
紧张和压抑的情绪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让这些即便是经历过洛阳大战的老兵们,也不免吞咽着唾沫。
咚咚咚——
战鼓声愈发急促,终于,在两军相互进入箭矢的射程范围后,清军一方的战鼓声骤然停住,而后便是沉闷的号角声响起,前排弓手纷纷止住步伐,张弓搭箭,将弓弦拉至满月,对准对面的明军。
下一瞬,手指松开,弓弦绷动,近千支箭矢如飞蝗般腾空而起,向明军军阵呼啸而去!
第121章 侧翼冲锋
眼见清军阵中腾起一道黑鸦鸦的箭雨,明军阵中的哨官把总们神色微变,纷纷厉声大喝:“举盾!举盾!”
他们话音未落,士卒们便齐声应和着,将手中的盾牌奋力举起,瞬间在军阵上方形成一片坚固的木铁穹顶。
空气中充斥着令人心悸的箭雨破空声,转瞬间,箭矢从天而降,叮叮当当打在盾牌表面,锋利的箭簇猛烈撞击着盾面,令整面盾牌都随之震颤起来,一些臂力稍弱的士兵被震得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盾牌,但整个军阵还是纹丝不动。
只有少数角度刁钻的箭矢透过盾牌间隙钻入,带起几声闷哼和零星的惨呼,有人吃痛之下握不住盾牌,将自己暴露在射程之中,马上被紧随其后的箭矢射翻倒地。
旁边的士卒见状,连忙挺盾将这暴露出来的缺口堵上,才避免出现更多伤亡。
“稳住!前压!”
各级军官大声嘶吼着,指挥着军阵向前推进,在许言高达两千的统御影响下,整支军队宛若一体般,行进间整齐划一,顶着清军后续的箭雨大步迈进。
许言立于军旗之下,冷眼看着敌军阵前不断搭弓引箭,向己方倾泻箭矢的敌军弓手,而后目光又投向敌军侧翼,开始思索着等两军交战以后,自己率领骑兵冲击侧翼的可行性。
清军阵前,卢光祖眼睁睁看着那轮声势浩大的箭雨如同石沉大海般被对付的盾阵瓦解,心中那点残存的轻视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忌惮和不祥的预感。
敌军令行禁止,军容鼎盛,绝非普通明军,可笑自己在战前居然真以为敌军是一帮乌合之众,因此产生轻视,如果他早知道的话,一定会以逸待劳,而不是主动与敌军爆发遭遇战。
可惜的是,世界上没用后悔药。
明军迎着清军箭雨大步迈进,清军弓手的三轮齐射已然结束,眼见无法对敌军造成实质上的打击,便纷纷撤了下来,将战场留给身后的袍泽。
借着清军弓手后撤的空挡,许言当即下令擂响战鼓,将鼓点声变得更加急促,命军阵加快速度压上前去。
他命令迅速下达,明军在急促的鼓点声中加快速度,大步冲向清军,而卢光祖见明军居然如此胆大,在兵力劣势的情况下还敢主动突击,心中一股无明业火腾起,压过了前面的担忧。
他猛地拔出腰刀,大声喝道:“给我吹响号角,压上去!命左右两翼合围上去,配合中军夹击敌军!”
卢光祖的命令下达后不久,清军中军便在号角声中向前推进,前排士卒挺起盾牌和长矛,怒吼着向突击而来的明军发起反攻。
“杀——”
轰——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中,两军步卒迎面狠狠撞上,盾牌与盾牌剧烈碰撞,许多身边直接被撞倒在地,还未等他们挣扎着爬起来,就被长矛刺杀在地上,或是被身后的袍泽踩在脚下,生生践踏致死。
而没有被撞倒的人,则在站稳脚跟后迅速向敌人发起反击,一整条战线上,鲜血四溅,血肉横飞,几乎每一秒都有士卒哀嚎着倒下。
不过,明军一方拥有更高的披甲率,这使得他们在与清军的交战中略占上风,一名明军步卒怒吼着挥刀将敌军砍翻倒地,还未收手,右臂便被一侧砍来的腰刀命中。
上面的臂甲为他抵挡住了大部分伤害,明兵痛呼一声,发狠下挺起盾牌就朝着攻击自己的敌人砸击过去,重重击打在敌军的面门上,直接将他的鼻骨砸断,血流如注,惨叫着捂住面门,而后被明兵挥刀劈开了咽喉。
两军中军碰撞的同时,清军左右两翼也借助着兵力优势向明军侧翼发起猛攻,试图形成合围夹击之势。
许言一眼便看出了清军的意图,他当机立断,对马宝命令道:“你代我坐镇中军,稳住战线,给我将敌军死死黏住!”
而后,他对着身后的骑兵们大声喝道:“打出我的帅旗!骑兵随我进攻!”
包括五十余具装铁骑在内的两百多名骑兵皆战意昂扬,齐声呼喝,而后将那面一直藏匿着的“许”字玄色帅旗高高举起,紧随许言脱离本阵,向清军侧翼驰骋而去。
许言的帅旗几乎刚刚出现在战场上,便瞬间吸引了无数道目光,普通清兵不知道那面帅旗背后的含义,卢光祖等人却心知肚明,他在看见许字帅旗被高高擎起后,脸色骤变,化为一片惨白。
还未等他做出反应,战线上的明军在看见统帅的帅旗后,皆发出震天欢呼,士气大振,一时居然还将清军反推了回去。
许言一马当先,五十余具装铁骑紧随其后,沉重的马蹄践踏着杂草丛生的地面,发出闷雷般的声响,大地都随之微微震颤。
在他们身后,是同样身披甲胄,战意冲天的二百余轻骑,战马驰骋,兵锋直指正在与明军焦灼搏杀的清军左翼!
“明军的骑兵!”
“弓箭手!速速放箭,阻止他们!”
坐镇左翼的张应祥看见向自己这边杀来的敌军,惊得魂飞魄散,嘶吼着试图组织抵抗,但在仓促之下,左翼的清军弓手只能来得及射出少数稀疏的箭矢。
那些箭矢无力地撞在明军骑兵的甲胄上,或是溅起几点微不足道的火星,或是插在棉甲上,箭簇被卡在里面,没能造成有效的杀伤。
许言挥槊挑开射向自己的箭矢,而后指向前方不到百米开外仓促结阵,试图用肉身迎接骑兵冲锋的敌人,暴喝道:“随我冲锋!”
“明军万胜!!”
明军骑兵齐声高呼,催动战马,踏着势不可挡的架势紧随许言身后,放平骑枪,发起了最为猛烈的冲锋!
“杀——”
震天怒吼中,具装骑兵在许言的率领下狠狠撞进军阵之中,许言身先士卒,挺槊直接将试图阻挡自己的敌军当胸贯穿,而后暴喝一声,挥动长槊将周围一圈敌人尽数扫翻。
骑枪先一步贯穿了清军步卒的身躯,随后在剧烈的撞击下从中间断裂,在骑枪断开后,明军骑兵们果断抛弃断枪,拔出马刀或是骨朵,向左右的敌兵劈砍挥舞。
战马迎面冲入人群,将清军步卒撞得七零八落,卷入马蹄底下,生生踏成肉泥,一些没有被卷入冲锋的身边想要反抗,但却被挥舞而来的铁骨朵狠狠爆了头,脑浆迸裂。
第122章 斩将
侧翼的清军步卒很快在许言的带头冲锋之下分崩离析,四散而逃,即便是亲自坐镇左翼的张应祥都没有想到左翼居然会溃败的这么快。
他连忙派出预备队压上,试图阻止溃败的浪潮,自己则高举腰刀,怒喝道:“随我上,斩杀贼将者,赏银千两!”
话音未落,张应祥便率领自己的家丁迎了上去,试图身先士卒,以此鼓舞士气。
张应祥心里非常清楚,步兵战场己方也迟迟无法取得突破,两军陷入了僵持之中,甚至隐隐有被明军反推的架式,若是无法击退明军的骑兵,放任其冲击己方侧翼。
那么,正在鏖战中的步卒肯定会在敌军骑兵的冲锋下溃败,从侧翼影响到整个战局,为了避免那种灾难性的场景出现,他只能硬着头皮亲自上前拦截。
许言也看见了甲胄装饰明显与其他人不同的张应祥,见他挥舞着马刀,吆喝着前来迎战,许言顿时来了战意。
他暴喝一声,催动战马直取张应祥而去,沉重的马蹄践踏着倒伏的尸体和血泥,周围的清兵皆仓皇逃窜,不敢抵挡,前面仓促组织起来的稀疏防线也很快被许言蛮横地带队碾碎,将敌人冲得人仰马翻。
“拦住他,杀了他!重重有赏!”
张应祥大喊道,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他前面喊出的白银千两的诱惑下,周围的士卒尽管心中对许言的勇猛充满惧意,但还是硬着头皮,嚎叫着向一马当先的许言涌去,挺起长矛、挥舞长刀,试图用人墙强行将他淹没。
一时间,数支长矛从不同角度狠狠刺向许言战马的脖颈要害,更有两把腰刀带着风啸,斜劈许言的腰侧和马腹。
许言见状,却是浑然不惧,他猛地勒紧缰绳,胯下战马吃痛之下,在千钧一发之际人立而起,马蹄腾空,险险避过了刺向胸腹的数支矛尖,同时扬起的马身形成了一道短暂的屏障。
就在马匹立起的瞬间,许言手中的长槊如毒龙出海一般,槊尖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劈开了一柄近在咫尺的腰刀,强大的力道震得那名家丁虎口崩裂,钢刀脱手飞出。
紧接着,长槊去势不减,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目的寒光弧线,只听“铛啷”一声巨响,狠狠荡开了另外两柄从侧面劈砍过来的致命刀锋。
趁着敌人兵器被荡开、阵型微乱的刹那空隙,许言双腿猛地夹紧马腹,战马双蹄轰然落地,强大的冲击力混合着人马的重量,直接将前方一个持矛挺刺的清兵狠狠撞飞。
那倒霉的清兵如同被攻城锤击中一般,胸骨碎裂的刺耳声响清晰可闻,口中喷着血沫向后倒飞,又撞翻了身后两名袍泽。
借着那名清兵倒飞出去撞开的一个小口子,许言猛然催动战马,使战马嘶鸣着继续前冲,长槊在他手中化作一片死亡旋风,左右挥扫,沉重的槊杆狠狠砸在侧旁两名挺矛欲刺的清兵头盔上,只听两声闷响,夹杂着骨骼碎裂声,那两人当即软倒,脑浆迸裂。
周围的清兵皆面露惧色,不敢上前,许言趁势强行杀了出来,距离张应祥只剩不足二十步的距离,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对方脸上因为过度惊骇而变得扭曲的表情。
身后的其他明军骑兵也紧跟着撞入人群,他们犹如数十块砸入水中的巨石,在清军左翼这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阵线上掀起了滔天血浪。
骨朵的闷响、马刀的劈砍、战马的践踏……一切声音都淹没在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肉体撕裂和濒死惨嚎的交织之中。
张应祥眼见那匹笼罩在甲衣下的战马裹挟着劲风狂飙而至,许言手中的长槊也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刺而来,脸色骤变,也顾不上去咒骂那些部下的废物,仓促之下,只能竭尽全力侧身挥刀格挡。
铿!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马刀猛地撞上槊刃侧面,巨大的冲击力顺着刀身传至张应祥的肩膀,他感激像是被一头发狂的公牛撞上,半边身子都酥麻了,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涌出,马刀也不受控制地脱手飞出。
若非亲卫拼死抵住了他战马的侧腹,这一撞之力几乎要将他掀下马背!
然而,许言的攻势如狂风暴雨一般接踵而至,长槊劈开马刀的瞬间,手臂一抖,变刺为扫,槊杆如同一条活过来的铁蟒,带着千钧之力,以雷霆之势横扫向张应祥的腰肋。
张应祥此刻的半边身子仍然酥麻,武器也脱手飞出,全然没有半点还手的余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恐怖的槊影在视野中极速放大,眼中充满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