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稳住!吹响号角!追兵还没来呢!”
听到主将的喊话,那些军官才反应过来,跟着大声呐喊、呵斥,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疲惫到极点的清兵甚至连最基本的组织度都已经丧失殆尽,恐惧彻底主宰了每一个人,哪里还有人愿意留下来抵抗追兵,溃散的速度要远远快过任何人的想象。
就在这时,身后的山道上,一道道刺目的火把随着沉闷如闷雷般的马蹄声逐渐出现,那火把之多,以至于将周围的山道都映得有如白昼。
骑兵队列最前方,许言猛地勒住缰绳,他冷眼看着远处同样打着火把,却在火把的亮光下显得无比混乱的清军,嘴角扬起一抹嗜血的笑容。
终于追上了。
他冷笑一声,旋即高举长槊,震声暴喝:“儿郎们,随我杀,破阵!”
“杀!”马宝也举起长枪,高声喊道。
“杀!!!”
身后的骑兵们亦齐声怒吼,随即如同得到信号一般,积蓄的疲惫在这一刻被沸腾的战意完全点燃,在震耳欲聋的战吼声中,原本保持的追击阵线骤然收束,取而代之的以许言为“箭簇”的冲锋楔形阵。
明军骑兵策马奔腾,呼啸如猛虎下山一般,直扑混乱无比的清军,李国英望着这令人绝望的一幕,脸上已然再无血色,他不再过多犹豫,瞬间做出了与卢光祖相同的决定——跑!
“随我撤!”
他对着亲兵们喊道,再也顾不上那些混乱的兵卒,慌忙调转战马,就紧跟着卢光祖逃跑的方向撤去。
就在他的身后,明军骑兵很快便冲杀而来,铁蹄踏碎了沿途散落的兵械甲胄和试图逃窜的散兵游勇,瞬间便贯穿了清军军阵。
许言一马当先,长槊左右挥扫,将任何一个在攻击范围内的清兵斩杀,战马嘶鸣着撞倒拦路的敌兵,而后千斤重的马蹄重重踏在对方的胸膛上,胸膛凹陷,骨骼碎裂。
清兵成片倒下,有的试图反抗被瞬间格杀,更多的则是被奔腾的战马无情撞飞、踩踏,铁蹄无情地踏过倒伏的身体,泥泞的战场上,盔甲、旗帜、残肢断臂混合着血水,一片狼藉。
李国英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拼命抽打着同样疲惫不堪的战马,朝着卢光祖消失的方向亡命奔逃,身后的惨状让他肝胆俱裂,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他甚至还有心思去想卢光祖前面的话,卢光祖那个蠢货的判断何其可笑!明军这群虎狼哪里可以用常人的眼光判断,简直就是一帮禽兽,非要赶尽杀绝。
好在明军里面没有人认识他,他也在明军杀进阵中之前跑路了,因此很快便跑到了比较安全的战场外围,他勒马放缓马速,回头看去,便看见自己的部下已经被明军杀散。
更致命的是,透过人群,他正好和一个手持长槊,浑身浴血的猛将对上了眼。
迎着那双眼睛,李国英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
那隔着混乱人群与血光投来的目光,带着战场上特有的、犹如实质般的杀意和冷酷的审判,几乎让他胯下疲惫的战马也惊得一个趔趄——正是那个在阵前如神魔般冲杀的明军将领!
他身上的血污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手中那杆沾满血糊的长槊,此刻似乎正遥遥指向自己。
李国英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猛虎注视到了,脑中一片空白,他哪里还敢再有半分迟疑,像被滚油烫到一样猛地扭回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嘶吼道:“快!快跑!”
许言有些疑惑地看着那在战场边缘,和自己对上视线扭头就跑的几骑,尽管他的视力很好,但战场的光线终究过于昏暗了,他根本看不出那几个骑兵的装备和身份。
他收回目光,此时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或者说,这根本算不上战斗,只不过是一边倒的屠杀罢了。
清兵已然被杀破了胆,许多人眼见无法逃出生天,只能惊恐地跪地乞降,许言就随手举起长槊,对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军官模样的人,喝问道:“李国英与卢光祖在哪里?”
那军官被许言指着追问,惊得如鹌鹑般浑身发抖,抬头看了一圈,才哆嗦着回答道:“大,大人,他们已经跑了,小的亲眼看见卢总兵带着几名亲兵往南边跑了,李总兵……李总兵就不知道了,不过多半也跟着跑了。”
“又让他们跑了?”
许言直接被气笑了,忍不住骂道:“这两个狗贼是属狗的吗?跑得这么快,老子就不信今晚抓不到他们两个!”
尽管清军主力已经被他冲散击溃,但是许言还是不准备放过那两个家伙,他扭头对着马宝喊了一声,命令他领一百人留下看管俘虏,自己则对着其余骑兵喊道:
“其余人随我继续追击,今晚誓要擒杀敌将,莫要放跑了他们!”
“遵命!”
骑兵们齐声应诺,拖着疲惫的身躯跟随许言,继续往南边追击而去。
第127章 情报
“分开!分开逃!”
山道上,李国英肝胆俱裂的嘶吼声撕裂了夜色的寂静,对着身边仅存的数名亲兵和军官发号施令,在他身后,还能隐约听到索命般的马蹄声。
明军果真阴魂不散,赶尽杀绝,李国英心中充满了恼怒和怨恨,却也只能不断抽打战马,鞭鞭见血,亲兵和军官们听到他的命令,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见李国英果断调转战马,一头扎进了路边更加浓密崎岖的矮树丛和小径。
他们见状,只能相互对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遵从了李国英的命令,分散开来,打马狂奔,试图为自家大人分担风险,吸引追兵。
但是,很快便追击上来的许言没有中计,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分散开的人影,没有丝毫迟疑,便认准了李国英跑路的方向,道:“这边,来十几个人给我追,其余人继续沿着山路追赶!”
尽管距离较远,但这一路的几骑是最先偏离山道,选择野地小径的,因此许言的直接告诉他其中一人就有李国英。
十几名骑兵立刻响应,纷纷跟着许言勒马转向,冲入密林野径之中,铁蹄踏碎枯枝败叶,碾过湿滑的泥石,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只有许言凭借他高超的骑术继续奔跑在最前面,很快便与身后的骑兵拉开距离,并隐约看见了前面狂奔的影子。
李国英能清晰地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死亡的阴影几乎笼罩在他背上,他心胆俱丧,只能疯狂地抽打着马臀,每一次鞭挞都伴随着坐骑痛苦的嘶鸣。
树枝抽打着他的脸颊,划出血痕,冰冷的汗水和惊惧的泪水混杂在一起,视野模糊,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身后阴魂不散的追兵。
“拦住他!”李国英头皮发麻,大声喊道,身边仅存的两名亲兵听言,只能硬着头皮勒马回身,挥刀迎向许言。
许言见敌人还敢回头迎战,只觉得他们真是胆大,大喝一声催马上前,长槊一刺一挑,只见血箭飚射,两个亲兵连一合都没能阻挡,便坠马倒毙。
李国英听到身后的惨叫声,心中的恐惧升至顶峰,拼命抽打着战马,可终于,身下的战马发出一声极其悲凉的哀鸣,前蹄猛地一软,长时间的奔逃和连续的重压,彻底耗尽了这头畜牲最后一丝生命力。
“啊!”
李国英惊恐地感觉到身体失重,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尖叫着被狠狠甩向前方,他重重地摔在一片湿冷的斜坡草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头磕在石头上,眼冒金星,混身骨头像是散了架。
再看看那匹战马,已然口吐白沫,侧躺在地,只剩下微微起伏的肚皮,眼看是不活了。
完了!
李国英脑中一片空白,绝望如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双腿剧痛,仿佛已不属于自己。
回头看去,就看见那如杀神般的许言已经追了上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绝望的男人,见他身上的甲胄和装饰果然与普通的士兵不同,哪里还认不出对方的身份。
“你就是李国英?”许言冷笑一声,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出了他的身份,讥讽道:“逃跑倒是很有本事,要是在战场上有这等本事,哪里会沦落这般田地?”
听许言这般讥讽自己,李国英气的浑身发抖,他试图挺直身体,想要维护最后一点尊严。
他张开嘴,想喝骂几句,但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发出了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喘息,手哆嗦着想摸向掉落在地的佩刀,却发现手臂重逾千斤,根本无法抬起。
他就像是案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
就在这时,后面的明军骑兵才终于姗姗来迟,许言大手一挥,道:“绑了!”
几人便翻身下马,将李国英五花大绑,像是丢物件般扔上了马背,调头回程。
一直到后半夜,在大道追击的骑兵陆续撤了回来,却甚至连卢光祖的尾巴都没有摸到,许言听后,不免发出长长的感叹:“真是会跑啊!”
不过也无妨,起码抓了个李国英回来,卢光祖那厮那么能跑,也只能捏着鼻子放跑他了,继续追下去只会浪费时间和精力。
许言甚至还有心思再杀人诛心一番,对着李国英嘲笑道:“看来你没跟卢光祖学会逃跑的精髓啊,可见上天注定你该有此一劫。”
周围传来明军压低的笑声,这笑声落在李国英耳中显得极其刺耳,他身体猛地一颤,喉头发出压抑的、屈辱的呜咽。
许言不再看他,带队原路返回,等他们回到前面的战场时,现场已经被简单打扫了一番,马宝督促着俘虏,就地搭建了临时营地,等待着许言他们回来。
此刻已进入午时,又压着众多俘虏,不便连夜赶路,许言便下令在此地暂时休整过夜,等天明后再继续启程北返。
……
次日上午,许言押着俘虏回到了斗方寨下的营地,这里只剩下少量士卒与斗方寨内的老弱妇孺留守,陈九皋与周从劻二人皆率领本部人马出营前去围剿搜捕溃兵。
见许言领兵回来,将士和妇孺们皆出营迎接,他们看见后面押着的长长一串垂头丧气的俘虏,更加激动,其中一些山民居然直接冲上来,对着其中一些人拳打脚踢,大声咒骂,宣泄着心中的怒火。
通过他们的咒骂,许言知道他们的家人和朋友都死在了这些清兵手中,对于这些手中有着血债的清兵,许言本想直接下令将他们就地格杀,为无辜惨死的百姓报仇。
但是,他还没下令,就被马宝拦了下来,马宝对许言说道:“军门,留着这些俘虏的命还有用,今后与清军交战,也需要一些能够随意消耗性命的炮灰,您仁义不愿驱使百姓丁壮,那么便只能用这些俘虏来替代了。”
许言听了,顿时觉得马宝说的有道理,便压下了到嘴边的命令,改口道:“你言之有理,那便将这些俘虏尽数登记造册以后,编入戴罪营。”
“遵命。”
马宝抱拳应下,正欲前去执行,却又被许言叫住,许言命他将李国英抓去提审,这厮好歹是清军主将,掌握着许多有用的情报,尤其是外面发生的详尽事情。
许言自然是没有打算招揽这个李国英的,此人并没有什么能力,在历史上降清以后,也是坚定的铁杆狗汉奸,死在他手中的抗清义士数不胜数。
对于这种狗汉奸,不将他碎尸万段,难解许言的心头之恨。
但在那之前,还需要先将他所掌握的所有情报,一五一十全部榨干出来。
马宝领命而去,一脸兴奋地将李国英提走,带到角落的一顶帐篷里,至于后面李国英会有什么遭遇,许言并不感兴趣。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那便是着手安排斗方寨和周围被清军裹挟驱使,如今获得自由却无家可归的山民携带辎重北返。
此地不好坚守,继续让他们在这里逗留也不是个事,只会白白浪费粮食,还是要早日让他们北上,组织生产。
“传令下去!”许言思忖片刻,便唤来了一名亲兵,对其吩咐道:“召集各里甲长及族老,速至中军帐议事。另外立刻清点缴获粮秣,并统计此地可用车辆、骡马,包括缴获清军的那些,一个时辰内报于我知。”
亲兵领命飞跑而去,不一会儿,中军帐内已经聚集了十多名山民中素有声望的里甲长和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们局促不安地站着,看向端坐主位的许言,带着山民特有的质朴。
“都坐下说话。”许言摆手示意亲兵搬来矮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缓,“本官知道大家家中遭了兵灾,多有不幸,然则此地非久留之地,本官已决定派兵护送诸位父老乡亲,带着缴获的物资,北返至我方控制区域,那里才有安稳日子。”
众人闻言,脸上流露出既期待又忧虑的神色。
一位年纪最大的朱姓老者颤巍巍起身道:“大人仁义,救我等于水火,北迁我等自然是愿意的,只是……这拖家带口,还有寨子里那些坛坛罐罐,老弱病残不少,山路崎岖,也怕会遭到山匪劫掠。”
“老丈且宽心。”许言正色道,“山匪此前已被本官下令清剿过,不成气候,残存余孽也不敢贸然袭击朝廷官兵,且行程中自有军令约束,一切听从调度,必保诸位周全。”
“至于山路难行,老弱迁移不易的问题……”许言顿了顿,宽慰道:“本官已下令收缴清军所有可用骡马车辆,另请诸位将族中能行走的壮丁集中起来,临时编成护民队,互相帮扶,老人孩子,一律上车,粮食辎重,分载而行。实在无力的家当……诸位当知取舍,性命比身外之物重要。”
“可是大人,粮食……”
“粮草问无需担忧。”许言打断了另一位甲长的担忧:“缴获的敌军粮秣虽不多,加上斗方寨寨中存粮,维持到返回我军辖区自然是无忧的,尔等百姓只需携带必需的粮食、衣物、简单农具,坛坛罐罐、笨重家具,该弃的就弃,等到了地方,官府自有扶持垦荒,帮大家重建家园。”
许言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山民们虽然恋土难离,但也深知留在此地只有死路一条,清军虽然被击溃,但难保不会卷土重来,他们没有了寨子自保,只会更加艰难。
即便清军不会再度杀来,那些山匪的威胁也是不容忽视的。
大人不仅救了他们命,还愿派兵护送他们去安全之地重新开始,这已是天大的恩情。
“谨遵大人号令!”朱老丈带头,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好!”许言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诸位速回去传达,让乡亲们立刻准备,将所有能带走的人和物都收拾停当,最快明日午时便能出发。”
众人再次应下,转身离去,将许言的命令传达下去。
很快,营地里便变得热火朝天起来,山民们在甲长的组织下,开始将粮食、衣物等打包,老人们坐在石头上默默缝补着包袱皮,妇人们则忙着喂饱孩子,收拾细软,孩子们懵懂地跑来跑去,给这沉重的迁徙准备增添了一丝不合时宜的生气。
午后,马宝针对李国英的提审终于结束,满脸是血的他第一时间来到许言的大帐内,向他汇报提审结果。
他咧着嘴对许言说道:“军门,那怂包货色,几个手段下去就熬不住了,已吐露出不少东西,包括清军在武昌周边的部署和兵力情况,以及阿济格部的动向。”
许言打断了他,调侃道:“他应该还活着吧?”
“那是自然,末将也是知道轻重的。”马宝说道。
而后,他便将李国英的口供尽数汇报了一番——清军主力北返,眼下在江西、湖北等地的兵力并不多,主要还是靠投降的明军来维持驻军统治。
至于湖北的兵力,近半的可战之兵都被他们调来攻打蕲黄,又被许言重创,眼下就只有武昌周边还能维持军事力量,控制力何其单薄。
如果不是李国英的供词证明了阿济格此番北上,是为了接管阿巴泰的残部,继续对许言挑起战端,许言完全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出兵武昌。
以收复武昌,光复湖北的功绩,明廷就只能捏着鼻子转任他为湖北总兵,承认他在湖北的控制权,湖北富庶之地、鱼米之乡,总要好过蕲黄山区这个穷乡僻壤的山沟沟。
可惜,清军真是阴魂不散,不过是杀了他几个宗室王爷,有什么必要专门撤兵北返来和他死磕呢?
虽然现在还不能直接出兵湖北,但许言也不甘愿就这样放弃到嘴边的肥肉,他思忖片刻,还是对马宝说道:“眼下湖北清军被我军重创,这一带兵力空虚,我欲出兵收复罗田、蕲水、麻城等县,以各城丁口、粮秣税收作为支持,缓解山中的补给来源。”
马宝听言,连声赞同道:“军门英明,末将也有此意,经此一役,清军定然胆寒,再也不敢来犯,只需部署少量兵马,便能稳定一方秩序。”
许言微微颔首,更加坚定了出兵的想法,左右阿济格行军至汝宁还需一段时间,应该足够他们稳定这边的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