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含笑点头:“你自然是要随行的,待我军抵达长沙城下,骗开城门后,你当即率五百兵士直扑巡抚衙门,务必以雷霆之势将其生擒!”
“若是何腾蛟不在巡抚衙门,那该怎么办?”马宝略有些疑虑。
“那就见机行事。”许言回答道,“况且,在出发之前,我也会派斥候先行乔装入城,打探长沙虚实。”
“遵命!”马宝点头应下。
“侯爷,那下官呢?”邵起问道。
“孟立就留镇武昌吧。”许言说道,“武昌百废待兴,各项生产还需你亲自过问。”
邵起听了,也只能点头应下。
……
接下来,马宝便奉许言的命令派出众多斥候,伪装成百姓或是商贾先行潜入长沙府城,而许言则让邵起以自己的口吻起草了一封回信,信中言辞谦恭,表示自己不敢违背何腾蛟的命令,会即刻南下前往长沙,拜见何腾蛟。
许言的回信很快便送达长沙,送到何腾蛟手上,何腾蛟看后,捻着胡须,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对一旁的监军章旷说道:“于野,你看如何?许言小儿终究是畏惧朝廷法度、惧怕本抚威权,他纵有几分军功又如何?还不是要乖乖俯首称臣,前来长沙听候发落!”
章旷微微皱眉,接过文书仔细看了一遍,许言的措辞恭敬得近乎谦卑,这与他传闻中残暴暴戾的形象颇有出入,反常的令人不安。
他沉吟片刻,谨慎进言,道:“抚台,许言此人据闻行事残暴暴戾,于潢河之战后更是声望日隆,此番回信如此恭顺,恐怕事有反常即为妖,不可不防啊。”
他是这几日听说何腾蛟想要对许言动手,才着急忙慌赶回来的,想要劝说何腾蛟放弃与许言交恶这个愚蠢的做法,不料一回来就刚好碰见许言的回信送达。
何腾蛟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再有能耐,也不过是一介武夫,本抚乃是朝廷钦命巡抚,总制湖广军务,他敢抗命不成?他若真敢来,长沙城便是龙潭虎穴,本抚麾下有十余万众,难道还惧他区区千余人马?谅他也不敢造次,他这分明是心虚,知道本抚兵力雄厚,前来请罪了!”
“可他终究是朝廷亲封的定虏侯,河南提督,抚台可不能将对付流贼那一套,用在对付许言身上。”章旷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何腾蛟的想法,只能继续劝说,希望他不要把事情做绝。
“这点我自然心中有数,于野放心。”何腾蛟反而出言宽慰起了他,不过脸上那份志得意满的神情丝毫未减。
他捻着胡须,踱了两步,语气轻松地继续说道:“等许言到了长沙,我会好生招待他一番,请他主动上表朝廷,接受我的节制,相信两军合兵一处,举湖广之力,定能收复失地,完成大明中兴。”
章旷听言,见他如此神态,也只好无奈地闭上了嘴,不再浪费口舌劝说,他只能相信何腾蛟不会那么愚蠢,将对待流寇的那一套用在许言身上。
毕竟,许言可不比王进才、郝摇旗等人,他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军出身,身后还站着个兴平侯高杰,就算高杰此时远在淮北,可他要是得知自己的人被何腾蛟搞了,肯定会向朝廷要个说法。
第154章 长沙
另一边,在派出大量斥候后,许言也命人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他下令征调了上百辆马车,马车上都装着缴获以及府库内清理出来的军械甲胄,以及众多钱粮。
当然,许言不可能把上百辆马车全都装满粮草,每辆马车上基本是下面堆满了装着沙子的麻袋,上面才是一层薄薄的粮袋,而装着银钱的箱子里也是同样如此,下面是满满的碎石,上面才是银钱。
就这样,在做好伪装后,许言命邵起坐镇武昌,自己便率领亲兵镇出发,踏上了前往长沙的路程。
从武昌到长沙,现代也只需要不过几个小时时间,可放在明末这个乱世,许言他们要面对的不仅是路途的遥远,更有路上随处可见的乱军与流寇。
在顺军、清军接连攻破武昌,湖广明军兵败如山倒的时候,有大量明军走散,他们或是成群结队,打劫过往客商,或是落草为寇,啸聚山林。
许言车队如此庞大的规模,即便打着朝廷的军旗,也难免会遭到某些胆大包天之人的觊觎。
车队刚刚离开武昌,进入岳州地界,就遭到了一伙流寇的袭击,好在他们只是想碰碰运气,不敢真的和朝廷官军厮杀,因此很快便被击溃。
但即便如此,还是让许言感到些许忧虑,他对马宝说道:“湖广富庶之地,曾经也算是路不拾遗,百姓安居乐业的净土,可如今却沦落到这般景象,流寇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攻打官军,更何况是那些过往客商呢?”
马宝一听,就知道许言又开始忧国忧民了,他想了想,回答道:
“侯爷,要想平定这番乱局,惟一的办法便是让您来主政湖广,收服各路军马,使湖广百姓免于战火,得以恢复生产,如此一来,流寇自会散去,所以此次攻袭长沙,只许胜不许败啊!”
“嗯,你言之有理。”许言点了点头,又话锋一转,道:“此番前往长沙,路途遥远,途中匪盗众多,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广派斥候,加强戒备吧。”
“遵命。”马宝抱拳应下。
……
数日后,车队途径嘉鱼,许言召见了驻扎此地的王世选,命其在自己南下之时也要加强戒备,若是岳州方面的马进忠试图向武昌进军,不惜代价将其阻挡。
王世选听了他的命令后,心中顿时有些惶惶不安,许言突然南下,这难道是要和南边的何腾蛟交手吗?何腾蛟身后可是明廷,若是双方打起来,也不知朝廷会偏向哪边。
尽管心中不安,王世选还是答应了下来,目送许言车队继续西进,并于数日后抵达岳州。
岳州,湖广交通重镇,驻扎此地的是听命于何腾蛟的马进忠,这马进忠原是明末义军首领,绰号混十万,崇祯年间降明,阿济格追击李自成时诈降,待阿济格东下以后,他把清军责令他运载的大炮火药车子抛弃江中,径自前往岳州,被何腾蛟收编。
到了后来,他始终坚持抗清,跟从李定国收复失地,反对孙可望降清,最终病死在云南。
由此可见,且不管马进忠的能力如何,他在抗清一事上始终立场鲜明,而许言也是欣赏这种人的,如果马进忠未来愿意接受他的收编,那他很乐意重用此人。
在岳州,马进忠听闻许言到来,立即放下手中的事情,亲自前来拜见许言,并邀请许言在岳州停留一晚,好让他设下宴席招待。
许言对马进忠的热情有些摸不着头脑,没有马上答应,马进忠见状,好似看出了他的疑惑,便笑着说道:
“听闻侯爷于潢河之战中斩杀阿济格,大破清军,真是令人大快人心,末将虽身在岳州,却日夜期盼能与侯爷这等英雄共事,得知侯爷途径岳州,心痒难耐,故而斗胆设宴,一是为侯爷接风洗尘,二是借此机会聆听教诲,不知侯爷可否赏光?”
许言闻言,心中疑虑稍减,正好未来待他拿下何腾蛟后,也要收服各路军马,如今马进忠主动示好,也不好错过这个机会。
想到这,他便点了点头,道:“马将军不必多礼,阿济格之死非我一人之功,全赖上下将士齐心协力,将军既怀抗清之志,便是同道中人,今日便叨扰了。”
马进忠大喜,连忙躬身引路,当夜,岳州府内设宴,虽值乱世,可席间菜肴仍然丰盛,香气四溢,许言未带亲兵,只领着马宝等数人入席,马进忠见了,不免心中暗自感慨,这许言可真是胆识过人。
他毕竟是何腾蛟麾下的人,若是他真有意设下鸿门宴,对许言动手,这几个人都要折损于此。
他却不知道,许言最过人的便是一身勇武,若是马进忠真敢对自己动手,他完全有信心在短时间内杀穿伏兵将其斩杀,顺势拿下整个岳州。
如此一来,他虽然不能按原计划骗开长沙城门擒拿何腾蛟,但也能拿来作为征讨何腾蛟的借口,堂堂正正与其开战厮杀。
酒过三巡,二者相处得极为融洽,他们谈论着当今的抗清局势以及湖广现状,许言的言语间透露出对马进忠坚持抗清的赞许,也隐晦地试探其心意。
马进忠言语恭敬,对许言光复武昌、斩杀阿济格等功绩大加赞扬,但涉及何腾蛟时,则言辞谨慎,只敢表示自己只会听命行事。
三言两语间,许言就明白了马进忠的立场,此时并非摊牌或拉拢的绝佳时机,他便将这个话题敷衍了过去——知道马进忠对自己有好感,就已经是最大的收获了。
翌日清晨,许言婉拒了马进忠的挽留,率车队继续南下。
离开岳州后,沿途遇到的光景才稍稍好转,流寇与乱军的数量明显减少,也不再有匪盗敢悍不畏死地袭击车队。
相较于湖北,湖南受到战乱影响终究较少,尤其是省城长沙周边的地界,随着车队愈发靠近长沙,沿途也逐渐多起了人烟,官道平整了许多,两侧田亩阡陌纵横,田间劳作的农夫身影也渐次稠密,远非武昌周边那般荒芜凋敝。
偶有村落炊烟袅袅,鸡犬之声相闻,仿佛战火并未过多波及这片土地。
“狗日的何腾蛟,倒是在他老窝经营得像个样子。”马宝骑在马上,望着这片景象,啐了一口,语气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有不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他回想起刚刚拿下的武昌,那武昌可是被祸害得不成样子,和这长沙相比,堂堂湖广布政使司驻地反倒还不如后者了。
许言也看着这一切,没有接话,他回想起这几日陆续从潜入长沙的细作传回来的情报,何腾蛟一直都驻扎长沙城内,城中驻军并不算多。
尽管何腾蛟名义上坐拥十万大军,可各路兵马都分散驻扎,长沙周边就只有被他收编来的前顺军将领,如今的督标总兵郝摇旗,及其麾下万余人马。
这万余人马看起来多,实际上还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许言能够顺利骗开长沙城门,攻入城内,擒获何腾蛟,除了郝摇旗等人,恐怕没什么人会想要和他拼命。
“侯爷,前方五里便是长沙城郭了。”一名前出探路的斥候快马回报,打断了许言的思绪。
许言微微颔首,勒住马缰,沉声下令:“传令全军,打起精神,旗号鲜明,队列整齐,没有我的命令,莫要与长沙守军发生冲突。”
“遵命!”传令兵迅速将命令传达下去,整个车队的气氛瞬间绷紧,将士们都收起了原本因为赶路而变得有些散漫的状态,挺直腰板,做好随时暴起厮杀的准备。
上百辆马车吱呀前行,车上覆盖的油布下,隐约可见装的满满当当的粮袋和钱箱的轮廓。
随着车队逐渐前行,长沙那巍峨的城墙轮廓渐渐在视野中清晰起来,城高池深,旌旗招展,显示出作为湖广巡抚驻地的威严。
城楼之上,隐隐可见巡逻兵丁的身影,城门口进出的人流车马,在官兵的盘查下缓慢移动。
许言深吸一口气,目光直直望向那座如同巨兽蛰伏般的城池,他唤来了马宝,对其低声叮嘱道:“三宝,待抵达城门下,听我号令,若能套问出何腾蛟的所在,动手之后你就立即奔袭擒拿何腾蛟,若有人试图阻挡,不论身份,杀无赦!”
宝手按刀柄,脸上横肉抽动,眼中凶光内敛,冷声道:“侯爷放心,末将明白!那老匹夫,今日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许言不再多言,继续驱马前行,车队缓缓向长沙北门靠近。
城门守军显然早已得到通知,见这支打着“定虏侯”旗号的大队车马浩荡而来,并未立刻驱散人流让道,反而加强了戒备。
一名都司模样的军官上前数步,高声喝问:“来者何人?停下接受盘查!”
许言据马不动,抬手示意车队停下,身前亲兵便策马越众而出,朗声道:“驾前乃河南提督、定虏侯许言,奉湖广巡抚何抚台之命,押解武昌所获战利钱粮前来长沙交割,并有要事面禀抚台!”
那守门军官显然知道许言的名头,更知道巡抚大人确实发过文书召他前来,脸上戒备之色稍缓,但职责所在,仍不敢怠慢。
他抬眼仔细打量着这支队伍,只见随行士卒皆穿着普通号衣,仅有少量人马着甲,大多只是佩戴腰刀,车上货物满满当当,用绳索捆扎得严实,看起来确实是大量物资。
“请侯爷稍待片刻,卑职这就派人通禀抚台大人!”军官抱拳行礼,随即命身边一名士卒飞奔向城中报信。
“侯爷,要动手吗?”马宝见那军官命人通报,压低声音,对许言问道。
许言端坐马上,目光淡淡地扫视着城楼守军和周围环境,将每一处垛口、每一个兵丁的位置都暗暗记下,他无言摇了摇头,示意马宝稍安勿躁。
车队中的士兵们都已经提起精神,下意识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手心微微出汗,眼睛的余光或是盯着前方的城门,或是瞥向许言,等待他的命令。
长沙城内的抚衙后堂。
何腾蛟正悠闲地品着香茗,与章旷等人议事,当报信兵气喘吁吁地将许言已率大队车马抵达城北门、请求入城的消息传来时,何腾蛟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得意笑容。
他放下茶盏,捻着胡须,对章旷笑道:
“于野,你看,本抚说什么来着?许言此子,终究是畏惧朝廷威仪,惧怕我巡抚之权柄,他这不是乖乖来了么?什么潢河斩阿济格的悍将,在本抚面前,也不过是只纸老虎罢了!”
章旷心中的不安却更甚了,他皱眉道:“抚台,许言如今真率大队人马押送物资前来,表面看是顺从,然其突然如此,且带如此众多车马兵丁,不得不防啊!万一……”
“万一什么?”何腾蛟不悦地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他总共才多少人?车队再大,又能藏多少兵?难道他还敢在长沙城下、在十余万大军环绕之中对本抚不利不成?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况且,他若真有异心,岂会如此大张旗鼓前来?这分明是示弱求和之态!传令下去,命其车队驻扎城外,只允许言本人亲自入城面见,本抚倒要看看,他到了本抚面前,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章旷听了何腾蛟这一番话,又看着对方那副胜券在握、不容置喙的神情,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将满腹的忧虑重新压回心底。
此刻,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预感是错的,希望许言真的是慑于巡抚威权,前来请罪求和。
命令飞快地传至北门,守门都司得令,心中最后一丝警惕也松懈下来——连抚台大人都如此放心,自己又何必多事?
他连忙指挥手下兵丁驱散城门口聚集的民众,清理出通道,随后亲自上前,向着许言车队的方向深深一揖,高声道:“侯爷,抚台大人有令,请侯爷将车队驻扎城外,入城面见抚台大人。”
他话音刚落,马宝就有些按捺不住,上前喝问道:“抚台可是只命侯爷独自入城?”
都司被马宝的凶神恶煞吓了一跳,连忙回答道:“正是,这是侯爷的命令,还请侯爷遵从。”
第155章 暴起
马宝一听,顿时须发皆张,眼中凶光毕露,厉声喝道:“岂有此理!侯爷乃朝廷命官,圣上亲封定虏侯,千里押运钱粮至此,竟要孤身入城?尔等是在防贼不成?到底是何居心!”
那都司被马宝的气势所慑,脸色一白,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这……这确是抚台钧令,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请将军莫要为难卑职……”
他话还未说完,马宝就已经快要按捺不住胸中的杀意了,眼看他就要行凶当场,许言拍马上前,喝退了马宝,对那都司问道:
“本侯且问你,何抚台在何处召见本侯?”
都司见许言亲自询问,不敢怠慢,连忙抱拳回答道:“回侯爷的话,抚台大人如今正在巡抚部院等候……”
他话音未落,就见许言突然暴起,拔刀斩向那员都司的面门,变故陡生,快如电光石火,那都司根本来不及反应,或者说他全然想不到许言居然会对自己动手,只听噗嗤一声闷响,他连惨叫都未曾发出,一颗头颅便已冲天而起,满腔热血喷溅在冰冷的砖石官道上,无头尸身轰然倒地。
“动手!随我杀入长沙,斩杀国贼何腾蛟!”
许言震声高呼,旋即一马当先,冲向那洞开的城门,身后的马宝以及亲兵镇将士们听到他的喊声,士气皆被点燃。
“杀——!”
早已蓄势待发的马宝和将士们顿时如同出匝猛虎,瞬间掀开了遮盖马车的油布,将压在沙袋碎石底下的锋利兵刃及圆盾抽出,发出震天怒吼,如潮水般向城门涌去!
城门守军皆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愣在原地,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位朝廷亲封的定虏侯、一方大员居然会对同为朝廷官军的己方动手。
因此,直到许言策马冲到城门底下,他们才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示警的铜锣被疯狂敲响,发出震耳欲聋的铛铛声,然而却是为时已晚。
“诛杀国贼何腾蛟!挡我者死!”
许言怒吼着,手中长刀寒光乍现,瞬间劈开两名试图上前阻拦的守城兵卒,马宝和其余亲兵镇将士紧随其后,刀光剑影交织一片,将城门门洞内外尚未来得及结阵的守兵砍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