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宝抱拳应下,旋即领着许言往二堂走去。
第158章 初见何腾蛟
二堂内,许言很快便被领到了关押何腾蛟的地方,他一眼就看见了那被强行按跪在地,狼狈不堪的湖广巡抚。
何腾蛟听到外面的脚步,下意识抬眼看去,就看见一名身着甲胄,气宇轩昂的精壮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二者的目光在半空中相互碰撞,仿佛能够擦出火星一般。
尽管此前他们相互之间从未见过,但何腾蛟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他猛地挣扎起来,试图从地上站起,对着那人嘶吼咆哮道:
“许言!你这个乱臣贼子!国贼!逆贼!恶贼!”
他的声音因为缺牙和激动而含混嘶哑,却带着近乎疯狂的尖锐:“你竟敢攻打省府,囚禁朝廷命官!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纲常!你这无父无君、狼子野心的畜生!你不得好死,朝廷必发大军将你碎尸万段,诛灭九族!”
他的剧烈挣扎吓得旁边看守的士兵连忙扑上前去,将他死死摁倒在地,跟着许言进来的马宝看得火起,怒目圆睁,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只待许言一声令下,便要上前教训这不知死活的老狗。
许言却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士兵退下,他脸上没有任何被辱骂激怒的迹象,眼神古井无波,仿佛在看一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待何腾蛟这一口气歇斯底里地骂完,因缺氧和激动而剧烈喘息时,许言才缓缓踱步上前,在离何腾蛟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位曾经威风八面,此刻却沦为阶下囚的一方大员,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道:
“何腾蛟,省些力气吧,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朝廷会为了你这个昏聩无能的废物,和我这个斩杀多员鞑虏宗室、收复失地的前线大将翻脸?”
何腾蛟被那昏聩无能的评价气的混身发抖,喉咙里咯咯作响,挣扎着又要抬头嘶喊,但许言却不给他再次开口的机会,又向前迈出半步,冷声道:
“武昌丢了,湖北全丢了,你的兵呢?你的能耐呢?龟缩在这长沙衙门里,对百姓敲骨吸髓,倒是有能耐的很!朝廷?呵……”
他嘴角勾起一抹更深的讥诮,道:“京师陷落,天子殉国,庙堂之上尸位素餐者众,流寇、鞑虏遍地烽烟,他们自顾尚且不暇,还有闲心来理会你这丢了湖广半壁的废物?何腾蛟,你太高看自己了。”
何腾蛟喘息稍定,被这番毫不留情地剥开底裤的言辞刺得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你……你个乱臣贼子,朝廷定会……”
“朝廷?”许言打断了他,笑道:“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你的生死荣辱,不在那万里之外的南京,而在我的一念之间。”
何腾蛟被许言这一番话震得浑身一僵,过了好一会,他才咬着牙说道:“你想要如何?”
许言讥笑一声,没有再去看强撑着的何腾蛟,而是微微侧身,目光投向外面逐渐阴沉的天色,说道:“何腾蛟,湖广糜烂至此,民怨沸腾如鼎,你身为封疆大吏,难辞其咎。”
“长江以北,多少百姓因你的昏聩无能被迫逃离家乡;长沙府中,又有多少百姓被你盘剥得鬻妻卖子,家破人亡?你以为,只是丢城失地那么简单吗?”
他缓缓转回身,目光如利刃般再次剜向何腾蛟:
“你之罪罄竹难书,朝廷无暇,但我许言麾下儿郎的血,湖广百姓的泪,总要有个说法。”
何腾蛟挣扎着想抬起头,但肩膀被士兵死死摁住,只能勉强发出嘶哑不成调的声音:“你,你敢……私设刑堂……残害大臣……”
“残害大臣?”许言嗤笑一声,打断了他,“一个连辖地都守不住,只会躲在衙门里作威作福的废物,我就是当场打杀了又如何?传出去,也只会是大快人心!”
说罢,他摆了摆手,道:“将他押下去,严加看管!待我处理好长沙事务后,再来好好算算他何腾蛟欠下的这笔血债!是剐是斩,自有公论!”
“遵命!”
旁边的士兵齐声应诺,他们不顾何腾蛟的挣扎扭动,像拖一条死狗般将他从地上强行架起。
“许言!贼子!国贼!你不得好死!”何腾蛟被拖行着,拼命挣扎,徒劳地发出歇斯底里般的嘶吼,扭送他的士兵被他吵得烦心,直接一巴掌扇了上去,将他剩下的话硬生生扇了回去。
马宝看着何腾蛟被拖走的狼狈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手终于从刀柄上松开,但仍是一脸怒气未消:“侯爷,这等祸国殃民的老狗,何必跟他废话,一刀砍了干净!”
许言摇了摇头,走到桌案前,拿起一份文书随意翻看,淡然道:“杀了他倒是易如反掌,但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况且他毕竟是朝廷命官,且先留着他,看看南京那边会有什么反应。”
马宝听言,也只能收起了杀意,点头应下。
“好了,眼下何腾蛟已被控制,他的印信也落入我们手中,你即刻带上他的印信去劝降城中各部,尤其是城南的张先壁,此人及其麾下滇营皆骁勇善战,若能收拢麾下,定能成为我军的一大助力。”许言吩咐道。
“遵命。”马宝抱拳应诺,旋即带上何腾蛟的印信,大步走出衙门。
张先壁的营盘设在城南校场附近,在听闻城北的动静后,他当即下令集结兵马,亲自率领麾下滇营驰援巡抚衙门,试图保护何腾蛟。
不过,他们的人马在半路与郝摇旗的营兵遭遇,张先壁及其麾下本就因为郝摇旗的出身以及何腾蛟对他们的倚重而心有不满,与郝部多有嫌隙。
而今在听到郝摇旗的人试图劝降他们后,张先壁根本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下令向对方放箭,而后领兵攻杀。
郝摇旗的营兵见他们拒绝投降,也呐喊着冲上前去,双方就在这狭窄的街道上猛烈碰撞,瞬间血肉横飞。
一方是心存怨恨、急于证明忠诚的张部滇兵,另一方则是新降许言、急于立功的郝部营兵,双方都杀红了眼。
刀光闪烁,长矛如林,弓弩在近距离仓促发射,惨叫声、兵刃撞击声、怒吼声混杂一片,狭窄的巷战让每一次接触都格外惨烈,尸体迅速堆积起来,阻塞了道路。
张先壁身先士卒,挥舞腰刀,连斩数名敌兵,试图撕开阻挡,冲向巡抚衙门方向,他心急如焚,担心继续拖延下去,何腾蛟会落入敌手,遭遇不测。
“杀!给老子杀穿过去!报效朝廷就在今朝!”张先壁嘶吼着,鼓舞士气,他身后的滇兵也奋力拼杀,凭借一股悍勇之气,竟将郝部营兵逼得节节后退。
就在这胶着时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穿透战场喧嚣的厉喝:
“都给我住手!何腾蛟印信在此!”
战场上的厮杀声为之一滞,交战双方,尤其是张先壁部的士兵,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马宝带着一队精锐骑兵,旋风般冲到近前,沿途的郝部营兵纷纷主动让出一条道路,他高举着一枚在火光下闪烁着威严光泽的大印——那正是何腾蛟的湖广巡抚关防!
马宝冲到阵前勒住战马,努力高举大印,试图让所有人都看清,同时高声喝道:
“何腾蛟已被生擒!长沙城尽在定虏侯掌控!尔等顽抗毫无意义!巡抚大印在此,命尔等即刻放下兵刃,接受许侯爷整编,违令者,杀无赦!”
这声断喝和那枚高高举起的大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张先壁和他麾下滇兵的心头。
“胡说!抚台大人怎会被擒!”张先壁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动摇,他死死盯着那枚印信,那熟悉的形制绝非伪造能够做到的。
一股冰冷的绝望猛地攫住了他,难道……叛军真的攻陷了巡抚衙门,并且活捉了巡抚大人?
他身边的亲信军官也看清了印信,脸色瞬间煞白,连忙凑近低声道:“大人!印……印信是真的!这……抚台大人恐怕……”
滇营士兵的士气肉眼可见地急速跌落,他们拼死冲向巡抚衙门就是为了保护何腾蛟,如今巡抚大员被擒、象征权力的印信也落入敌手,他们的战斗瞬间失去了目标和意义。
许多人紧握兵器的手松了,下意识后退,远离战场,茫然失措地看着张先壁,看着对面同样停止了进攻、虎视眈眈的郝部营兵。
“张先壁!”马宝的吼声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看清形势!负隅顽抗,唯有死路一条,白白葬送你身后这些跟随你多年的兄弟性命!”
“我家侯爷敬你是条汉子,麾下将士也都是好汉,不愿让你们死在内讧之中,只要你放下兵刃,可保你及部下性命前程!何腾蛟昏聩无能,盘剥地方,你难道真要为他这等人陪葬吗?想想你的弟兄们!”
这番话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张先壁环顾四周,看到的是部下们眼中浓重的不安、恐惧和对生的渴望,堆积的尸体、流淌的鲜血、呛人的硝烟和血腥味,一切都昭示着继续抵抗的结局。
他奉朝廷的命令将这些弟兄从云南老家带出来,是为了报效朝廷,抵御外虏的,而不是为了死在和同为朝廷官兵的厮杀中。
而且,那位定虏侯的威名他也略有耳闻,能够接连斩杀多员鞑虏宗室,收复武昌之人,与其为敌,自己这些人只有死路一条——张先壁很有自知之明,他们连清军都打不过,又怎么可能打得过定虏侯?
想到这,张先壁握着刀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最终,那沾满敌人和自己人鲜血的腰刀当啷一声从他手中掉落,砸在早已被血水浸透的街面上。
“罢了,罢了。”他长叹一口气,对着周围的士兵们说道:“放下兵器,我们愿意接受定虏侯的调遣。”
随着张先壁的命令,其麾下滇营皆放下武器,向马宝投降,马宝见他们如此识时务,脸上闪过一抹满意的笑容,而后对着张先壁说道:
“张将军能够悬崖勒马,保全麾下儿郎性命,是明智之举!我家侯爷素来爱惜忠勇之士,只要张将军是诚心归附,定会善待张将军。”
说罢,他话锋一转,道:“侯爷有令,凡归顺者,既往不咎,张将军,带着你的弟兄们,暂时驻扎原地,约束部众,不得再生事端,侯爷稍后必有妥善安置!”
张先壁只能露出苦涩的笑容,抱拳道:“末将遵命。”
“郝总兵。”马宝转向一旁勒马肃立的郝摇旗,对其吩咐道:“还请你部协助张将军维持秩序,并即刻派人,将此间情形及张将军归顺之事,报与侯爷知晓!”
“明白。”郝摇旗抱拳说道,立刻指派传令兵飞马而去。
随着张先壁率部归顺,长沙城内的局势彻底倒向许言,待街上的秩序初步平稳下来,城中各级官吏皆被强硬地请到巡抚衙门拜见许言。
也就是在这时,许言才知道了章旷的死讯,他不免有些惋惜,章旷此人虽然是何腾蛟心腹,但颇有才干,许言本有收服或利用之心,不曾想此人居然如此刚烈。
他只能惋惜地下令将章旷尸身好生收敛安葬。
二堂内,长沙城内留守的各级官吏,从布政使、按察使到知府、知县乃至一些重要衙门的属官,都被士兵们“请”了过来。
他们大多面色惶恐,步履不安,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大堂之上,何腾蛟的位置已然空悬,取而代之的是端坐于主位、身着戎装的许言。
他并未刻意散发威压,但那经过战火洗礼的沉稳气度和此刻掌握全城的绝对权力,让整个大堂的空气都显得凝滞沉重。
且不管官吏们对许言是如何看法、态度,眼下形势比人强,他们也只能纷纷躬身行礼,口称“侯爷”,许言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众人,见他们大多面有不忿,心中暗自冷笑。
“何腾蛟昏聩无能,坐失湖广,盘剥百姓,罪在不赦,本侯已将其拘押,待时审判,以正视听,以平民愤。”
许言的声音不高,却能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皆瞪大双眼,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159章 心思
拘押巡抚,还要私自审判,这已经不是跋扈可以形容的了,而是赤裸裸的僭越!
想到这,几个胆小的官员腿肚子已经开始发软。
许言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底,面上的讥诮之色更浓,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定在站在前列、脸色煞白却强作镇定的布政使脸上:
“怎么?诸位大人似乎对本侯处置何腾蛟颇有微词?是觉得本侯无权处置一个丧师辱国,惹得天怒人怨的封疆大吏,还是觉得他何腾蛟盘剥你们的孝敬,让你们觉得可惜了?”
布政使被点名,顿时汗如浆出,嘴唇哆唆着,想要辩解却又不敢,许言却不待他回答,继续以冰冷的语调说道:
“武昌丢了,湖北全境沦陷之时,尔等可曾这般忧心忡忡?长沙府库空虚,何腾蛟巧立名目,摊派加征,致使百姓鬻妻卖子,家破人亡之时,尔等可曾挺身而出,为民请命?还是说,尔等也在其中分润一杯羹,吃得满嘴流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这湖广的糜烂,他何腾蛟是罪魁,尔等这些尸位素餐、助纣为虐之辈,难道就能置身事外,脱得了干系?!”
这话如同鞭子,狠狠抽在堂下每一个官员的心上,许多人面红耳赤,低下头不敢与许言对视,也有人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许言的话直指要害,剥开了他们表面光鲜下的不堪。
“侯爷,侯爷此言……下官,下官们……”长沙知府试图出声为自己和同僚们辩解,声音却细若蚊呐。
“够了!”许言猛地一拍桌案,打断了他那无力的辩解,震得堂上众人心头一颤,“本侯不是何腾蛟,没空听你们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江山板荡,鞑虏肆虐,流寇蜂起,要想挽天顷,唯有靠本侯手中的刀剑,和麾下将士!”
许言的目光再次扫视全场,这次带上了审视的意味:“本侯今日叫你们来,不是听你们哭诉委屈,也不是来清算旧账,至少现在不是。”
他顿了一顿,给众人一点消化的时间,也让他们悬着的心稍落半分——至少不是来找他们清算旧账,那就代表他们还有利用价值,还可以向许言展现自己的价值,好让自己活下去。
许言连何腾蛟这堂堂巡抚都不放在眼里,更不要说是他们这些品阶更低的官员了。
许言接着说道:“不过,你们得明白从今往后,这长沙城、这湖广将由本侯代为主政,规矩,也得按本侯的来!”
他站起身,走到堂中,慑人的气势让前排的官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两条路摆在你们面前。”他盯着众人,缓缓说道。
“其一,认清形势,安守本分,拿出你们为官的本事来,协助本侯整饬地方,安抚流民,筹措粮饷,整军备武。以前何腾蛟在时那些龌龊勾当,本侯可以暂时不追究,但从此以后,手都给我放干净点!该做的事,一件不许耽误!”
“其二,若还心存他念,怀念何腾蛟的宽仁,或是指望南京那边派人来‘拨乱反正’,尽可以试试,看看是本侯的刀快,还是你们脖子硬,张先壁的滇营够能打了吧?如今也已降服。你们觉得,凭你们身边那几个衙役,还是那些早已烂透了的城防兵,能翻得起什么浪?”
提到张先壁归顺,这犹如最后一记重锤,让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都荡然无存,连最骁勇的将领都降了,这些文官还能有什么依仗?
许言走回主位,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沉声道:
“本侯要的,是能做事、肯做事的人,做得好,自有前程;做不好,或阳奉阴违……何腾蛟的下场,就是你们的榜样!他的罪状,自有公论,尔等的功过,本侯也自会记在账上!”
他坐回椅子,冷冷地吐出最后一句:
“都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就各回衙门,该做什么做什么,安抚百姓,维持市面,清点府库,造册文书……明日此时,本侯要看到你们呈上的条陈和城中现状的实报。散了吧!”
“是……谨遵侯爷钧令……”稀稀拉拉、带着无尽惶恐和无奈的声音响起。
一众官员如蒙大赦,又似丧魂落魄,在士兵的“礼送”下,失魂落魄地鱼贯退出充斥着肃杀之气的二堂,门外的阳光刺眼,却驱不散他们心头的寒意。
长沙的天,或者说整个湖广的天都变了,他们的身家性命、前途荣辱,此刻都牢牢攥在了那位杀伐果断的定虏侯手中,这让每个人都哭丧着脸,如丧考妣。
马宝此时已经处理完手头的事宜,大步流星地走进二堂,正好看到官员们退出去时那副狼狈相,嘴角咧开一个不屑的笑容,对着许言抱拳道:“侯爷,一群酸腐废物,吓唬吓唬就老实了?”
许言拿起桌案上另一份文书,头也不抬,淡然道:“驭下之道,恩威并施。杀何腾蛟容易,但留着他,既能震慑这些墙头草,也是给南京那边留个话柄。至于这群人……且看他们明日交上来的东西吧,有用的留着,没用的……”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或者说他现在一时也不知要如何处置这些人,直接将他们遣散驱赶,未免有些太过便宜他们了,或许抄家什么的,才更加合适。
接下来,许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询问起马宝城中各处兵马的情况,马宝一五一十将自己掌握到的情况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