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楚金来到巡抚部院时,许言正在听着乔装打扮后的马宝的汇报,尽管只用了不到两天时间,马宝还是领着千名亲兵镇精兵混入城内,在城中各处潜伏待命。
许言听着马宝的汇报连连点头,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来报,称张楚金前来求见,许言便让马宝先躲在屏风后,自己命人将张楚金领进来。
张楚金入内后,对许言抬手作揖,而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许言见状,不免好奇道:“张藩司为何如此作态,有话请讲。”
张楚金深吸一口气,好似下定决心一般,上前一步,低声道:“启禀侯爷,方才按察使王睿突然来访。”
“哦?”许言眉梢微挑,似乎并不意外,“王睿所为何事?”
“他……”张楚金斟酌着用词,将王睿来访时的表现和担忧城防空虚、士绅人心惶惶的言论,以及自己如何驳斥回去的过程详细复述了一遍。
末了,他加重语气道:“侯爷,下官总觉得王大人今日来得蹊跷,言辞闪烁,关切之心太过刻意,也不知是不是下官多心,总觉得他隐隐有试探下官之意,下官恐其心怀叵测,特来禀报,还请侯爷定夺。”
许言听完并没有惊讶,而是有些意味深长地打量着眼前的布政使,问道:“那张藩司以为,王睿此番试探,意欲何为?”
张楚金心中一凛,有些进退两难,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自己恐怕要被卷入新的漩涡,一个不慎,就会被搅得粉身碎骨。
可眼前的许言更加危险,他若是不能给出令对方满意的答复,只怕自己今天也要遭。
他只能斟酌着话语,迟疑道:“侯爷,下官愚见,王睿此来,名为担忧城防,实则一探下官口风,观其言辞闪烁,隐有怨怼,更提及士绅人心惶惶,其所图只怕……有不轨之心。”
“嗯。”许言微微颔首,脸上不仅没有怒色,反而露出一丝预料之中的从容笑意,“张藩司所言,与本侯所料不差。看来这蛇,终究是要出洞了。”
张楚金见许言如此镇定,哪里还猜不到对方早有防备,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侯爷,不知下官该如何应对?是否需要提前布置,以防万一?”
“不必惊慌。”许言站起身,踱步至窗边,望着按察使司的方向,眼神冷冽,“王睿不过土鸡瓦狗,不足为虑,本侯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张藩司,你只需如常处理公务,勿露声色,静观其变便是,至于今晚……”
他顿了顿,扭头看向张楚金的神色,道:“无论发生何事,你与你的属下只需紧闭门户,约束人手,莫要外出半步,其余之事,自有本侯料理,待到尘埃落定,你再来见本侯。”
虽然没想到张楚金会跑来向自己通风报信,但从现在开始,他认为自己可以将对方视作自己的人了,即便还不能将所有计划告诉对方,稍稍透露一点让对方安心也行。
“下官……下官明白了!”张楚金心下一惊,连忙应道,他仿佛已经能够看见城内血流成河的惨烈景象了——以许言这暴戾的脾气而言。
“下去吧。”许言挥了挥手。
张楚金再次恭敬行礼,缓缓退出了值房,离开后,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返回布政使司衙门,严令所有属官、衙役今夜务必留在衙内,不得外出,加强戒备,静候风声。
随着张楚金离开,马宝立刻从屏风后闪身出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侯爷,看来那些跳梁小丑很快便要动手了!”
许言微微颔首,道:“三宝你都听到了?按察使王睿,也不知这厮是主导,还是另有其人,命你的人将他盯紧。”
“明白!”
……
时间在压抑的平静中缓缓流逝,傍晚时分,长沙城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街上的行人希少了许多,家家户户都早早关上了门。
不过在暗处,无数双眼睛警惕地观察着按察使司衙门和王睿的住处。
王睿府邸内,气氛更是肃杀到了极点,这位野心勃勃的按察使一身劲装,腰悬佩剑,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狰狞,他最后一次检查了身边的亲信家丁,并看向各家参与者派来的使者们,每个人眼中都混杂着紧张与贪婪的光芒。
“时辰快到了。”王睿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对着使者们说道:“记住信号,烽火一起,各路人马立刻按计划行动!攻打府库、粮草、官署及北门。我会亲自领兵围攻巡抚部院擒杀许贼,事成之后,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若事败……我等皆无葬身之地!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压低声音齐声应道,而后喊道:“杀许贼!报血仇!复社稷!”
王睿点了点头,随后点了几个使者,命他们回去告诉主家跟随自己行动,攻打巡抚衙门,确定万无一失后,才让使者们走后门离开,回去通风报信。
很快,亥时到了。
外面打更人的喊声由远及近,王睿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决绝,猛地挥手,喝道:“点火!”
一名家丁立刻奔向前院空地,点燃了早已备好的混杂着易燃油脂的柴堆,熊熊火焰带着浓烟冲天而起,橘红色的火光撕裂了这一片城区的漆黑夜幕,异常醒目。
几乎在烽火亮起的同一瞬间,长沙各处深宅大院皆猛地打开大门,成群结队手持刀枪棍棒的家丁护院,在各自主子或领队的嘶喊声中,如决堤的洪水般涌上寂静的街道。
他们没有叫喊,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举着火把宛若一条条扭动的火蛇,分别朝着城中各处要地扑去,王睿也亲自带着上百名家丁护院和投效自己的按察使司衙役,手持利刃,直扑巡抚部院大门。
沿途不断有其他参与者的人马加入,王睿的队伍规模不断膨胀,很快便杀至巡抚部院外,巡抚部院高大的朱门前,只有寥寥数十名留守的亲兵镇士兵。
他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暴乱惊呆了,甚至还没有抵抗,就惊呼着“敌袭”转身后撤,还不忘将大门关上。
王睿见状,心中狂喜,以为许言果然毫无防备,这所谓的亲兵镇精锐也不过是一群花架子罢了,他高举佩剑,怒吼道:“冲进去!活捉许言!抓住许言者,本官赏他白银千两!”
“杀!”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叛军听到白银千两,顿时士气大振,疯狂地撞击着部院大门,更有甚者以叠罗汉的方式将同伴送上墙头,强行翻越进去,从里面将大门打开。
而后,叛军争先恐后涌入巡抚部院,想要立下擒杀许言的大功,王睿被簇拥在人群之中,只觉得胜利就在眼前,脸上的狞笑愈发扭曲。
然而,当叛军争先恐后涌入巡抚部院深处,冲向灯火通明的议事大厅时,想象中的混乱与溃散并没有出现。
议事厅大门洞开,厅内主位上,一人正襟危坐,身披戎甲,神情冷峻如寒冰,正是他们欲杀之而后快的许言,他手中端着一杯热茶,对门外汹涌而至的叛军视若无睹,仿佛只是在等待一场预定的会面。
厅中除了他,空无一人,这份异常的平静与叛军的喧嚣形成了刺目的对比,就像是空城计一般,让冲在前面的叛军纷纷止住步伐,不敢继续向前。
“许贼!”王睿拨开人群挤到最前,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惊,随即被巨大的狂喜和即将成功的兴奋淹没,他指着厅内厉声喝道:“逆贼!你死期已至!还不束手就擒!”
许言缓缓放下茶杯,眼皮微抬,目光如刀锋般扫过王睿和他身后密密麻麻、面目狰狞的叛军,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嘲弄的笑意。
“束手就擒?”许言轻笑一声,没有丝毫慌乱,道:“王臬司,看来是你摸不清楚情况,死期已至的人,是你和你的党羽才对吧。”
王睿心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他强作镇定,色厉内荏地吼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给我上,砍下他的人头!”
就在叛军挥舞着兵器,鼓噪着准备冲进议事厅的瞬间,四周突然响起阵阵喊杀声,紧接着,四面八方,无数火把如同鬼魅般同时亮起!
原本看似空寂的回廊、假山后、屋顶上,瞬间涌出无数身披精甲,手持利刃的兵卒,他们眼神冰冷,杀气腾腾,哪里还有半分刚才败退的惊慌模样。
看到这一幕,王睿哪里还意识不到自己中计了,他瞪大双眼,目眦欲裂,周围的叛军也都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
“有埋伏!中计了!”
“不好!我们被包围了!”
恐慌如同瘟疫在叛军中疯狂蔓延,他们本以为面对的只是数量悬殊的守备,可眼前这些身披甲胄的兵卒一看就知道不好惹,更重要的是,他们这些家丁护院可都是无甲的!
在古代,私藏甲胄视作谋反,即便是那些豪强大户也不会给自己的家丁护院装备甲胄,因此他们只能用自己的肉身去对抗那些全副武装的官兵——这只有傻子才会去干!
王睿见周围众人都陷入恐慌,几欲逃跑,也迅速反应过来,他猛地扭头看向许言,面目扭曲地怒吼道:“随本官杀进去!只要将许贼斩杀,他们自会溃败!要想活命就随本官杀进去!”
他的亲信听言,也都跟着鼓噪叫喊起来,那些恐慌的叛军听到王睿的话就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茫然地跟着冲了进去。
他们本以为会看见独身一人的许言惊慌的表情,或者是转身就跑,却不料,许言的嘴角反而扬起一抹嗜血的笑意,缓缓站起身来,拔出长刀,喝道:
“自寻死路,本侯满足你们!”
第165章 镇压
许言拔刀的瞬间,整个人如同一头蓄势已久的猛虎,不退反进,迎着最前方几个扑来的王睿亲信家丁猛冲过去!
刺眼的寒芒划破昏暗的厅堂,伴随着几声凄厉的惨叫和铁器入肉的闷响,冲在最前面的家丁被许言当胸挥刀砍翻,血光飞溅,当先两人已捂着喷血的脖颈倒了下去。
许言动作迅捷,刀锋精准地格开侧面刺来的长矛,顺势一个旋身,刀锋带起的寒光又抹过另一名叛军的咽喉,鲜血喷溅,那人惨叫着倒地,但更多人涌了上来,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挡住他!他就一个人!”王睿被许言的凶悍惊得肝胆俱裂,嘶声力竭地催促着,自己却下意识地往人群里缩。
他身边的家丁和叛军们也是红了眼,仗着人多,不顾伤亡地涌上,企图用人海战术将许言淹没。
左右都是死,杀了许言还有一条生路!
然而,外面的甲兵哪里会给他们这个机会,霎时间,伏兵四起,披坚执锐的亲兵镇精兵如同钢铁洪流,从议事厅两侧的回廊、后方杀出,迎面与外围的叛军相撞。
刀光如墙,长矛如林,叛军所依仗的人数优势,在精良的甲胄和训练有素的战阵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
精锐的亲兵镇步卒排着紧密的队列,前排长矛攒刺,后排刀盾劈砍,每一次整齐的呼喝声落下,便是一排叛军如同割草般倒下,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骨骼碎裂声响彻整个巡抚部院。
这简直是无情的屠杀。
屋内,许言无情的屠杀着试图围剿他的叛军,屋外则是亲兵镇机械般的屠戮,叛军手中的棍棒和简陋兵器根本无法破开官兵的甲胄,而官兵的每一次攻击都精准致命。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叛军中疯狂蔓延,所谓的活捉许言的目标早已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只想逃离这屠宰场般的院落。
可四面都被许言的人包围,他们已然没有退路,许言在人群中大开无双,手中长刀化作一道联绵不绝的死亡风暴。
他脚步如鬼魅般在狭窄的空间内腾挪,每一次旋身、每一次劈砍都精准无比,刀锋所及之处,必是血光迸现,哀嚎骤起,叛军密集的包围圈非但没能困住他,反而成了他借力打力、辗转杀戮的修罗场。
一名王睿家丁绝望之下,试图用一命换一命的打发与许言同归于尽,他怒吼着趁许言刚刚砍翻一人,挥刀向后者的面门砍去,许言却不闪不避,刀尖微抬,精准地点在落下的腰刀刀柄,火星四溅间竟将刀刃荡开,同时欺身而上,手腕一翻,冰冷的刀锋便如毒蛇般吻过壮汉的咽喉,带起一蓬滚烫的血雨。
侧面三杆长矛带着破风声凶狠刺来,角度刁钻,许言足尖猛蹬地面,身体竟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向后滑开半步,长矛的锋芒几乎是贴着他胸前的甲片掠过。
不待矛尖收回,他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攥住中间那根矛杆,巨力爆发下将其硬生生夺过,顺势抡圆了横扫而出,沉重的矛杆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在两侧持矛叛军的头颅上,只听“咔嚓”两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两人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如破麻袋般软倒在地。
“他不是人!是妖魔!”
目睹此景的叛军心胆俱裂,恐惧彻底压倒了疯狂,许言浑身浴血,宛若杀神一般,每一步踏出,都踩在叛军崩溃的神经上。
包围圈开始松动、溃散,求生的本能终于彻底压倒了王睿的悬赏和威逼。
“撤!快撤啊!”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幸存的叛军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群,哭爹喊娘地转身就逃,只想离这尊杀神越远越好,他们互相推搡、践踏,只想逃出这间已经成为人间地狱的议事厅。
“废物!不许退!给我顶住!”王睿脸色煞白如纸,气急败坏地尖声嘶吼,但此刻他的命令苍白无力,甚至他自己也混在溃兵中,被裹挟着向门口踉跄奔逃。
然而,门外等待他们的并非生路,而是更令人绝望的甲士盾阵。
亲兵镇的精锐如同冰冷的绞肉机,已经彻底将庭院内的残余叛军分割、碾碎,每一次整齐的呼喝都伴随着一排生命的终结,叛军的尸体层层叠叠,几乎堵塞了通往外界的道路。
侥幸冲到门口的溃兵,迎面撞上的正是闪烁着寒光的矛尖和如墙推进的盾牌,他们手中的简陋武器砍在精钢打造的甲胄上,只留下几道无力的白痕,旋即就被四面八方刺来的利刃捅穿、砍倒,绝望的哭喊和临死前的悲鸣交织在一起,好似人间地狱。
“降者免死!速速放下武器受降!”
就在这时,甲士们齐声呼喊起来,并示威般迈步向前,越过满地尸体向崩溃的叛军推进。
叛军们见状,哪里还有勇气继续抵抗,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让他们慌忙丢掉手中的武器,面如土色地跪倒在地。
王睿见状,知道大势已去,他绝望地扭头看向许言的方向,就见许言踩着地上黏腻的血浆和散落的尸骸向他走来,手中的长刀依旧低垂,刀尖还在滴落着温热的血珠。
“许贼!”他强撑着举起佩剑,对准许言,脸上似哭似笑,装若癫狂:“你擅杀朝廷命官,纵兵劫掠,朝廷定然不会放过你!待朝廷大军杀至,你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我会在下面等着你!”
说罢,他猛地调转剑刃,在自己喉咙前用力划过,鲜血瞬间喷涌而出,王睿瞪大双眼,仰面重重倒下。
随着王睿自刎而死,短暂的死寂后,厅内残余的叛军彻底崩溃,稀里哗啦的兵器落地声不绝于耳,伴随着更多撕心裂肺的哭嚎与求饶。
“侯爷饶命啊!”
“我等都是被王睿蛊惑逼迫!”
“饶命!饶命!”
放眼望去,厅堂和院内皆跪倒一片,青石板地面上一片狼藉,尸骸枕藉,猩红的血水在青石地砖的缝隙间肆意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许言面无表情地甩了甩刀锋上的血珠,踏过几具倒伏的叛军尸体,径直走到王睿的尸体旁,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讥讽道:“跳梁小丑。”
而后,他看向周围的甲士,命令道:“打扫战场,俘虏全部羁押,严加看管,擅逃者,格杀勿论!”
“遵命!”众人齐声应诺,旋即上前将那些降兵集中驱赶起来,许言没有去看他们,而是走出府门,看向外面的街道。
此时城中各处的喊杀声已逐渐平息,远处偶有燃起火光,但并不猛烈,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他思忖片刻,尽管不认为叛军能真的造成什么威胁,但还是派人前去打探消息,随时做好驰援的准备。
不过他的人才派出去没多久,就看见一骑从远处的街角策马而来,待那骑兵靠近后,许言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侯爷!”马宝还未下马,就扯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他的脸上带着激战后的亢奋,未等战马停下,就直接翻身跳了下来,几步上前:
“禀侯爷!按察使司衙门、王睿私宅、黄家、李家、周家等主要逆党巢穴,已尽数被我部攻破,负隅顽抗者皆已授首,余者束手就擒!府库、粮草重地安然无恙,守军仅有少数伤亡,作乱者已被诛除殆尽!”
许言微微颔首,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还未等他发问,马宝就好似知道了他想问什么,接着道:“叛军为了吸引我军注意力,于城中纵火,但好在我们的人很快便将其杀退,并组织周围百姓扑灭火势,因此火势并未蔓延开来。”
“不错。”许言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命令道:“传令下去,全城戒严,四门紧闭,只进不出!着令各营,即刻抓捕所有涉案士绅、乡宦及其宗族骨干,一个不许走脱!”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敢有窝藏、纵放者,与逆贼同罪!”
“得令!”马宝抱拳应下,就准备转身执行,不过许言又叫住了他,道:“等等,三宝,你亲自带一队可靠的人手,去布政使司衙门走一趟,告诉张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