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众将纷纷领命,经过刚刚许言的敲打,无人敢有丝毫怠慢。
……
次日,大军再度开拔,沿官道一路南下,这说是沿官道,其实也是沿湘江而走,毕竟那衡州府城就坐落在湘江江畔,如果不是兵马规模较大,其实走水路会更加迅速便捷。
大军进入衡州府的第一站便是衡山县,衡山县地处湘江之滨,扼守北上南下要道,地理位置颇为重要。
然而,当许言率军抵达时,却发现县城四门紧闭,城头上旗帜稀疏,守军似乎并不多。
马进忠派出的斥候已经撤了回来,向他汇报道:
“侯爷,城内守军不足千人,县令与守备听闻大军将至,三日前便已携家眷细软逃往衡州府城了,如今城内只有县丞主事,士绅组织了乡勇守城,皆为乌合之众。”
许言闻言,冷笑一声:“倒是跑得快。”
说罢,他策马来到城下,只见城头上一些穿着杂乱服装的乡勇正紧张地握着兵器,看向城外黑压压的大军,脸上满是恐惧。
第170章 衡州争议
许言一个眼神,马上有人拍马出阵,来到距离城墙约莫一箭之地停下,据马高声喝道:
“城里的人听着!定虏侯许侯爷亲领大军至此,征讨逆党,只诛首恶黄朝宣,不伤无辜百姓!速开城门!侯爷保尔等身家性命无虞,若负嵎顽抗,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他话音落下,城头顿时一阵骚动,隐约传来争论之声,不多时,一个身着青色官袍,头戴乌纱的中年人在几个乡绅模样的人的簇拥下,战战兢兢地出现在城头。
“下……下官衡山县县丞周明德,拜见侯爷!”那县丞声音发颤深深一揖,道:“非是下官抗拒侯爷,实在是……实在是黄总兵……黄逆有令:敢有开城者,以谋逆通敌论处,满门抄斩。求侯爷体谅!”
许言听到他的回话,眼神一厉,策马上前对他高声呵斥:“黄朝宣割据自立,意图谋反,他的命令你也敢遵从?尔等是要跟他一条路走到黑吗?!”
他话音未落,便猛地拔出佩刀,指向城头,喝道:“本侯只问最后一遍,开,还是不开!”
他身后的将士们配合地高举兵械,齐声怒吼:“战!战!战!”
喊声声震四野,杀气冲天。
城头上的乡勇们何曾见过这等阵势,不少人吓得手脚发软,兵器都快拿不住了。
那几个乡绅更是面如土色,慌忙拉着县丞低声商议。
片刻之后,周明德像是下定了决心,高声道:“侯爷息怒!下官……下官愿开城迎候王师!”
说罢,他转身对身后喝道:“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后面空荡荡的街道和跪伏在地的寥寥数人。
许言满意地收剑入鞘,扭头对马进忠吩咐道:“你带一千人入城接管防务,安抚百姓,清点府库。记住,严令部下不得扰民,违令者斩!”
“末将遵命!”马进忠领命而去。
许言则率主力在城外扎营,并未全部入城,军纪方面他只相信自己的老部下,要是把这些杂牌军都放进去,只怕衡山百姓要遭老罪了。
将士们安营扎寨之时,那周明德和城中一干乡绅也很快被带到了他面前。
他们几人显然有些紧张,见到许言后纷纷拜倒在地,生怕许言一言不合就将他们给拖出去斩了。
这也不能怪他们胆小,实在是许言已经凶名在外了——他在长沙干的那些事情早就传到了衡山,乡绅们都怕许言会把在长沙干的那一套用在他们头上。
许言见他们如此紧张,不免有些无奈,他放缓了语气,解释道:
“诸位不必惊慌,本侯并非嗜杀之人,在长沙所为,皆是为肃清叛逆,稳定局势,不得已而为之。只要尔等安分守己,配合王师,本侯非但不会为难,日后还需倚仗诸位安定地方。”
周明德等人闻言,紧绷的神色稍缓,但仍不敢完全放松。
周明德作为代表,连忙躬身道:“侯爷明鉴,下官等绝无二心,定当竭力配合,安抚乡里,供应军需。”
许言点了点头,示意亲兵给几人看座,待他们忐忑坐下后,他才继续问道:
“周县丞,如今县中情况如何?府库、粮秣还有多少?你可知黄朝宣兵马动向?”
周明德定了定神,恭敬答道:“回侯爷,县库钱粮……大多已被前任县令与守备卷逃,现存粮米约千石,银钱不足五百两。”
“至于黄逆兵马……黄逆此前确在衡山派驻了一营兵马,约五百人,由其麾下一名千总统领,驻扎在城南的旧军营,不过……”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说道:“那营兵马在得知侯爷大军将至时,已于昨日午后拔营,退往衡州府城方向了,如今城内,除了下官临时征募的数百乡勇,并无其他官军。”
许言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黄朝宣收缩兵力固守府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自己毕竟在野战从未有过败绩,黄朝宣要是放弃衡州府城高墙的优势主动出城与自己野战,那才是真的脑子瓦特了。
“乡勇即刻解散,兵器收缴入库。”
他命令道,随即话锋一转,看向几位乡绅:“如今县令空缺,周县丞暂代县令之职,处理日常政务,至于安抚地方、筹措粮草之事,还需诸位乡绅鼎力相助。”
几位乡绅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位年纪较长、衣着体面的老者起身拱手道:
“侯爷放心,保境安民,乃我等份内之事,老夫等虽家资微薄,愿尽绵薄之力,助侯爷筹措部分军粮,以表心意。”
他们虽然并不情愿,但眼下形势比人强,他们也只能希望这笔钱粮能够换取自己家族的安稳。
“很好。”许言脸上露出一丝赞许,“如今湖广动荡,正需诸位这样的忠义之士,待本侯平定黄逆,肃清湖广,必向朝廷为诸位请功。”
他这话半是许诺,半是敲打,乡绅们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配合,则有功;不配合,长沙那些劣绅的前车之鉴不远。
又询问了一些本地风土人情、道路关隘的情况后,许言便让周明德等人退下,着手处理政务和筹措粮草事宜。
众人离去后,马进忠也回来复命,确认城内已完全控制,府库清点完毕,与周明德所言大致不差。
“侯爷,看来黄朝宣是打定主意要倚仗衡州府城的高墙深池与我们周旋了。”马进忠说道。
许言面露冷笑,道:“他若以为仅凭一座孤城就能挡住本侯,未免太过天真,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好生休息,明日一早继续南下,本侯倒要看看这黄朝宣的脖子,到底有多硬!”
……
许言在衡山县暂且休整的同时,另一边,衡州府城内,作为被征讨对象的黄朝宣也在焦头烂额地调兵遣将,试图将衡州所有的人力物力都动员起来,对抗即将兵临城下的许言大军。
总兵署大堂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结了冰,黄朝宣一身劲服,踞坐主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衡州知府坐在他的右侧,而在下方,他麾下部将、衡州一干官员,以及本地几位有头有脸的士绅分列两侧,大多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都哑巴了?!”黄朝宣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在大堂内回荡,“许言那逆贼都快打到老子家门口了!平日里一个个不是挺能说会道吗?现在都拿出个章程来!”
一片寂静中,最终还是黄朝宣的心腹爱将,副将陈安硬着头皮出列,道:
“大人,敌军势大,锐气正盛。末将以为,当避其锋芒,凭借衡州城垣坚固,深沟高垒,以逸待劳。”
“我军主力应尽数收缩入城,城外只留少量游骑哨探。同时,加紧囤积粮草军械,征发民夫,加固城防。只要我等上下一心,坚守数月,敌军久攻不下,锐气尽失,后勤不继,必生内乱,届时或可寻机破敌,或可待四方援军。”
这基本上是重复了之前固守待援的策略,并无新意,但也是目前看来最稳妥的办法。
黄朝宣冷哼一声,没有直接表态,目光扫向那些文官和士绅:“城里的粮食,能支撑多久?民夫征调得如何了?”
一个主管钱粮的官员颤声回道:“回总兵大人,府库存粮加上从各大户……筹措的,约有三万石,若……若严格控制配给,或可支撑两月。民夫……已征调了五千余人,正在加筑城防,只是……怨言颇多。”
“怨言?”黄朝宣眼中凶光一闪,“告诉他们,守不住城,大家都得死!谁再敢有怨言,以扰乱军心论处,全家充作苦役!”
一旁的衡州知府王朝恩闻言,眉头微蹙,轻咳一声,道:“黄总兵,守城御敌,固然需严明军纪,但亦不可过于操切,失了民心,强征民夫,已致民怨沸腾,若再行严刑峻法,恐生内变啊。”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沉稳气度,作为朝廷正式任命的四品知府,掌管一府民政,按照明朝重文轻武的传统,在地位上反而要比黄朝宣更高。
见他发话,黄朝宣也只能暂时压下不满。
他继续道:“黄总兵,守城非仅凭刀剑之利,更需倚仗民心所向,强征已使民力疲敝,怨声载道,若再施以严刑酷法,无异于抱薪救火。”
“倘若内乱先于外敌而生,纵有坚城利兵,亦将不攻自破。届时,你我皆成阶下之囚,悔之晚矣。”
黄朝宣对此嗤之以鼻,要是所谓的民心真有用,他早就因为横征暴敛被推翻了。
然而王朝恩站出来进行劝阻,他若一意孤行,不仅理亏,更可能引得城中的文官系统和士绅联合起来在背后拖他的后腿。
他只能强压不满,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那依王府尊高见,眼下这局面,该如何处置?难不成要对那些怠工畏战之徒好言抚慰,指望他们感恩戴德?”
王朝恩对他的讥讽不以为意,从容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本官并非不知,然法度之外,亦需怀柔。”
“本官愿与在座诸位士绅贤达,共同出面晓谕百姓,言明守城乃为保家卫土,关乎阖城生灵性命财产,而对于捐输钱粮助军者,不仅立碑旌表,更可奏报朝廷,论功行赏,示之以威,怀之以德,方能收拢人心,共御强敌。”
他说完以后,堂内几位士绅闻言,神色稍安,纷纷颔首表示赞同,相较于黄朝宣纯粹的军事高压,他们自然更倾向于知府这套能保全自身利益且相对温和的方案。
黄朝宣目光阴沉地扫过众人,心知若强行推行自己那套,不仅知府会坚决反对,这些地头蛇般的士绅也可能阳奉阴违,甚至暗中掣肘。
他权衡利弊,眼下大敌当前,内部绝不能先乱,只能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好!既然王府尊愿担此重任,这安抚民心、筹措粮饷之事,便交由你全权处置!”
王朝恩微微颔首,抬手道:“还请黄总兵放心,本官自会竭尽全力,稳固后方,以供军需。”
这场充满火药味的议事终于结束,文武两位衡州最高长官虽然表面上达成一致,但背后的龃龉并未浮现。
黄朝宣看着王朝恩离去的背影,眼神阴鸷,心中暗骂这些文人迂腐碍事,他可是为了朝廷抗击许言,这狗官不站在他这边也就算了,还拖他后腿。
真逼急了他,他就要效仿许言来个血洗了。
黄朝宣收回目光,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对自己的亲信问道:“刘承胤那边还没有回信吗?”
亲信有些为难地说道:“大人,武冈那边……那边只说已经知晓,正在商议,却迟迟不肯发兵啊。”
“王八蛋!刘铁棍这个该死的东西!”黄朝宣顿时被气得破口大骂,“他以为许言会放过他吗?连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蠢货!”
发泄一通后,黄朝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指望刘承胤是指望不上了,至少短期内别想,一切只能靠自己。
而这衡州城,虽然位于湘江江畔,墙高城坚,可若是被许言围困在城内,等待他的也只有被瓮中捉鳖一个下场。
他必须要在许言兵临城下之前,先挫败对方一波,即便不能击退许言,也要让对方付出一点代价,不敢轻视自己。
想到这,他站起身,命人取来衡州府舆图,盯着上面看了许久,才转身对着副将陈安说道:
“陈安,传我军令!”
“末将在!”陈安立刻抱拳应道。
“你即刻点齐三千精锐,多带弓弩火器,连夜出城,赶往城北四十里外的七里坪,那里地势险要,山林密布,官道于此变得狭窄,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地!”
他重新看向舆图,粗壮的手指重重戳在七里坪的位置:
“许言小儿自恃勇武,行军必以马进忠或郝摇旗为前锋,轻敌冒进,你就在七里坪两侧山林中埋伏,待其前锋过半,以滚木礌石阻断首尾,弓弩齐发,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能歼其一部最好,若不能,也要狠狠挫其锐气,让他们知道我衡州兵马的厉害!”
“末将明白!定叫那许言前锋有来无回!”陈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领命而去。
“其余诸将!”黄朝宣环视众人,“严守四门,加派哨探,时刻关注敌军动向!城内防务,一丝一毫也不得松懈!”
“是!”众将轰然应诺。
第171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是夜,衡州北门悄然开启,陈安率领三千精兵,人衔枚马裹蹄,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出城外,直扑七里坪。
与此同时,许言大军在衡山县休整一夜后,翌日拂晓便拔营继续南下,大军正如出征时那般,马进忠率本部兵马为前锋,郝摇旗为左翼,沿着官道向衡州府城进发。
有了前一天晚上的敲打,接下来的行军,各部的表现明显有了改善,掉队开小差等情况有所减少。
许言便不再关注这一方面,随着大军逐渐南下,周边地势也变得愈发险峻起来,许言出于谨慎起见,还是派出众多斥候在前方刺探。
衡州地界多山势,道路难行,由不得许言放松警惕,行军两日后,等到斥候回报前方即将进入七里坪地界时,他特意登上一处高坡远眺。
只见官道在前方逐渐收窄,蜿蜒穿行于两山之间,两侧林木茂密,山势险峻,正是兵家设伏的绝佳之地。
“传令前军,放缓行进,加强戒备,并派斥候前去探查。”许言对亲兵吩咐道,眉头微蹙,战例看多的他不认为黄朝宣会放过这么好的地方不做点手脚。
亲兵领命而去,许言又唤来马进忠与郝摇旗二人,指着前方山势道:“二位,你们看这七里坪地势凶险,若你们是黄朝宣,会放过这等设伏良机吗?”
马进忠凝目远眺,沉声道:“侯爷明鉴,此地确实易设伏兵,若末将是黄朝宣定会在此设伏,守株待兔。”
郝摇旗也点了点头:“若能在此设下包围圈,待我军进入,封住前路后路,则我军极有可能全军覆没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