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说完,马宝由衷佩服,道:“侯爷深谋远虑!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专心对付两路夹攻的朝廷兵马了。”
……
接下来,许言便书信一封,命人快马送往荆州的李过营中。
李过对于湖南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早已有所耳闻,但他的精力都在收拢顺军残部,统一军权这一方面,也不愿与接连击败的许言为敌,便一直按兵不动。
不过,顺军按兵不动,不代表明廷这边会忽视他们,在得知许言强占长沙的消息后,堵胤锡一边在常德招兵买马,加强城防,一边则派出信使联络李过,希望能够说服李过出兵夹击许言。
堵胤锡在信中以湖北巡抚的名义许诺,只要李过愿意出兵,待平定许逆之乱以后,对此前顺军对抗朝廷之事可既往不咎,更会奏请朝廷为一众顺军将领封侯赐官,从此免去贼身。
然而,李过何等人物?他深知朝廷向来视他们这些“闯贼”为心腹大患,逼死崇祯更是让他们水火不容,眼下的联合也不过是迫于清军势大,不得已而为之。
而眼下,清军接连被许言所败,元气大伤,再也无力南下,连清军都不是对手的许言也跑到了湖南,李过可不认为一盘散沙的闯营能是许言的对手。
因此,在看过堵胤锡的书信后,李过冷笑一声,将信递给了高一功,道:“堵胤锡这是想借刀杀人啊,让我们去和许言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
高一功看完信,沉吟道:“补之所言极是,不过……我们是否也该有所表示?毕竟许言若真的坐大,对我们未必是好事。”
李过摇头:“许言虽强,但眼下他与明廷生恶,我们何必急着站队?不如静观其变。”
而后,李过便回信堵胤锡,以大军久攻荆州不下,缺钱少粮为由婉拒出兵。
堵胤锡看完回信,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也只能仰天长叹,认命般继续加强常德防务。
时间回到现在,许言的书信很快便自水路送抵李过营中,李过展开书信,仔细阅读后,脸上露出复杂神色。
许言在信中不仅承诺开放北上通道,允其率部返回陕西,更表示愿提供部份粮草相助。
“许言此人,倒是比那些明廷官员爽快得多。”李过将信递给高一功,感慨道:“他这是要送客啊。”
高一功看完书信,沉思片刻,才开口说道:“北上返陕西的确是我们的愿望,只是……许言此举,恐怕也有借刀杀人之意,清军虽败,陕西仍在清廷手中,我等北上必有一场恶战。”
李过点头:“但总好过在此寄人篱下,明廷视我等为眼中钉,许言虽暂时交好,难保日后不会翻脸,与其在湖广这四战之地左右为难,不如打回老家去。”
说罢,他站起身来,决然道:“请各位将军前来商议吧,湖广虽好,终究不是我等可容身之所,是时候该回家了。”
接下来,顺军一众残存的将军们很快便得知这个消息,他们对此皆欢喜不已,毕竟自从退出陕西后,他们如同无根浮萍,辗转流离,如今终于有机会打回老家,怎能不激动?
“回陕西好!老子早就受够这湿热的鬼天气了!”
“回到陕西,咱们就是回家了,父老乡亲们肯定还盼着咱们呢!”
“不过清军在陕西仍有重兵把守,此番北上路途遥远,定然要面对诸多挑战。”
最后这句话,是泽侯田见秀说的,李过却并不担忧,他豪气干云,道:“那又如何?咱们什么仗没打过?在湖广终究是客军,回到陕西才是回家!”
众人商议已定,当即回复许言,接受他的提议,同时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北上事宜。
与此同时,十一月初,天使李沾终于抵达长沙。
他在进入湖广地界后,便被许言的兵马以护送的名义送往长沙,李沾已隐隐察觉到几分不对,对护送他的官兵旁敲侧击,想要询问上一位天使的消息,可护送他的官兵皆闭口不言。
就这样,李沾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一路沉默的护送下抵达长沙城。
令他意外的是,许言竟亲自在城门外相迎,态度恭敬有加。
“李御史远道而来,辛苦了。”许言笑容可掬地拱手,“请先至驿馆歇息,明日再宣旨不迟。”
这番礼遇让李沾稍感安心,但他想询问何腾蛟的消息时,许言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挥手命人将他带到驿馆。
而在驿馆内外,皆有士兵把守,美其名曰保护,实则形同软禁。
更让他不安的是,驿馆内的仆役个个守口如瓶,对朝中之事一概不知。
他意识到,自己走这一番,只怕是回不去了。
次日,巡抚衙门内香案早已设好,长沙文武官员齐聚堂上,李沾注意到,官员们分列两侧,神情各异,马进忠、马宝等人面色从容,而张先壁、曹志建则略显不安。
“请天使宣旨。”许言躬身道,姿态无可挑剔。
李沾即便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稳住心神,而后才展开诏书朗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尔定虏侯许言,本应忠君体国,守土安民。然尔不思报效,罔顾君恩,竟敢擅起兵戈,攻袭长沙省府,囚禁巡抚何腾蛟,此举悖逆纲常,蔑视法度,形同叛逆……”
诏书开篇便以雷霆之势,将一顶顶大帽子扣在许言头上,堂下众官闻言皆下意识屏息凝神,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唯有李沾的声音在厅堂内回荡。
“……朕念尔前有抗虏微功,姑且宽宥一二,着尔即刻释放何腾蛟,移交长沙城防及所拘官绅……”
“……湖广局势糜烂,朝廷体恤黎民,暂允尔以提督协理湖广军务防剿。然长沙乃至湖南一应政务,当由朝廷另委贤能署理!尔之行动,需时时奏报朝廷,听候调度,不得擅专!此乃朝廷最后之恩典,若再执迷不悟,冥顽不灵,则王师一至,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钦此——”
李沾念完最后一个字,合上诏书,强作镇定地看向许言:“许军门,接旨吧,望尔迷途知返,不负圣恩!”
整个大厅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许言身上。
许言缓缓起身,却并无接旨之意,他的目光扫过堂下神色各异的文武官员,最后定格在李沾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
李沾被他看得心头一紧,握着诏书的手微微发颤,勉强维持着朝廷天使的威严,再次开口催促,道:“许军门!圣意已明,还不速速接旨谢恩?!”
“呵!”
许言忽然发出一阵低沉而冰冷的笑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上前一步,又转身看向身后的文武官员们,高声道:
“我血战武昌,力保江南不失,将建奴铁骑逐回中原!是我,稳住了这半壁江山摇摇欲坠的根基!河南、湖广,哪一寸土地不是我的将士用鲜血和性命从鞑子手中夺回的?
何腾蛟之流,坐镇长沙,不思进取,拥兵自重,克扣军饷,排挤忠良,致使湖南民生凋敝,军心涣散!
我将其拿下,整肃地方,收拢军心,所为者何?不过是为保境安民,为北伐积蓄力量!”
许言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电,扫过堂上众官,最后死死钉在李沾身上:
“可朝廷是如何对我的?!大功不赏,反遭猜忌!前番诏书便咄咄逼人,要我放人退兵!
今日这第二道诏书,更是荒谬绝伦!削我官职?我许言之功,岂是他南京城里衮衮诸公一笔能削?
罚我俸禄?我麾下数万将士浴血奋战,朝廷可曾发下足饷?要我退回湖北?将长沙、湖南拱手让与那些尸位素餐、可能再招来一个刘承胤、黄朝宣之流的‘贤能’?
要我事事请示、处处受限?大军临敌,战机稍纵即逝,难道还要我八百里快马去请示南京城里的诸位大老爷,等他们吵出个结果来?”
他猛地踏前一步,逼近李沾,气势迫人:
“此等诏书,视我如鹰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视我麾下将士之功勋如草芥!视湖广千万黎民之安危如儿戏!这是恩典?这分明是羞辱!是枷锁!是要断送我北伐恢复大业的根基!”
“你……你这是要抗旨?”李沾声音发颤。
“抗旨?”许言冷笑,“许某只知道,朝中奸佞不除,国无宁日!朝中有马士英、阮大铖等辈把持朝政,蒙蔽圣听,排挤忠良,地方有何腾蛟等辈任人唯亲,昏聩无能,如何能中兴大明,如何能收复失地!”
第179章 清君侧
说罢,未等李沾有所反应,许言猛地抽出佩剑,直指苍穹:“许某今日便要清君侧,靖国难!诸将可愿随我?”
话音落下,除了马宝和马进忠两个提前知情的人并不意外,其余人皆面露惊色。
站在布政使张楚金身后的文官们面色煞白,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人偷偷拉了拉张楚金的衣袖,颤声道:“大,大人……这该如何是好……”
张楚金也不知如何回答,他根本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此时也是心乱如麻。
片刻后,马宝第一个跳出来挥刀响应,道:“愿随侯爷清君侧!”
他身后的亲兵亦齐刷刷拔出兵刃,目光如狼似虎地盯着李沾和其他没有表态的文武官员。
马进忠见马宝第一个跳出来表态,也不甘示弱,大步出列,喝道:“末将也愿为侯爷前驱,诛除奸佞,万死不辞!”
张先壁与曹志建见他们二人皆站在许言这边,下意识相互对视一眼,而后,曹志建果断见势不妙,拜倒在地,道:
“末将也愿为侯爷驱使,共诛国贼!”
他的脑子转得飞快,许言敢在朝廷使者面前说出这一番话,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说不定此时这巡抚部院内就已经埋伏了五百刀斧手。
只等他们这些人表示反对,就马上跳出来将他们给砍了祭旗。
效忠谁不是效忠,许言反而还跟慷慨——绝对不是他从心,绝对不是!
见曹志建也跟着屈伏,张先壁面露纠结,他也同样意识到了这点,一边是随时可能跳出来将他砍了祭旗的刀斧手,一边是所谓的家国大义。
张先壁只纠结了片刻,对朝廷的忠诚最终还是屈服于对生的渴望,他也跟着拜倒在地,表示愿随许言起事。
张楚金见那些武将都屈服了,自己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就算不愿屈服,也改变不了现实,他只能低叹一口气,率领一众文官拜倒归附。
许言看着拜倒一地的文武官员们,嘴角泛起一丝满意的笑容,马宝见居然没有人跳出来反对,心下不免有些遗憾,少了可以拿去祭旗的人头了。
李沾看到这一幕,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指着许言,怒斥道:“许言!你……你竟敢胁迫众将,公然抗旨!这是谋逆!这是造反!”
“李御史此言差矣。”许言缓步上前,目光如炬,“众将皆是自愿追随本侯清君侧,何来胁迫之说?倒是朝中马阮奸党,才是真正的胁迫圣上,祸乱朝纲!”
他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传我军令,即日起发布讨贼檄文,历数朝中各派党同伐异大罪,挥师东进,沿长江水陆并进,兵发南京,清君侧!”
“谨遵侯爷军令!”众将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李沾踉跄后退,险些跌倒,被两个士兵扶住,他知道,大局已定,再多言也是徒劳。
许言冰冷的目光扫过李沾,眼中只有好似看待无用之物的漠然,他不再理会这位朝廷的天使,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拜伏在地的文武官员们。
尤其在那几位最后才表态的将领以及布政使张楚金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才继续道:
“很好!”许言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深明大义,共襄义举,本侯心甚慰之。今日之举,非为许某私利,实为大明江山社稷,为圣上扫清奸佞!”
他顿了一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刀:“马宝、马进忠听令!”
“末将在!”马宝、马进忠立刻挺直身躯,抱拳应诺。
“着你二人,即刻点齐本部精锐,封锁全城!所有城门、要道严加把守,只许进,不许出!城中但有妄议此事、图谋不轨者,或试图向外传递消息者,就地正法,无需禀报!”
这杀气腾腾的命令,让刚刚站起的文官们又是一阵腿软。
“末将领命!”马宝眼中凶光一闪,舔了舔嘴角,似乎正期待有人撞到他刀口上,马进忠也沉声应下。
“张先壁、曹志建!”许言再次点名。
“末将在!”两人心头一紧,赶紧再次躬身。
“着你二人即刻返回,十日内率本部兵马前来长沙与我汇合,不得有误,若有延误,军法处置!”
“末将遵命!”两人不敢有丝毫迟疑,大声领命,背上已渗出冷汗。
“张藩台!”许言的目光转向张楚金。
“下……下官在。”张楚金声音干涩。
“安抚城中百姓、维持衙门运转、筹措粮饷军需诸事,就劳烦张大人及诸位同僚了。”
许言语气看似客气,却带着不容推卸的压力:“值此非常之时,望诸位以大局为重,同心协力,若有差池,军法无情。”
“下官……下官等定当竭尽全力,不负侯爷所托。”张楚金和一众文官只能再次躬身应诺,心中苦涩万分,他们明白,自己已被牢牢绑上了许言的战车,再无退路。
“很好。”许言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大手一挥,“其余诸将,各归本营,约束部众,厉兵秣马!檄文即刻发出,半个月后,誓师东进!”
“谨遵侯爷军令!”这一次,所有的将领,无论真心假意,都齐声高吼,声浪比之前更加澎湃,彻底淹没了巡抚部院。
李沾被两名士兵死死架住,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看着许言那不可一世的背影,听着满堂震耳欲聋的效忠之声,只觉得喉咙发甜,眼前阵阵发黑。
愤怒、恐惧、绝望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却又被他死死咽下,他知道,自己彻底失败了,不仅未能完成朝廷的任务,反而成了对方祭旗前最大的俘虏和见证者。
巨大的不甘让他胸中郁积的怒火与屈辱终于冲破恐惧,他猛地挣脱士兵的钳制,踉跄前冲几步,指着许言嘶声厉骂:
“许言!你这乱臣贼子!巧言令色,胁迫文武,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什么清君侧?分明是挟持众将以自重,行王莽、曹操之逆行!你今日敢据湖广而抗王命,他日必遭天谴,九族尽诛,遗臭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