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嘶哑,目眦欲裂,积攒的愤恨如火山喷发:“满堂文武,竟无一人敢持正声!尔等食君之禄,却从逆作乱,他日史笔如铁,必让尔等永世背负叛臣骂名!”
这番痛骂让方才表态的文武官员皆面露愧色,纷纷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许言却丝毫不怒,反而抚掌轻笑:“李御史好骨气,好胆色。只可惜,你这番忠心,用错了地方。”
他声音陡然转冷:“朝中各派结党营私,党同伐异,排挤忠良之时,你在何处?我军将士在英霍血战虏酋,却被朝中清流怒斥弹劾之时,你又在哪里?如今倒来摆忠臣架势?”
李沾惨笑一声,猛地啐出一口血沫,骂道:“巧言令色!即便你今日说破了罪,天下人也只会知道我李沾乃是大明忠臣,而你许言,不过是一叛逆之贼!”
“好!我就成全你的忠义!”许言听他一番话,不怒反笑,冷声下令道:“李沾押赴城外,枭首示众!首级用木匣装好,命其随从连同讨贼檄文一并送回南京!”
他环视噤若寒蝉的众人,声如寒铁:“让朝中那些所谓的清流看看,这就是他们日后的下场,让他们引颈待戮吧!”
李沾破口大骂,却被两名士兵强行架着脱了出去,那些心志不坚的官员看着这一切,皆面色惨白,几个胆小的文官甚至双腿战栗,几欲逃跑。
许言没有理会李沾的大骂,缓缓走到张楚金面前,对其吩咐道:“张藩台,檄文就由你亲自执笔,要让天下人都看清楚,朝中奸佞是如何祸国殃民,我等又是如何被迫清君侧的。”
张楚金身子微微发颤,只觉得喉咙发紧,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官袍内衬。
他深深地垂下头,避开许言的目光,声音干涩地应道:“下官,下官遵命,定当……竭尽所能,草拟檄文,陈……陈明奸佞之恶,侯爷……不得已之苦衷。”
……
在明白张先壁与曹志建只是迫于形势才归附自己的情况下,许言自然不可能直接放他们二人离开。
他们二人的家眷眼下都在这长沙城内,但这也不足以让许言放心,许言还是从自己的亲兵里挑选了从他穿越以后就跟随到现在的老弟兄,命他们充作监军,跟随二人一同回营。
张先壁二人见许言演都不演直接派监军和自己一起回去,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快马返回军营,整顿兵马,如期开赴长沙汇合。
次日,由张楚金撰写的讨贼檄文在长沙发出,他在檄文中不仅将朝中党争之祸写得淋漓尽致,更巧妙地将许言塑造成“忍辱负重”的忠臣形象。
檄文云:“……自马阮窃政,朝纲败坏,忠良见斥于朝堂,正士不容于阙下,定虏侯血战虏酋于江北,光复故土于荆楚,而奸党忌其功高,屡加构陷。今更欲夺其兵权,陷之于死地……”
“……楚金本欲以死明志,然念及湖广百万生灵,不忍见其再罹兵燹。今从权宜之计,暂佐许侯以清君侧……”
檄文字字血泪,句句诛心,迅速传至许言军控制的各州府,所到之处无不引起震动。
尤其是后面那句张楚金特意留下的自辩之词,为他投靠许言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许多湖南地方官员看了以后,见连布政使都投靠了许言,便也转投易帜,归附许言。
不过还是有部分湖南官员不愿“从贼”,得知许言起兵后,直接弃官印而走,即便有人试图招兵买马反抗许言,但也是响应者寥寥。
没办法,许言的威名实在是如雷贯耳,没有人愿意面对这个杀神。
至于湖北,湖北各地本就是许言出兵收复,新任官员也都是许言军提拔上来的,他们自然是只有跟随许言这一条路。
檄文发出的同时,许言的数道军令也接连发出,他命胡国鼎率本部兵马并岳州的马进忠余部、益阳王进才部尽数兵发常德,合围常德府,以免堵胤锡在自己的屁股后面做小动作。
南边,郝摇旗领本部驻扎衡州及湘南各地,控制各处官道、要隘,防范两广总督丁魁楚可能的进犯。
北边,他则命武昌兵马征收船只,只等各部云集长沙,在此地誓师后,便挥师北上,自武昌水陆两军兵发南京。
短短十天,大半个湖广已然易帜,顺军余部更是直接举兵北迁,在刘权的监视下试图重返河南、陕西。
他们还未走出湖北地界,便传来了许言在长沙举兵的消息,这让李过大吃一惊,而后忍不住对着旁人感慨道:
“看来,这许言是要学左良玉顺江而下,直取南京,我们前脚刚答应北上,他后脚就掀了桌子,动作够快,胆子也够大!”
顺军中有人提议可以趁许言举兵造反的机会,趁机夺取湖北,但很快被李过否决了,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许言雄才大略,兵强马壮,我们或许可以趁他全力对抗明廷时夺取湖北,可一旦等他腾出手来,我们要面对的就是无休止的报复了。”
“凭心自问,连那建奴都不是许言的对手,我们又如何会是打下了江南,拥有明廷作为支撑的许言的对手?”
被李过这样一说,那脑子一热的将领马上意识到自己提了个馊主意,闭口不敢再言语。
而后,李过便催促顺军加快速度北上,尽可能快离开许言控制的地区,他担心要是速度慢一点,会被卷入明廷的这场内乱。
与此同时,长沙城内,肃杀之气更浓。
巡抚衙门已完全成为许言的指挥中枢,檄文发出后,湖广震动,许言的控制力以惊人的速度向湖南腹地延伸,但暗流依旧汹涌。
被软禁在别院的何腾蛟,透过看守森严的门窗,听到了外面隐约的喧嚣和兵甲碰撞之声。
他也从看守他的士兵口中得知了许言举兵清君侧,并将朝廷使者枭首示众的消息,这位老督师听后,顿时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颓然坐倒。
“竖子……安敢如此!安敢如此啊!”他捶胸顿足,老泪纵横,既有对许言滔天逆行的愤怒,也有对自身无力回天的绝望,更有对大明国运江河日下的锥心之痛。
然而,看守的士兵冰冷的目光让他明白,他连以死殉国的自由都没有了。
第180章 誓师东征
阮大铖与丁魁楚在得到朝廷的诏书后,当即调动兵马,筹备粮草,并派出细作潜入湖广地界打探情报。
因此,在许言的讨贼檄文发布后,这些朝廷细作第一时间便将檄文抄录下来,送回禀报。
阮大铖在南昌收到檄文抄本时,气得混身发抖,他没想到许言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造反,更没想到张楚金那支笔如此狠毒——
檄文中直接给他安上了结党营私、排挤忠良的种种罪名,天地良心!他自认为自己一心为了朝廷,这檄文简直是颠倒黑白,凭空污人清白!
“好个许言!简直欺人太甚!”阮大铖将檄文撕得粉碎,怒吼道:“本官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当即下令将抄录下来的檄文送往南京,向朝廷禀明一切,请朝廷抽调江北四镇兵马前来平叛。
自己同时调动江西兵马于九江集结,试图沿长江而上,直扑武昌。
而在另一边,丁魁楚在广东也收到了檄文,这位老谋深算的两广总督却另有打算。
他暗中吩咐心腹,道:“传令各部,放缓进军速度,让阮大铖先去和许言硬碰硬。”
幕僚不解,疑惑道:“督堂,那朝廷那边……”
丁魁楚冷笑一声,道:“许言这篇檄文说得在理,马阮确实把朝政搞得乌烟瘴气,让他们先斗个两败俱伤,未必不是好事。”
不过他话是这么说,实际上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在里面,丁魁楚本就喜好弄权,他讨厌的不是权臣,而是权臣不是他自己。
就这样,南北两路朝廷兵马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反应,阮大铖心急火燎地积极备战,想要消灭许言来证明自己并非檄文说的那般,而是朝廷的大忠臣。
而丁魁楚故意拖延进军速度,让各路人马不必急着进军湖南。
半个月时间很快过去,十一月二十一日,许言于长沙城外搭建高台,誓师举兵。
冬日的阳光照在长沙城外新筑的将台上,许言一身戎装,腰佩宝剑,肃然而立,台下上万大军列阵以待,旌旗蔽日,刀枪如林。
马宝、马进忠等将领顶盔贯甲,肃立台前,张先壁、曹志建等新附将领站在稍后位置,神色复杂。
文官则以张楚金为首,皆着官服垂手侍立。
“吉时已到——”礼官高唱。
许言踏步上前,环视全场,见亲兵镇精锐皆昂首挺胸,用崇敬、堪称狂热的目光看着他,一股豪情在他胸中翻涌。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朗声道:“自甲申国难,朝廷南迁,马阮、东林乱政,朝纲败坏!忠良见斥,奸佞当道!许某奉天靖难,清君侧,正朝纲!”
三军肃然,唯有猎猎旌旗作响。
“今歃血为盟,天地共鉴!”许言拔出宝剑,划过掌心,鲜血滴入酒坛,众将依次歃血,烈酒染作殷红。
而后,许言举碗向天,继续道:“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此行东征,惟愿肃清朝纲,还政清明!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肃清朝纲!还政清明!”
上万将士的怒吼如同滚雷,在长沙城外的旷野上反复回荡,声浪撞击着城墙,也撞碎了冬日的寒意。
凛冽的风卷起旌旗,猎猎作响,更添肃杀之气。
许言立于高台之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台下黑压压的军阵,他心中豪情激荡,但面上却如寒潭般沉静,唯有眼底深处燃烧着名为野心的火焰。
“众将士!”许言的声音再次响起,压过了余音,“檄文已发,誓血已盟!奸佞盘踞南京,祸乱朝纲,蒙蔽圣听!此去东征,非为私仇,实为社稷,为圣上扫清妖氛!”
他猛地拔出佩剑,剑锋在冬阳下折射出刺骨的寒光,直指北方长江下游:
“传令!”
台下瞬间死寂,所有目光聚焦于他,空气仿佛凝固。
“马宝、马进忠!”许言的声音斩钉截铁。
“末将在!”两人踏前一步,甲叶铿锵。
“着你二人为前锋,即刻率本部兵马北上武昌,并王世选、张成所部,水陆并进直取九江,确保大军水路畅通,遇敌即歼,不得延误!”
“末将领命!”马宝眼中凶光毕露,马进忠沉声应诺,杀气腾腾。
“张先壁、曹志建!”许言的目光转向稍后的二人。
张、曹二人心头一紧,连忙躬身:“末将在!”
“着你二部为中军左右翼,紧随前锋之后,护卫水陆粮道,策应前锋攻势,务要谨慎,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末将遵命!”二人齐声应诺。
许言微微颔首,但誓师并未因此结束,他抬手示意亲兵近前,冷声道:“将何腾蛟押来。”
片刻后,两名甲士架着形容枯槁的何腾蛟踉跄而至。
冬风卷起他散乱的花白须发,官袍上还沾着囚室的尘灰,唯有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高台上的许言,嘶声裂帛:
“乱臣贼子!尔今日之举,上负皇天,下愧黎庶——”
“何腾蛟!”许言扬声打断他的话,喝道:“你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可你对湖广百姓有何作为?你纵容黄朝宣、刘承胤等辈在地方横征暴敛,致使民不聊生!你坐视官兵劫掠乡里,却对百姓疾苦不闻不问!”
许言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凛冽,“这就是你的忠君爱国?”
何腾蛟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语塞,台下将士中响起阵阵骚动,不少湖广籍士兵想起家乡惨状,看向何腾蛟的目光顿时充满愤恨。
他踏前一步,剑锋直指何腾蛟咽喉,“建奴肆虐江北,你束手无策;将士饥寒,你充耳不闻!你这样的昏官,配谈什么忠君爱国?本侯今日清君侧,就是要肃清这等祸国殃民之辈!”
“清君侧!清君侧!”将士们的怒吼如山呼海啸。
许言转向三军,高举剑锋,喝道:“今日,便要用这昏官的血,祭我义旗!”
“祭旗!祭旗!”上万将士齐声怒吼,声浪震天。
两名甲士将何腾蛟死死按在祭坛前,这位曾经的湖广巡抚此刻狼狈不堪,花白的须发在寒风中乱舞,官袍上沾满了尘土。
许言踏步上前,对准他的脖颈,毫不留情挥剑落下!
噗!
血光迸现,何腾蛟的人头滚落在地,双目圆睁,似乎至死都不相信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许言用剑尖挑起首级,鲜血顺着剑锋滴落下,他将首级高高举起,面向三军:
“以此血为誓,清君侧,正朝纲!”
“清君侧!正朝纲!”将士们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礼官适时牵来白马,许言手起剑落,马首坠地,热血与何腾蛟的鲜血混在一起,将战旗染得越发猩红。
“三军听令!”许言高声怒喝:“全军开拔!”
号角呜咽,战鼓隆隆,刹那间,庞大的军阵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
前军在马宝、马进忠的带领下率先动了起来,步卒的脚步声整齐而沉重,骑兵的马蹄声如闷雷滚动。
张先壁、曹志建两部紧随其后,缓缓移动,中军大纛在许言身后竖起,象征着权力的核心开始随军缓行。
台下的文武官员们纷纷躬身行礼,张楚金看着眼前这杀气腾腾的钢铁洪流开始向东涌动,只觉得双腿发软,喉咙发干。
他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和整个湖广的命运,都已牢牢绑在了这辆无可阻挡的战车之上。
若是许言胜了,那他就是协助许言扭转乾坤的功臣,可若是许言败了,那他将被打入叛臣的行列,从此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