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55节

  ——一个乞丐性急,不待包向泓吩咐,悄悄摸到一楼门外偷窥,稍不留神,右肘磕碰得墙下木架之上累放的一栽盆景,失了平衡,摇摇晃晃就要朝下跌去。乞丐大惊,好在他反应甚敏,左手疾往里扶,一把侧按陶盆,轻轻把它推了回去。方才松口气,孰料左手提抬之时,仓促间不及细顾,拨动了右手腋下之打狗竹棒,棒尾挑撩,由下至上,又顶在后面一栽盆景的底部,竟然把它顶了起来,往半空飞去——

  这乞丐心惊肉跳,扭身旋臂,一足急踏,五指胡乱探出,待那陶盆复坠,离地不过半尺之余,恰好赶得及时,不偏不倚,正将之牢牢捉定,不禁暗呼侥幸,只觉得额头潮粘涔涔,几下子的工夫,已然吓出黄豆珠大的冷汗。饶是如此,也不免弄出些许动静——

  花厅的伺候奴仆听得声音,走到门前探头观望,夜色之下,群丐藏匿于树后丛间,那惹祸的花子贴墙紧立,大气也不敢喘息一口,四野皆默,哪里有半个人影?遂搔搔头皮,“啪踏踏”地走了回去,依旧还在桌旁坐下。包向泓大为恼怒,圆睁双目,狠霸霸地朝那乞丐瞪去,心道:“此番偷袭,计划周详,却险些在你手里坏了大事。”那花子惶恐之极,又羞又惭,提着竹棒缩身退后,半日不敢抬头——

  忽听得二楼有人哈哈大笑,“啪啪啪啪”几声,把半掩的几扇窗格悉数推开,嘿嘿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更何况我等大金国的官家老爷们?咱们兄弟等候诸位许久了,想来鞍马劳顿,十分辛苦,大夥儿何不上来共酌一杯美酒呢?”——

  罗琴看得真切,窗前几人人头攒动,正是大都五丑兄弟。包向泓见行踪已曝,再也悄隐不得,不再躲藏,索性左袖一挽,被拳头攥住,叉在腰间,右手提着打狗铁棒大刺刺而出,昂首挺胸,大步走到了楼下门前,大声道:“楼上的朋友客气了,好意心领,只是咱们大夥儿人极多,怕是你那一层楼装不下。”——

  一楼花厅的四五位仆人在里面被门扇阻隔,看待不全,只见着包向鸿与他身後的两个乞丐,不禁勃然大怒,骂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是你这等蓬头跣足的叫花子能来的地方?还不快快滚出去么?”提着扫帚出来轰赶,一手推开大门,豁然开阔,见着老花子背後尚有密密麻麻许多麻履鹑衣的乞丐,声势汹汹,皆怒眉瞪目,手握棍棒,俱是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不住往後退去。中间有个颇富机变的,听得楼上说话,顺势把风扯旗,讪讪笑道:“原来诸位大爷都是楼上大官人的贵客,这般轰赶那才无礼,不知者不怪,得罪得罪。”见着群丐把楼前道路悉数封堵,料想决计不会轻意放自己出去通风报讯,引来府衙的官差捕快,因此纷纷缩在楼梯下帷幕之后,胸中俱是砰然乱跳,暗呼“阿弥陀佛”、“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云云——

  大丑见着这许多乞丐,也大是诧异,心想:“那‘竹芦双怪’老儿交待得清楚,他们捉得杨不识与金家大小姐,这潮沙帮诸人自然会挟人持图过来交换,我兄弟五人只要在此好吃好喝,安心等候就是了,待对方到来,‘好’言相商,任他们坐地还钱,我等只管漫天要价。可是一天一夜过去,潮沙帮踪迹杳然,怎么惹得这许多的叫花子呢?莫不是昨日下午我等行调虎离山之计,将顾青山、万鹏一、南毕远数人引入荒野,他们迷了道路,不能出来吧?不对不对,高家叔侄乃是此地地主,地形熟忒,就是闭上眼睛也能找着出路的。”转念一想:“明白了,必定是丐帮也得了消息,深恐潮沙帮妥协奉图,因此心忧,于是纠合大小花子,抢先一步欲过来救人。他妈妈个巴子,老子五兄弟武功再是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要与这一百多叫花子动手逞威,只怕威风逞将不起来,却连性命也难保了。”——

  他心中如是所想,面上不流露丝毫惊惶,咳嗽一声,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说道:“既然这位兄台如此客气,那我等也不敢强行邀留,大夥儿请回吧。”*缘抱拳道:“哪里话,你们久候我等,我丐帮兄弟若是就此回去,岂非不识抬举?”包向鸿颔首道:“不错,不错,我们虽然穷了一些,但礼数周全之事万万不敢懈怠。”大丑心中冷笑不已,暗骂道:“臭烘烘的花子,谁要等候你们了?”——

  他眼目尖锐,一瞥眼看见前面桃花树下,端放着一张木椅,上面稳坐一人,看似疲惫单薄,气势毕竟不同,月光倾斜之下,银色遍洒,光芒编扎跳越,又被两旁粉色灯笼映照,隐约若昼,炎炎清明,棱角轮廓,一目了然,正是昔日见过几次之丐帮长老梅还心的面目,不由心中大惊,忖道:“卢老头与余老头怨恨此人好管闲事,四处伸手,乃是南宋小朝廷的死忠之徒,料其我等南下大业必定会横加梗拦,最是碍事,因此早欲将之除去。听闻数日前卢老头将计就计,诱其盯梢蹑踪,在偏僻山林中截杀,险些便可得手,不想梅花子鬼滑得甚紧,竟然还是负伤逃脱。唉呀呀,难不成丐帮悄悄涌入今日此地,专是来报仇雪恨的吗?不好,不好,那惹祸的正主儿脚底开溜,躲到别处去了,花子们若愤然之下,全不分青红皂白,反要寻我等大晦气,那可该怎样是好?”——

  心中登时恨极了“竹芦双怪”:“他奶奶的,我说他们如何这般好心,自己提着杨不识与金庚孙两个娃娃奔赴水月亭,却让我五人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想必是他们早已知晓丐帮必来寻仇,因此抽身躲匿。丐帮诸人不来最好,我们替他两人办成了事情,大伙儿都有功劳,他们得大头功劳,我们得小头功劳;要是丐帮来寻仇,我们伤筋损骨、陨命亡魂,他们不能断丧半根毫毛。可恨,可恨之极!”料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丐帮兴师动众将此楼团团围住,便是苏秦再世、张仪重生,绝非三两句话能够轻意退敌的,眉头一蹙,试探道:“只是此间却是狭窄,委实容不下许多好朋友。”——

  话音方落,便看一人高声叫道:“那也无妨,便挑几个人进去与你们亲热亲热就是了。凡事有个老幼秩序,我等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受享不得几天富贵,此时自然当仁不让。”言罢,便看六个老乞丐与一个小乞丐朝大门走去,为首一人踢踢踏踏,面色乌七抹黑,抠着鼻孔,看似弹拨不得,手指就在门楣顺势一划,将秽物沾在其上,正是萧季,他身後随着郑念恩、尹可任、孟纵连、徐天平、慕容岛主,小花子就是罗琴了——

  包向泓目瞪口呆,才要劝阻,看萧季突然转过头来,嘻嘻笑道:“包长老,这楼上的几位大官人若是果真与我老兄弟相得交好、美酒佳肴地殷勤伺候,咱们也莫要太与人家为难,适可而止便是了。不过他们要是心存叵测,处心积虑骗得我们上去,乃是请君入瓮,把持人质,咱老兄弟命贱不值钱,你也莫要顾忌,再唤来七八百兄弟围住四周,冲上去将他们乱刃分尸最好,不然索性一把火把这楼烧了。”上面五丑兄弟听得心惊肉跳,俱是面面相觑。第三丑冷笑道:“前辈说哪里话,大夥儿有话好好商量,干吗动不动就要打架呢?”罗琴心中暗笑:“不想你们这几个穷凶极恶之人,竟然也会怕死。”——

  包向泓眼睁睁地看着他七人入了花厅,走上楼梯,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添几份忧愁:“若是事情不济,难不成我还真地罔顾他们性命,引火烧楼不成?”梅还心见着罗琴背影,颇若熟悉,转念一想,不觉释然,对包向泓笑道:“那几人断然无事,包长老不必担忧。”*缘虽是净衣派弟子,但甚为佩服梅还心,心想:“梅长老锐目如炬,他说没有什么事情,就必定没有什么事情。”包向泓牵挂那几人安危,摇头叹道;“你又不是诸葛亮,能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哪里看得出其中凶险?”颇不以为然,眉头微蹙,凝目往楼中望去。稍时见得萧季在二楼窗边挤出,嘻嘻笑道:“这里既有美酒,又有美人,好快活也。”——

  几丑嫌他邋遢肮脏,见他突然贴来,莫不骇然失色,面露厌恶神情,慌忙朝一旁闪避,心中暗道:“也不知他身上有没有跳蚤臭虫?哼,本来是想要挟得几个重要的花子以为人质的,但你们如此邋遢,这,这--”觉得身上脖间若有骚痒,不住伸手挠搔。梅还心微微莞尔,忖道:“原来罗姑娘也混进来了,她冰雪聪明,有勇有谋,从来不会吃亏。与她结伴的几个老花子,虽然来历晦暗,不识本来真面目,但料想绝非泛泛之辈。”

第234章 峰回路转又逢疑(肆)

  ——二楼门帷之内,隔着一扇曲折弯绕的明月屏风,松柏翠翠,潺溪绵绵,岩石星部盘列,草锦棘缎,用各色彩线绣成百异花朵,或绽或含,风情种种,冷光之下,娇而不媚、艳而不冶,但风情处处流露。远处一鹤,鹤旁竖髻童子持枝而笑,一手拍于肚兜之上,压着金绣鲤鱼的半边身子,青丝浪花从手隙溢出,树枝遥遥指向身後的一座六角翘檐桃花亭,亭下牌匾,隐约“有凤来仪”四个小字——

  凤仪亭中,环廊矮栏之上,一个老者倚柱而坐,左手端着酒碗,欲往嘴里送去,右手一指悬吊着一条红绳,绳下缠着一只葫芦——

  郑念恩等人也不客气,打狗木棒稀哩哗啦地往一旁墙壁堆放,管它是立是卧,纷纷围着中间大圆桌子坐下,几位艳妓看他们邋遢无状,皆是花容色变,衽口掩鼻,推开一旁——

  萧季哈哈大笑,与慕容翱潮笑道:“她们这些娇滴滴的美人还嫌我脏咧,一个个躲得远远的。嘿嘿!这样正好,我还嫌她们脏呢。”众女子闻言,脸有怒容。慕容翱潮冷然道:“你这般说话,人家可要生气了。”——

  萧季连连摇头,道:“无妨,无妨,不过生气,却非害羞害臊。”言罢一双眼睛往她们上下打量,紧要部位也不忌讳避目,依旧色眯眯垂涎三尺的猥亵模样,口中不住吧咂作声,兀自道:“妙哉,妙哉,既然不好羞涩,我看看也不算是无礼,否则如此美艳颜色,过得几年待人老珠黄之时,再看不能,岂非暴殄天物么?啧啧!”意思自是明白不过,说道这些女子毫无羞愧之感、不知廉耻,心甘情愿被男子狎玩,待风月过去,色衰容尽,哪里有什么好下场呢?——

  众妓脸色铁青,大丑冷哼一声,对那领头的女子说道:“你与她们上楼等候,未得我的吩咐,不可下来。”将一包银锭塞在她的怀里。那女子大喜,朝萧季冷嗤一声,欢天喜地引着其余姊妹上楼。裙钗飘飘,香风袭人,转上楼梯之时,袅袅身影之余不忘遗下一句话来:“您老人家了得,娶亲不成,逢着我等,也只能看看,好清白哩。”萧季愕然,继而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老花子此刻偌大的一把年纪,还是童子身呢。这五位大官人与我们是好朋友,要是他们高兴,安排你们中一个美人陪我,我也不洗澡,只狠霸霸地见识一番温香软玉,那才是极好的。”诸女子登时骇然失色,不敢瞧他,匆匆奔上楼去——

  五丑兄弟大为恼怒,心中骂道:“他妈的,你们这几个臭烘烘的老叫花子,如何敢与我们称朋道友?”——

  若是平时,早就拔出腰间的狼牙弯刀,一阵乱砍,将这几人斫为肉泥,但目下形势不同,大批丐帮乞丐围在外面,各条道路皆围得水泄不通,里外隔绝,便是尚有一二通途,堂堂金国御聘官员,又是北地武林中赫赫有名之“大都五侠”,仓促夺路逃跑,岂非从此脸面丢尽吗?莫说江湖黑白两道其时要瞧待自己不起,此事被金主完颜亮知悉,怕是更要龙颜大怒,以为折了大金国的威风,轻者将自己兄弟轰赶出去,重者还不刀鸠加身,杀之泄愤么?完颜亮乃残暴闻名之人,昔日弑杀金熙宗完颜亶时,因嫡母徒单氏抱怨“帝(熙宗)虽失德,人臣也不能行弑呀”而心衔狠已久,后借徒单氏力阻其南下伐宋一事诛杀之。对嫡母尚且如此,何况对待下面区区棋子小卒?五丑栗栗畏惧,因此俱隐忍不发,极力忍耐。心道:“今日一切,都是‘竹芦双怪’那两个老头儿惹下的祸事,他们躲避一旁,既要取暖,又不愿意为炭火燎伤,世界上哪有这般便宜的美事?”心下打定主意,机会合适,便将丐帮诸人引往他二人之处——

  只是此刻一群老花子大刺刺地坐在桌前,其余几人尚且矜持骄傲,唯独这各黑脸污面的破落乞丐旁若无人,一手把盏酒壶,咕咚咕咚几口下去,意犹未尽,另外一手从盘中提起一只五香珍珠墨黑鸡,送到口中“叭吱叭吱”地咀嚼起来,大快朵颐,全然不把自己五兄弟放在眼里,胸中恶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三丑冷笑一声,道:“这鸡有什么好吃的,芙蓉桂花鸭才是上等的极品呢。晚辈来孝敬前辈。”说话之间,一手捉起鸭子,就往萧季嘴里刺了过去。口中客气,臂上却多用了几分气力,欲将萧季推搡得往後跌撞摔倒,让其难堪——

  萧季看见对方挺臂过来,风声呼啸,有拳走中锋的架式,当是大力内贯,劲绷腕掌,不觉哈哈大笑,一个矮身挫腰,脑袋便往旁边躲闪——

  三丑哼道:“前辈好不给面子,在下的这只鸭干净得很,不曾落灰,也无淬毒灌药,吃下去保证延年益寿、万福太平。”说话之间,却不收势,腰转肩换,引着右臂从右往左横横地推去,芙蓉桂花鸭抹着酥油,浑身金黄透亮,看似一道彩虹贯空划过,逼向萧季嘴巴。萧季嘻皮笑脸,道:“我花子穷困潦倒,总是追着别人索衣取食,如今被你这般殷勤伺候,还真是不大习惯。”见鸭到嘴边,突然身子往後稍仰,三丑用力甚猛,此招落空,猝不及防,左足一个踉跄,摇摇摆摆。么丑伸手往他后背轻轻一拂,稳住身形,低声道:“小心些。”——

  三丑满脸通红,怒道:“这鸭子已经掂起,哪里还能放下?无论如何,也要请前辈赏脸。”身体前欺,手臂暴进一尺,疾如闪电,径取萧季口喉之间。大丑看这几个老花子大摇大摆,毫不客气,心中也是忿然不已,但顾忌情状形势,不敢过于计较,此番见老三咄咄逼人,逐显凌厉狰狞,不由心中凛然:“他若是控抑不得脾性,只怕要惹下祸事,伤了这几个腌臜的老匹夫倒也无妨,只是不该此时动手,群丐于外面虎视眈眈,莫不跃跃欲试,要与我等为难,稍得籍口,只怕就要纷纷冲杀进来。对方人多势众,命贱不怕死,咱们可舍不下温柔富贵,万万不可在此冤枉断丧性命。”——

  方要喝止,就见萧季哈哈大笑,说道:“你这位面黄肌瘦的大官人奈何只盯上了我?这般强买强卖,欺行霸市,我可不太欢喜,也是生平第一遭呢。不好玩,不好玩,大官人还是歇着吧?”话音甫落,手中的香鸡屁股朝外,有意无意往上戳点,看似歪歪扭扭,手忙脚乱,却不偏不倚,正撞在三丑的肘凹经穴之处。三丑只觉得一条膀子瞬间麻痹不堪,腕指无力,那芙蓉桂花鸭“扑嗵”一声跌在桌上,扑翻了一碟酱醋,醋汁往尹可任泼去——

  尹可任微微一笑,说道:“我作这花子已然够是委屈,哪里还敢沾些油水便宜?”手指在面前一个空碟轻轻叩弹,瓷碟“当啷”而起,将那醋汁悉数截住,待落下之时,碟内半盈酱醋,闪闪光亮,映出五丑兄弟惊愕神情,莫不面面相觑,心下凛然,暗道:“这几老头非泛泛寻常之辈,不好,莫不都是丐帮的长老人物,果真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再是糊涂,又有谁会浑浑噩噩地自己闯将进来,甘愿蒙险呢?必是自以为武功高强,因此我兄弟奈何他们不得,所以有恃无恐。”——

  二丑尚有狐疑,眼睛一转,说道:“这位前辈想必不喜吃鸭,却不知对这白莲雪鱼可有兴趣?此鱼肉质鲜美,入口即化,乃佐酒下饭之上品佳肴。”压筷夹上一条鱼,手腕抖转,却舍了萧季,径直朝慕容翱潮嘴边送来。名为殷勤献鱼,其实一招一式,都是刀法直戳之势,不可小觑。慕容翱潮冷笑道:“此鱼清蒸,虽然鲜美,稍嫌微腥,不合我口味。大官人好心好意,我却不恭,便请你待劳了吧?”突然右手二指挺出,成钳夹之状,牢牢箍住竹筷,封住“鱼”刀攻路。二丑见他出手如此快捷,眼中隐约精芒四射,心中不由大惊,忙要回势守御,已然大大的不及。慕容翱潮眼疾手快,起左手捏住他的前臂,冷笑道:“请了。”微微吐力,看似只轻轻一推,那白莲雪鱼反朝二丑口中逼去,倏地一声,作速疾飞。二丑登为一股巨力逼迫,抵挡不得,急忙扭脖躲闪,雪鱼不曾入口,却贴在他的脸上,这一击甚猛,“劈啪”有声,雪鱼汁肉撞得粉碎。二丑脸颊沾末附汁,尤为狼狈,心中骇然之余,心惊肉跳,一时动弹不得——

  萧季拍掌笑道:“这鱼肉这般轻易就散了,果真是‘肉质鲜美,入口即化’,妙哉,妙哉!”二丑受此羞辱,登时大怒,胸中腾腾火起,方要拔刀报复,左右肩头一紧,被大丑与四丑分别按住,皆使个眼色,意说如今对头势大,万万不可鲁莽从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不就急于一时。二丑会意,狠狠瞪了慕容翱潮一眼,冷哼笑道:“前辈高姓大名?在下定然铭记不忘。”慕容翱潮神情木然,淡淡道:“无名老子,落魄老头,有什么姓名。”二丑连问三遍,见其不答,更是羞恼,毕竟无可奈何,遂松刀垂手,退下一旁阴谲不语。大丑急忙圆场,抱拳笑道:“诸位前辈好武功,好内力,在下兄弟佩服不已。”罗琴见他说话虽然客气,面色却十分不甘,一双眯盯鼠眼滴溜溜地乱转不停,不知心里打得什么鬼主意,暗暗戒备,心想:“此时救不识哥哥为上,不该与他们纠缠。”遂咳嗽一声,压低声嗓,道:“小花子见礼了,请问‘竹芦双怪’卢老爷子与余老爷子不在么?咱们丐帮找他们有些事情讨教。”

第235章 峰回路转又逢疑(伍)

  ——大丑心中一喜:“他们果然是来寻那两个老家伙的晦气的,只是他们自然也知晓我五兄弟与‘竹芦双怪’本就是一伙的,若是就这般轻易告知,反倒心存鄙视,要说道我们是如何如何的不仗义了。”问道:“他两位现下另有要事,不在此地,却不知丐帮有何贵干?”——

  罗琴见他装模作样,心中不觉冷笑,忖道:“卢先生是个好炫耀之人,武功很高,唯怕旁人不知,他既然出手重创梅长老,如此伟绩,岂能不对你们显摆一通呢?我只说他与丐帮的矛盾,若是问及不识哥哥与金庚孙的下落,只怕你们就是拼将了性命,也不敢吐露一丝一毫的。”说道:“五位大官人客气了,你看我等丐帮弟子挟威而来,哪里会有什么贵干?分明就是寻晦报仇的。这仇家么,就是‘竹芦双怪’两位前辈了。我丐帮有恩报德,有仇报恨,最是天下一等一的是非分明,还请你们末要藏私包庇,坏了江湖的规矩。”——

  大丑面有愕然之色,咦道:“怪哉,他两人如何会与贵帮结下仇怨?江湖规矩我兄弟也是省得的,断然不敢巧行包庇,为人耻笑。”话说一半,眉头皱起,又道:“所谓怨家宜解不宜结,卢先生与余先生一身武功极其高强,贵帮上下若是这般气势汹汹地与之为难,纵然可以讨得一些公道,但必添许多死伤,实在大大不妙。你们要是信得过我,不妨就让我兄弟调停干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好?”罗琴听他提出调解双方干戈之议,心中更是好笑,暗道你五丑兄弟俱是大都有名的恶人,只恨不得双方斗个你死我活、好坐收渔人之利,哪里会欢喜干这等慈善积德的好事?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口中却道:“只怕彼此的仇隙深固僵硬,已然天堑,大官人便存架设桥梁之心,鸿沟怒风摇摆不定,怨怒绵绵不绝,欲见双方牵手尽弃前嫌之状,怕是千难万难呢。”——

  五丑兄弟面面相觑,皆是一般无二的心思:“那梅还心被卢老怪击成重伤,若非机灵逃脱,保全得一条小名,此刻哪里还能坐于院中?嘿嘿,丐帮乃是天下第一大帮,势力之雄,又岂是区区‘竹芦双怪’能够应付得了得?想耶律雷藿号称北国武林第一高手,名列‘六绝’之一,武功造诣如火纯青、一身修为出神入化,尚且忌惮丐帮三分,不敢逼迫过紧,你卢先生却偏偏好胆略好本领,竟然几乎将人家长老活活打死。”——

  他五人素来对“竹芦双怪”十分不服气,无奈武功不济,官阶也低,所以常常隐忍生气、抑愤韬怒,胸中再是对之不慢,亦不敢公然与他二人抗绝厮斗,尚表面恭谨,唯唯诺诺,此番丐帮要寻卢先生与余先生麻烦,说不得还要想法子杀了他两人,五丑兄弟心中其实颇为欢喜,尽皆默默思忖:“怎样才能行这‘借刀杀人’的妙计,自己又能安然脱身事外呢?”大丑用力拍击双掌,“啪啪”轰鸣,满脸一幅瞠目结舌之状,大声嚷道:“唉呀呀,小兄弟这话说得凶巴巴的,难不成真是什么天大的仇恨么?”——

  罗琴忖道:“你倒是会演戏哩,也罢,我给你一个台阶就是。”压气顶舌,点头道:“不是我凶巴巴的,实在是那卢老爷子与余老爷子太不像话了。前几日我家梅长老与弟子在山南散步,撞着这两位老爷子正在大行非礼,欲对一位采茶的美貌村姑横加*,梅长老看不过去,冲上去将那村姑救了下来--”不及说完,五丑兄弟齐声惊呼:“会有如此恶事?这奸*女之为,是武林大忌,他们也是前辈,怎敢这般胡闹?想必梅长老与他们动起手来了吧?”他们在北地之时,这等坏事也曾干过几回,伤了好几条无辜妇人的性命,其实满不在乎,但此刻既要寻觅卢先生与余先生过错,自然要莫名惊诧,欲从江湖规矩处大加鞭挞指责,虽知晓眼前的“小叫化子”胡说八道,心下却恨不得其多泼脏水,将“竹芦双怪”弄得愈臭愈好。罗琴心中暗笑:“你们倒是十分齐心呢。双怪老头有了你们辅佐,实在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喟然一叹,说道:“梅长老乃是儒雅之人,看那妇人虽然衣裳破碎,但不过受了惊吓猥亵,尚未被奸污,唉!再晚来片刻,必定是清白不保了,又忌惮卢老爷子与余老爷子的厉害,初时本不愿意动手,先是斗了几句口角。孰料一言不合,双方终究还是大打出手。余先生性子急躁,打死了我帮四名弟子,又将村姑夺去,挟持先走,不知带到了哪处隐密地去干坏事。卢先生好胜留下,独斗我帮数人,结果出手极其毒辣凶残,竟把我帮的梅长老打断了十根肋骨,震伤了手脚的经脉,还喂下了十分奇异的毒药,种种行为,莫不让人发指颤栗。”——

  五丑兄弟附和道:“这采花行径,确确实是,唉,不想卢先生为了掩盖龌龊罪行,却会杀人灭口。”心中俱是嗤之以鼻:“梅还心不过一个花子头头,吃百家饭、住千家门,麻履鹑衣,哪里有什么‘儒雅’之风,这小化子胡乱说话,脸也不羞。是了,他要拍拍本派长老的马屁,也好多长两个口袋,好好提拔,自然要大言不惭地极力谄媚奉承了。”——

  听罗琴说道:“我等也知几位大官人南下,并非游山玩水、饱览江南美色,其实是为了一个金国细作、一张什么地图而来,是也不是?此事丐帮人人皆知,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大丑道:“不错,正是为此。”心想:“这小化子说话倒也实在耿直,只是方才说上那一通拍马屁的大话,可见也是个圆滑机灵之人。”——

  罗琴笑道:“这位大官人很豪爽,委实有英雄气概。只是有一句话却要说得明白,我等今日兴师动众,乃是为了私怨而来,并非为了细作、地图之相干公事。若是公事,大伙儿各为其主,你们效忠完颜亮,便是不肯道出卢老爷子与余老爷子的下落,我们也报怨不得,不过会想些各种各样的法子应付,最好将诸位大官人擒获,严刑拷打,逼问口供下落,自然各位大官人也会奋起反抗,说不得一通拳脚,反将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此番计较私怨,既是为梅长老讨要公道,也为那美貌村姑报仇,以全江湖的规矩,几位大官人是要一味包庇采花贼,还是愿意告知一二线索,尚请好好忖夺。”——

  其余四丑都往大丑看去,意思便是你拿主意罢。大丑背负双手,踱来踱去,忽而眉头微蹙,忽而喟然长叹,半晌歇下步来,右拳拳面重重击在左手掌心之内,大声道:“卢先生好不安定,罔顾南下使命,采花滋事,偏偏横生许多的变节,我等,我等也顾不上他了。”么丑说道:“大哥所言极是,再要包庇,岂非我兄弟自身也有嫌疑?好好‘大都五侠’的赫赫威名便即要堕了。”二丑一手叉腰,一手拍在桌上,厉声道:“罢了罢了,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他们就在瘦西湖南岸水月亭处,你们快些去吧。”心中暗道:“如今叫那两个倨傲不恭的老头落下了恶名声,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纵然现在报出了双怪的下落,日后被人问起,只说是他们不守规矩,采花奸淫,竟然因此与丐帮结下仇怨。嘿嘿,这小化子胡说八道得好,无论是谁,便是完颜亮与耶律雷藿在此,抑或两个老鬼命大,逃出了性命,都不能怨怪我等。”——

  包向泓几人在外面苦苦等候,听得“啪啪”脚步声响,见郑念恩几名老花子大摇大摆地从那花厅门口走了出来,神情皆有错愕之意。罗琴走到包向泓跟前,才要说话,见梅还心招手示意,便趋步走了过去。梅还心微微一笑,道:“是你呀,好久不见了。那--”罗琴不待他说完,急急道:“是呀,是呀,上次承蒙长老提点,感激不尽呢。”梅还心怔愣,不觉莞尔,目光从郑念恩数人面上掠过,见萧季黑皮乌肤,一眼便知是有意遮掩,不觉奇道:“这几位是--”“谁”字不及出口,见罗琴眨巴眼睛,使将眼色过来,心下会意,转口道:“这几位老哥也来了?”——

  萧季嘻嘻一笑,道:“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于是来看看你,谁想你是如此的模样,可怜可怜。”——

  梅还心哭笑不得,心想我与你重来不识,但在你口里,反倒似多年的老朋友了,果真是欢喜扯足顺风旗的人物呢。包向泓咦道:“梅兄弟,这几位是谁?”——

  梅还心暗道:“我本不该骗你,只是这位罗姑娘乃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混迹于我丐帮之中也必定又算打算,我还须帮她遮掩一二。”于是说道:“哦,他们都是嘉兴分舵的兄弟。”咳嗽一声,看着萧季道:“确实一两年没有去过了。”——

  包向泓粗枝大叶,对帮中兄弟见之不记,是以很多人都不认识,面缘较之梅还心大为狭窄,却不介意,总道丐帮弟子遍及大江南北,哪里个个都能认得,闻言笑道:“原来是嘉兴分舵的兄弟,却在扬州碰上了这桩子烦事。”

第236章 多年夜雨拨月明(壹)

  ——包向泓听罗琴讲待清楚楼上的情形,说道“竹芦双怪”便在水月亭藏匿,便唤来两个颇为机灵的小乞丐,着他前往细细打探。约莫几盏茶的工夫,一个小乞丐回来,低声附耳几句。包向泓微微一笑,引着两个精壮汉子抬起梅还心的座椅,率领群丐翻墙而出,径往瘦西湖而去。不多时,陡见眼前一片水光粼粼,倒映出天上的一轮弯月,皎洁明亮。众人循着岸边走去,来到一片梧桐林旁,树后闪出另外一个小乞丐,手指前方的一处柴扉小院。包向泓传令下去,各自分散靠拢,于小院外十丈处包围靠拢,欲将梅还心藏在暗处隐匿,梅还心不肯,皱眉道:“诸位兄弟为我报仇,我反倒要胆怯躲藏,此事传扬出去,岂非要被人活活笑死么?”包向泓屡劝无效,只好搬他在包围圈外围,留下七八个弟子小心看护照应——

  便在此时,听得“啊”的一声,一条人影突然从小院中高高窜起,落在一棵树上,继而双足一弹,猛然又跃起一丈,夜色中,但见其在半空中翻转了两个筋斗,好似一只黑色大鹞,身形过处,莫不寒光吞吐闪烁,顺势划出了一道弧线。那人空中清啸一声,身子陡地坠下,啸声清凉,宛如漏风铜铃,似是年迈妇人。围墙那头,“叮叮当当”传来兵刃交杂之声——

  罗琴大是好奇,提着木棒趋身往前走了几步,隐约闻得里面尚有男子喘息之声,偶尔崩出“鑫姑”二字,后面便被沧啷啷铿锵之音掩没,显见得对头攻势迅即无比,竟不给他说话的空暇。另外一人叹道:“弟妹,你…你等缘分早了,又何必报怨至今,却…却寻到了这里报仇?唉呀!师兄,你这般一味躲避,终究不是办法,罢了,罢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我管不了。”罗琴听得真切明白,这正是“葫芦樵夫”卢先生说话,心中不觉暗暗惊愕:“余先生在和谁动手,竟然不肯还手?弟妹,什么弟妹?难不成此人还是余先生的妻子不成?”——

  那妇人“呸”道:“谁,谁是他的夫人?何曾缘分早了,我与他什么时候有过缘分呢?这个狗贼,乘人之危,果真是披着人皮的禽兽,我,我与他根本不是夫妻。”声音嘶哑,若破布裂帛之状,语气之中,暗隐几份恶毒怨恨,教外人听来,似附骨之蛆,挥之不散、驱之难逐。罗琴乃女子,心思敏感,更觉其中无穷森然之意,不由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心想:“此老妇必定与余先生有着偌大之渊源,果真是他妻子不成,莫非是昔日被他抛弃,仇恨绵绵,积重难返,此刻冤家见面,便是性命相搏?”——

  围墙那边又是“叮当”抢击之声,忽然一声轻叱、一声叹息,两条人影飞起,先后扑向大树树顶。上面那人正是余先生,一手捏着铁盾,一手捉住树枝,稍稍用力,身子盘旋而上,甩到了另外一条树枝之上,身形敏捷之极。他才一离开,后面那条人影已然追至不舍,长剑劈过,“喀嚓”将树枝斩断了下来,“哗啦啦”顺着主干跌落到了地上。老妇见一击不中,左掌往树上一拍,身子登时反弹,右手执剑前刺,人剑笔直一线,点向余先生胸口,疾如闪电,势夹劲风,风挟寒魄。群丐在外面仰头观看,心中都是暗暗喝彩。余先生眼见得剑来,移盾胸前,叹道:“云妹,你--”不及说完,老妇手腕一转,长剑剑式斜平,竟从破盾中的一条缝罅横横插入,那缝罅虽窄,剑身更薄,老妇剑法高明精绝,长剑刺入游刃有余,劲势不减,逼向余先生胸口。余先生大惊失色,丢了破盾,猛一提气,飞身攀上高枝,堪堪躲避得这一招,饶是如此,那剑锋追踪甚急,将他衣襟下摆削斫下一大片来。郑念恩眉头一皱,道:“这剑法本不十分高明,但招招能够夺命,凶辣异常,一击不中,后招随至,衔接连环,绵绵不绝,可知她是心中仇怨稠积,无时无刻不想报仇,因此晓夜攻习,终于有了如此造诣,了不起,了不起。”——

  老妇右臂叫力,长剑从上而下划过,将破盾重重甩在地上,却往卢先生撞去。卢先生侧身闪过,他见余先生情状不妙,始终不曾上去帮忙,脸色踌躇,似若非常为难。老妇怒道:“余狗贼,这云妹二字,是你叫得的么?”剑走游蛇,灵动异常,“唰唰唰”三剑往上面树枝刺去,皆是余先生立足之地。余先生左踮右蹑,前俯后仰,纵有一招躲避不及,从小腿肚上轻轻划过,拉出一道痕迹,所幸不曾伤着皮肉。两人就在树上你追我赶,你逼我匿,老妇剑过处,碎枝烂叶漱漱而下,纷扬飘洒。群丐莫不瞧得心惊肉跳,见老妇剑法招招夺魂,余先生狼狈抵挡,险象环生,掌心都是冷汗涔涔,反倒为他担忧了起来——

  卢先生于院中观望,心下哭笑不得,忽听得后面风声呼呼,不由一惊,急忙扭头观看,却见屋顶上站立两人,月光之下,正是顾青山、南毕远、陈泰宝三人。原来丐帮弟子将小院团团围住,独独留下了北边的一条道路,他三人恰巧从该道赶来,长驱直入,丝毫未受阻拦。罗琴见着顾师伯,大为感怀,灵光一闪,又生疑惑:“我师父呢?我师父如何没有与师伯在一起?”卢先生心中凛然,将铁葫芦抱在胸前,小心戒备,暗道:“不想这里寂僻之地,还是被你们寻着了。”才要说话,便看陈泰宝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树上两人,面有疑惑之色,忽然脸色铁青,由青转白,由白变红,颤声道:“小师妹,是你么?”那老妇人与余先生斗得正酣,一剑破出,径直点向对手肋下,料想此招虽然未必得手,但也可在他衣裳划出一道口子,稍解胸中怒息。剑到一半,被陈泰宝咋呼吆喝,不觉一愣,剑势登缓了下来,被余先生侧身避过,跳到了另外一根树枝之上。陈泰宝喜道:“果真是你,我,我是泰宝呀。”一手拉住南毕远,手足无措,结巴道:“他,他就是南师兄,南牛鼻子呀。”南毕远拂尘一掸,稽首无言。老妇眼睛看看陈泰宝,又看看南毕远,喃喃唇动,呆若木鸡,浑身上下似沉入了冰窖一般,手足胸口皆是冰凉,半日不能动弹。余先生看她如此模样,不觉妒火中烧,浑身一颤,忽然重重一掌拍在树上,大声道:“你好大的胆,夜深三更的,竟胡乱和我云妹亲近什么?她,她是我的女人,你少要拐*子。”老妇若受雷霆,蓦然惊醒,骂道:“狗贼,谁是你的妻子?你,你这淫贼。”手上长剑又要刺出,剑锋举起不过数寸,胸口阵阵酸楚袭来,再无半分气力,手臂软软垂下。陈泰宝闻言,又羞又急,又恼又恨,心中郁结窒滞,几乎透不过气来,身子摇摇晃晃,就要从屋顶摔下,被南毕远搀扶,木然往云仙瞧去,忽然大哭起来,捶胸顿足,道:“好,好,原来你舍了我离家出走,却是另外寻觅了丈夫。偏偏,偏偏还是个采花大盗,你,你好,你对得起我!”“沧啷啷”一声,长剑从云仙手中滑下,跌在地上,颤巍巍不住摇晃——

  余先生大怒,从树上跳到了屋顶,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陈泰宝骂道:“老混蛋,我是采花大盗不假,可我云妹却是贤惠淑洁的好女子,你再敢胡说八道,怪不得我打得你满地找牙。”陈泰宝本畏惧他武功了得,此刻却不知从哪里来得一股狠劲,挣脱了南毕远的搀扶,三两个大步窜到了余先生跟前,几乎鼻沾鼻、面贴面,狠霸霸地吼道:“你才是胡说八道,她是我的小师妹,也是我的妻子,昔日有媒妁之言,天地为鉴,三叩九拜,礼数周全,又将此事报于师父知晓,为其首肯,算是师长之命,我是她的丈夫,过了几年和和美美的日子,她却跑去与你成亲,岂非可恶之极?”——

  余先生此刻出手,一掌就能要了他的性命,但被陈泰宝如此气势汹汹地抢白了一反,登时头晕目眩,深吸一起,按捺心神,扭头往云仙看去,见她呆呆噩噩,全无先前神气,不由心中冰凉:“原来她有丈夫,因此才不肯随我。”胸中百感交集、纠缠不清,又悔又恨、又痛又酸,终究按耐不住,骂道:“你算是什么丈夫,若没有你,云妹真会落得如此下场?”突然双掌齐出,重重地击在陈泰宝胸口上——

  顾青山与南毕远大惊失色,他两人本在一旁小心守御,但一者陈泰宝离那余先生不过盈寸,委实太近,二者余先生盛怒出手,迅捷无比,便看得陈泰宝闷哼一声,身子如断线的纸鹞往地上落去。云仙大声惊呼,飞身来抢,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陈泰宝轰然跌在地上,尘土飞扬,他本受大力双掌袭击,此刻再受如此摔撞,浑身经络皆已震断,性命万难保全,“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喷洒四周,脸色惨淡无比,双目无神,仿若黯珠。罗琴牵心扯怀,此刻悄悄移到院墙之外,隔着柴扉竹栏往里窥看,正见此情状,骇然之下,“啊呀”一声几乎就要叫出声来,被郑念恩一手按住嘴唇,看他以目示之,微微叹息摇头,不由心乱如麻、惶恐不安

第237章 多年夜雨拨月明(贰)

  ——南毕远大怒,双掌一挺,直直击出,拍向余先生胸口,怒道:“老恶贼怎敢如此猖狂?”卢先生见云仙抱着陈泰宝,心中百感交集,蓦然万念登灰,尽是绵绵浓浓的妒火填塞胸臆,难以按捺,心道:“你有丈夫,那又怎样?当日彼此若是恩爱顾恋,你又怎会舍他而去,反与我夫妻一夜,种下情种,从此相思不绝,追踪无迹,唯能于青楼粉袖、云鬓群钗之间风流忘忧、乱淫却虑。”见南毕远掌来,忿然之下,不觉仰天长啸,哈哈笑道:“好,好,我是老恶贼,你待怎样的主意?莫不是要替天心道,此刻便即除去老爷的性命么?你武功虽然不弱,但尚称不得我的对手,只怕你胡吹大牛,终究是力薄势微,没有一个计较处哩!”也不躲避,同样双掌击出——

  听得“轰隆”一声,四掌甫交,余先生回退得半步,一手轻挥守御胸前,另外一手平掌缓按,深吸一气,将体内真气导于丹田,又分两股贯入腿膝,汇凝足底“涌泉”,巍然不动。南毕远却无他这般从容雍度,只觉得一股偌大的劲力袭来,仿若海涛,绵绵巨风,双臂震颤不已、隐生酸麻疼痹,胸口也是气血翻涌,稍加按捺压抑,反生郁结窒滞,“蹬蹬蹬”往後跌跌撞撞倒退好几大步,方才渐渐拿稳身形,心中不由大惊,暗道:“这老魔头的武功着实了得。”眼目余光观看足下,方才所过之处,屋顶瓦片皆已踏碎。顾青山脸色一变,有意上前相助,但见屋下卢先生推葫抚须,恐其突然出手,其时不知是攻向陈泰宝,行落井下石不义之事,还是飞身上屋,欲绝南道长性命,遂不敢懈怠,隐忍不发,伺候一旁小心皆备。余先生不甘饶人,飞身扑上,落在南毕远前面,一拳击其下腹,叫道:“牛鼻子,你是道人,老老实实地出世清修即好,何必欢喜多管闲事,惹人讨厌?”南毕远怒道:“云仙乃我小师妹,你这淫贼,却,却对她作了什么,还得人家夫妻反目,罪莫大焉。”双足稳踏不动,收腹弯腰,身子登时化作弓形,左手成爪,五指森然若钩,便去捉他拳头,右肩拧力,翻掌旋腕,贴向“垂钓渔人”面门,掌心处恍惚作响、蕴纳雷声,正是有名的五雷掌法——

  余先生喝道:“好,好,果真有些本领,也不枉与我交手。”见右拳再难突进,若要强攻,非但不能奏效,只怕脉门反被扣住,那可是极其糟糕,遂收回拳头,突然左掌抬起,运足内力,猛然击出。掌到一半,听得下面云仙蓦然哭泣,声凄音凉,神动意伤之极,自己心中不觉生出一股悲念,暗道:“我,我真心待她,她全不领情,反倒怨我恨我,始终惦念我玷辱她身子清白的罪孽,经岁亘久不散,我,我--”内息为之一阻,尚未接手抗力,劲道不由泄了一大半。南毕远乃是武学大行家,月色之下,见他眼神恍惚迷离,迎掌劲风式陡转微、气势瞬间黯然,心中不由大喜:“高手过招,最忌分神岔意,稍非聚精贯注,便易在对头手下折铩羽毛。此刻天赐良机,不可错过,若不能乘机制迫压胁,以后便万难夺得先机。”精光四射,声势登为之一振,先前他尚蓄留三分气力,以为撤势守御、灵活机变之用,此刻主意既定,再无顾忌,大吼一声,五雷掌拼命劈出,全力以赴,决不丝毫犹豫。余先生受他吼声,不禁激灵灵打个寒战,幡然惊觉,再要提气贯臂拼抵,已然不及,且南毕远掌法迅猛,疾若闪电,仓促之间收势依是不能,唯咬牙切齿,狠力抵挡,叫道:“来吧!”又是“轰”的一声巨响,双掌硬架坚贴,好似夜空霹雳,只震得众人耳朵嗡鸣,皆有骇意。南毕远不退反进,身子跟着踏进两步,占得上风,那余先生一个身子被震飞了开来,在半空摇摇晃晃,如风中飘叶、落零不定,赖他内力委实浑厚无朋,一吸一吐,勉强控抑身形,落在瓦上几个踉跄,不曾跌倒,饶是如此,胸口隐隐阵痛,喉头一甜,几乎呕出一口鲜血,心中暗惊:“老道的五雷掌法果真是名不虚传,好生厉害了得。也怪我大意,若能小心应付,就是有两个牛鼻子,又能岂奈我何?”——

  先前云仙惊呼,见得怀中的陈泰宝张口又是一口鲜血,喷散四溅,细细点点不成凝聚,可见其气血极度衰迈,不由魂飞魄散。当年她离开陈泰宝,下了终南山,一路往东而行,本欲归青云谱师门青灯苦修,孰料至开封时,大病得一场,沦落于流离难民之中,受一女子取药救命之恩,其后那女子留下锦囊一幅,言他日无处可去、万分困顿之时,自可拆解观看。后流寇作乱,卷山东、河南、河北南壁烽火,尸殍遍野,兵革荆棘,云仙孤身女子,南下不得,无奈之下,浑浑噩噩卷裹北往,于辽东雪寒之地旧疾复发,被“竹芦双怪”所救。其时余先生用熊胆人参调养,每日好生伺候照应,疾病日渐起色、三月痊愈。云仙大为感激,但观之余先生另存暧心,若有迎娶纳己之意,遂不敢久留,登生南归之意,却被余先生托辞别之名,用药酒灌醉,于其昏迷之时将之奸污。其后张灯结彩,以为如此以来,云仙唯能委身嫁他。云仙愤然之下,夺马而走,余、卢二人苦追不得。云仙无处可去,亦觉自己蒙污抹垢,再无颜面规范师门,因此寻死,实在不甘,便拆开昔日神秘女子所赠之锦囊,言道嘉兴旁外碧波山、红叶峰中痴恩亭,主人红玉娘子随时恭候大驾,愿行地主接待之宜,但其后种种形迹,皆不可对人而言。云仙投之,苦修武功,大有精益,后行走江湖,专门惩治负心薄幸、寡情浅意之男。今日从扬州瘦西湖畔经过,恰好遇见余先生,虽是长久未见,但当年大耻万劫难忘,仇人形貌铭记于心,刻骨不去,自然便一眼认了出来,遂挺剑刺出,便欲雪耻。余先生又惊又喜,看她剑来毒辣,绝无留情,心中悔恨痛极,不敢还手,因此一味躲闪,唯盼云仙力竭之后,气息稍歇,再好言相劝,再续鸳盟。不料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自己与“云妹”尚居仇峙双颠,他二人旧夫妻或能破镜重圆,心中登生恚怒,朝陈泰宝下了极重的恶手——

  云仙看着怀中陈泰宝,本不甚喜他,此刻见之奄奄一息、气绝游丝之状,只觉得心中若有千蚂万蚁咬噬般痛苦不堪,且所受屈辱难对人言,此刻蓦然恸哭欲绝,再难自禁。陈泰宝心脉尽断,伤重无救,若接履于云端之上,须臾便会翻身跌倒,自此长眠不起,虽料知云仙与那“垂钓渔人”有一段不可齿及之尴尬之事,但胸中万念俱灰,深吸一起,勉强打起精神,颤声道:“师妹,你,你将我尸骨火化了,带回青云谱安葬,我,我这师兄十分感激。”声音渐觑渐弱,脖子一歪,气绝而亡。云仙呆呆无语,见着屋顶之上南毕远与余先生拼斗正酣,大声叫道:“人死了,你,你这恶贼可还开心?你,你--”一口浊气填堵胸臆,后面半句话说不出来。余先生愕然一怔,右肩露出破绽,被南道人一掌击中,痛彻入骨,“扑嗵”跌坐瓦上。南毕远一足踏进,却被顾青山扯住胳膊,微微摇头不语——

  众人痴痴瞧着她,包向泓眉头微蹙,叹道:“这情爱纠葛,老来也纠缠不清,还是我等作花子好,无拘无束,亦无牵绊,岂非正是逍遥洒脱么?”梅还心苦笑不已,心想:“情之所至,无痕除迹,若是真来了,便是当乞丐作和尚,也抵逆抗拒不得。”吩咐下去,群丐只在外面静候,不得鲁莽行事。罗琴看得如此情境,不由双目一红,大生伤感,忖道:“他,他虽然不准我与不识哥哥往来,但终究尽心竭力地抚养了不识哥哥十余年,正与亲生父子无异。他,他--”心中酸楚,不觉就要哭泣。郑念恩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短短人生,悲欢离合,岂能事事尽如人意?纵然事事逆心,也该勇往直前,方不枉这世上痛痛快快地走了一遭呀!”神情慈祥,语气轻柔,便好似老父亲诲教小女儿一般。罗琴凝目望他,见白眉深皱之下,双眼暗蕴忧色,不由“嘎登”一下,暗道莫非这位红日教的右护法也有黯魂隐伤?心中又起了一个心念:“他,他脖子上,也有一块红斑呢。”——

  云仙止住哭声,缓缓抬头,道:“南师兄,多年不见,你,你身体可好?”南毕远怔然,暗道如此时刻,你还有心情作这般礼数?稽首点头,叹道:“小师妹,我身体好得很,出家静世,诸般无为,心恬若静,波澜不惊,哪里容易生病养疾?倒是你,看似却苍老许多了。”言下不胜苍凉,看着她怀中陈泰宝的尸首,悲从中来,鼻头一酸,几要掉泪,勉强压捺,暗道:“只是陈师弟冤枉仙去,死不瞑目,凶手赫然在前,我若不努力将这老匹夫杀死,又有何面目自言欲清修出世、洁净心意?不过是枯木老道,于黄帷之下,炷香缭绕之前,反被三清祖师责怪唾弃罢了。”不觉往余先生瞪去,双目如火,炽热不绝,咬牙切齿,破唇印血,恨不得即刻便能断丧其一条性命,好为新亡师弟报仇,只是浑身忽然有气无力,摇摇晃晃瘫身坐于屋顶,心中苦笑不已:“我,我终究还是尘心未泯,毫不中用。”余先生神情惶惶,张口结舌,一幅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

第238章 多年夜雨拨月明(叁)

  ——云仙太抬起一手,轻轻抹拢额前垂散乱迭的几缕头发,目肃神凝,冷冷瞥睨得余先生一眼,寒意湛然。余先生苦笑一声,垂下头去默然无语。云仙又往南毕远看待,喟然长叹,说道:“南师兄,你也莫再惦念着为陈师兄报仇了,一切因果,皆受我而起,是我自己做错了事情,落得如此的报应也是活该,不想却牵连了陈师兄的一条性命。他,他冤枉惨死,我的罪孽又重重添上了一笔,自然好给一个说法才是。”说道最后一句,声音低沉,有气无力,但眼神陡现几分坚毅之色,转瞬即逝。南毕远身子微微一震,并不说话——

  余先生颤声道:“好,好,你要亲自来为他报仇是不是。我绝不抵挡,你来就是了。”卢先生在屋下闻言,脸色大变,厉声道:“师弟,你说什么混帐话,莫非是糊涂了不成?”云仙一呆,喃喃道:“我杀你何用?他也活转不过来了。”蓦然神清气明,容止极其冷竣,森然道:“我若是杀你,难不成还让你跟到阴间,在对我丈夫纠缠厮斗吗?”齿微啮唇,箍出了一道红印子,面色忽然变得十分苍白,对南毕远道:“师兄,我,我是万分对你不起,昔日师嫂莫名出走,也是我这恶毒的师妹一旁使坏,教她误以为你我之间有何不清不白,因此心生绝望,终携女忿然离去。”——

  南毕远登时目瞪口呆,口舌嗫动,半晌不能动弹,只是呆呆噩噩地望着她,浑不觉一旁顾青山轻轻叹息,尽蓄无穷无奈。其错愕之情,溢于面表,纵然无语,亦足见胸中疑骇异常——

  听云仙道:“若论我胸中仰慕之人,唯独南师兄一人而已,再无第二人能出其右,素盼能同结连理、并蒂双美,从此朝夕相对、昼夜共处,这短暂生平便已然足矣。但不知是何缘故,自打我三人离开了师门,于寻觅大师兄与二师姊的途中,一路反与南师兄愈走愈远了,窃语私言皆不能,最后阴错阳差,到得终南山后,长久不见南师兄追衔团聚,一时堵气,却与陈师兄配成了一对夫妻,委实造化弄人,只是,只是心中旧怅依然,不得化解尽释。”言罢忽然一笑,问道:“是了,也不算造化弄人,是我自己意志不坚吧?”南毕远心乱如麻,不能答她,又是一叹,暗道:“小师妹若是痴重情深,必生怨恨,也在情理之中。”——

  余先生瞪着一双眼睛,红赤若火、血丝横布,怒视南毕远,口中骂道:“原来又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牛鼻子老道,呸!呸!江南男子,道士也有风流心情么?可惜皆不足托付终身咧。”转生一念,面色即淡,几分惨然笑道:“你在云妹心中,是个薄情之人,我,我在她心中,不过是个蹙眉厌恶的大恶人,恶至恶极,但连半点的‘情’字也沾不得边,竟,竟然被她推拒如是--”不觉咳嗽两声,气喘吁吁。南毕远见他说话慢条斯理、一字一板,最后一口气转不过来,涨得满脸紫红,恨意反倒不甚剧浓,惘然登涌,挥之不散。南毕远一口气息在心窝处来回冲荡,莫不苦楚疼痛,心想:“这话好不伤人,我何曾薄情?又何曾负义?心疏意远,本未交之,哪里来得‘薄’、‘负’之言呢?若说我对不起谁,那便是妻子女儿流落江湖,从此不知所终,唉!我对她们母女,那果然是大大的薄情寡义了。”——

  他少在道观清修滞留,欢喜在外面四处闯荡,一者便是行侠仗义,弘扬武林惩恶扬善本旨;二者也欲寻访妻女下落,但天下之大,足迹不能遍及,始终难偿心愿。他情窦初开之时,本对云仙也是一往情深,何尝不愿意与之双宿双飞,共效鸳鸯之盟、琴瑟之乐?但陈泰宝亦然对她钟情难舍,三人相互牵扯,迎拒不定,云仙也是贪恋伯仲之间,左右为难,不肯取舍,始终拿不定一个主意。后三人同心,欢笑依旧,但观之云仙与陈师弟干系似是更亲密许多,心中自然十分忧戚,思来想去,既然要成人之美,又可不伤师兄弟多年情谊,及时抽身退出也未毕恶事,遂打定主意,绝情斩意。余先生缓过气来,又冲着南毕远喝斥几句,其中大有妒忌之色。南毕远冷冷一笑,胸中恸戚不已,几乎又要发作,赶上去一掌将之击毙——

  卢先生纵身跳上屋檐,托住余先生的双侧肩头,低声道:“师弟,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她对你本无半分的情愫,既然如此,你便该早早舍下这副胆子才是。咱兄弟俩留连于花丛蝶香之见、粉头无数,裙钗簇拥,哪一个姿色是比她差的?便是如此极致之快活享受,也不能教你忘记她么?唉,我真是不明白,世人为这虚妄一个‘情’字痛苦若斯,便不能洒脱些么?”一掌贴在他的背後,欲用内力替他疗伤。余先生微微摇头。卢先生一愣,只好歇手,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喂他服下。余先生含在口中,只觉得苦涩异常,待咽下肚去,喉头至胸口,更是苦涩湛然——

  云仙又道:“不料再与南师兄相逢,却是携带了妻女一并前来,终南山中,娇妻稚女,我登时心若灯灭,如陷冰窖。其实我,我也知晓,我乃一介有夫之妇,各自也有了自己的家室,便不该再去惦念、如此怨怀才对,但此念绵绵不绝、生生不息,无论怎样,竟然丝毫也压抑不得。”南毕远见她双目凝望,神色迷离痴重,几近伤魂,不敢与之对视,长长一叹,仰头望天,但见明月稀星,万里乌帷,不知天上人间之分——

  云仙道:“当年我故意与陈师兄亲近,也是一些小女儿情态,只盼着南师兄睹景生醋,从此离我更贴近一些,心中才是开心哩。不料反被你误会,终究离我远去,果真是变生不意,登叫我仓猝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我见师嫂端庄贤惠,除了不谙武功,哪一样都不比我差,若论女工花红之术,更是大大远胜我这道姑,莫怪南师兄与师嫂在一起,终日里喜笑颜开,好不开怀畅意。闲暇时候抱着小女儿,便在那终南小屋四处玩赏,尽享天伦之乐,实在羡煞我了。”南毕远听她如此说话,想起昔日种种情状,翠树苍柏之下,小屋草室之前,斫木拼桌,削竹合椅,清茶袅烟,小溪细涓,自己引着妻子女儿把玩春风秋月,赏鉴川渊风物,莫不是惬意逍遥、神清气明,日子虽然平淡无奇,但其欢融融,其乐泄泄,人生奈此,夫复何求?这般景状他在梦中也多有忆及,每每醒来,莫不伤神苦心,嗟叹不已。郑念恩伏于柴扉之下,对罗琴低声说道:“丫头,待你救出你那情哥哥之后,若能也是这般生活,虽无珠光宝气、锦衣玉食,那也是神仙一般的快活日子。”罗琴心中思绪万结,团综难解、欲顺不清,心想:“真能与不识哥哥长相厮守,或是双双驰骋江湖,作一对武林侠侣,或是干脆隐居归隐,我都是非常高兴的,只是,只是--”望着地上陈泰宝的尸身,不由悲从中来,深吸一气,鼻头甚是酸楚,再也不愿意多念多想——

  云仙伸手轻轻摩挲陈泰宝的脸颊,见他安静若睡,心中渐渐平静,又生出许多倦怠之意,暗道:“我苦苦恋世,不过是害人罢了。”幽幽叹道:“我知你对我极好,你是我的丈夫,我对南师兄说出这些话来,你心中必定是极大的恼怒,是也不是。若依着往日的脾性,说不得就与我争吵起来。可是我再要拼命隐瞒,不叫你知晓我的一番心思,其实尚在思念着另外一个男子,自己难受不说,也是对你的大大不住了。唉!我不是一个好妻子,实在是,是配不上你这好丈夫的。”南毕远叹道:“师妹,拙荆出走,果真是听了你的唆掇么?”云仙面有愧色,道:“不错,我见得南师兄一家子恬然快活,自己虽然收养杨秀才的遗子,呵护宠爱,毕竟不是血脉亲生,心中便十分不得滋味。我初嫁于陈师兄为妻,说是情愿,也非情愿,每每与他那,那般之时,心中便是老大的不痛快,总是不觉想起你的影子。”——

  她面色绯红,又道:“我少愿与他同房,因此也难得受孕怀子,心中虽然空荡荡的,但是觉得若是真的有了子嗣,便生羁绊,再难归返陈师兄的身旁,是以心中忧喜交加。后陈师兄急道:‘这孩儿虽好,终究不是你我所出,纵然九分合意,不见十分贴心,你我夫妻数年,若不能宝蚌怀珠,传扬出去,只说是不下蛋的老母鸡,岂非难听?’我听他将我比作不下蛋的老母鸡,心中大忿,于是又和他吵了几架,更是不肯同寝共事,孰料他却大不甘心,乘我熟睡之时强要那般,我心知丈夫如此,也是天经地义,不该过多责难,但胸内羞辱填臆,好生难受。几夜下来,再也忍耐不得,积怨厚重,不知不觉迁怒于南师兄一家子,心道自己既不愿意再与陈师兄苟合下去,也不愿见这南师兄与师嫂恩爱欢洽的模样,何不就使个什么法子,大夥儿一拍两散,都不得好处呢?我,我这便是心思歹毒,要捱千刀万剐的。”南毕远心中激动,兀自隐忍不发,铁青着一张脸,说道:“小师妹说那里话,你与陈师弟乃是堂堂正正的夫妻,所谓‘苟合’二字,有伤公道文雅,万万齿及不得。”云仙愕然,呆呆瞧着他,低声道:“是,南师兄教训得极是道理,我,我与陈师兄是夫妻呀!我,我早已经是他的人了。”低头一笑,凄苦无比,喃喃道:“我说了这两个字,真是玷辱了我与丈夫呢。”一艘轻轻整理陈泰宝被晚风吹散的头发,嗫嚅道:“都是我不好,陈师兄,你,你休要怪我,我虽是你娶来的妻子,但不守妇道本份,是我玷辱了你才对。”——

  余下之事自然分明,云仙寻着机会,与师嫂道出自己与南毕远的一段往昔“私情”。南毕远妻子本知她是极其骄傲之人,却放下矜持道破此语,必定所言不虚,哪里想得到这皆是云仙杜撰谎话,不由大为震愕,哀哀欲绝,终携了女儿魂伤而去。云仙亦离家出走

第239章 多年夜雨拨月明(肆)

  ——南毕远与陈泰宝数人被五丑兄弟甩脱之后,各自分散寻觅,万鹏一与高义元、高槐林叔侄引着帮众往西,他二人便与青城派长老顾青山结伴朝东,终究察觉得端倪,在扬州瘦西湖畔觅获疑踪,于是匆匆赶来,尚不知晓杨不识与金庚孙二人已然落入“竹芦双怪”的手中,不料陈泰宝莫名受了那余先生的妒忌,冤枉断丧性命,此刻又乍闻云仙道出昔日隐事,十数年的心结终于得以解开,释然之余,又是伤心,又是恚怒,目光瞥睨,眼见得自己这小师妹抱尸于地,华发叠皱之下,难掩满脸悲苦,正是不胜凄楚之状,腾腾怒息竟不知不觉地悄悄泯消,半分也怨恨她不得。他自当年心生绝望,索性便断灭对云仙的一番厚重痴情,另逢因缘,能够娶妻得女,受享几年天伦逍遥,心中虽不再牵怀与小师妹之旧往情事,但偶尔时候,飘云淡雾之下,恬静淡然的心情,也会生出几许惆怅茫然,隐约浮现出云仙的笑魇身影,若花娇艳,似水婀娜,不过稍瞬既逝,少有留恋之意,也断然不许自己有什么非分之念。他与云仙多年未见,此时观之容止修饰,沧桑垂老,颜色褪尽,华发满头,几映当空明月,全然一副老媪模样,自己长她几岁,但其春秋磨砺、岁月刻痕较自己却要分明清晰许多,胸中登觉一阵酸楚,叹道:“罢了,罢了,过往烟云,何必袖回复品,自求烦恼?小师妹,你可否知晓你师嫂与我女儿,以后究竟去了哪里安生立命?”云仙微微摇头,怅然不已。南毕远心中又是一凉,冰壶寒心,暗道莫非真是缘分已尽,好好的一对红尘夫妻从此劳燕分飞,独辟前程,看天涯茫茫,不可穷数,天地渺渺,终无余踪,彼此再也不能团聚共首了不成?——

  云仙仰头望他,忽然问道:“南师兄,你…你可曾心中后悔过?”南毕远神情恍惚,浑浑噩噩半晌,方才应他:“后悔?我后悔什么?”云仙面露失望之色,欲言又止,思忖得一番,微微苦笑,叹道:“无甚,事已至此,还问这些其实无趣得紧。”咳嗽一声,又道:“南师兄,你口中不说抱怨之语,心中想必是难受得很吧?小妹我,我也是羞愧难当,万分对你不起。但尚要厚着脸皮,求师兄一件事情,若能应允,出手相助,小妹定然感激不尽。”卢先生神情一凛,铁葫芦推在余先生跟前,合成守御之势。余先生冷冷一笑,不尽苍凉。南毕远怔然,转念一想,便已恍然:“是了,这余先生曾经对她非礼,她一人不是对手,想必要我帮忙,取下‘垂钓渔人’的一条性命吧?”遂叹道:“你但说无妨。”——

  云仙低头看待陈泰宝,目有怜惜,又斜眼瞪视屋顶上席瓦颓然而坐的余先生,面有厌恶不屑之色,说道:“陈师兄因我而亡,假若他日我也死去,还烦劳南师兄垂悯,能将我与丈夫合葬一穴。我今生亏欠他的,唯有在阴间好生侍奉伺候,以为偿报答。”南毕远听到这里,料想后面的话该是“如果不够,来生做牛做马,再好好报答”云云,却听她话锋陡转,接道:“也好来世无牵无挂,落得浑身清闲,定要按照自己的本心办事,万不能随心所欲、胡乱使性子,伤人害己,造下罪孽。”罗琴胸中砰砰乱跳,心想:“她为何说这些话来?莫非,莫非有--”深吸一气,压住彭湃心潮,细细一想:“不会的,她说道‘他日’,并非今日,自然该是长久以后吧?”心中稍安,饶是如此,隐约觉得哪里似有不妥,究竟哪里不妥,却说不出来,终究没有一个计较处。南毕远闻言,初时也是瞠目结舌,脸色遽变,他本是极其聪明之人,略一思忖,也揣摩得如此的道理,渐渐稳住方寸,想到此托听起来虽然大不吉利,但不好推辞,为难之下,微微颔首不语——

  云仙面有喜悦,称谢道:“南师兄真是宅心仁厚之人,小妹更是惭愧不已了。”伸手从袖中摸出一件光亮闪烁的物事,银芒映照,金银双色吞吐不定,流溢生彩,轻轻把玩一番,轻声道:“你在我袖中呆了许久,始终不曾回到男主人身边,了偿女主人的心愿,因此也必定痛恨我吧?今日送你回家,也教你泄了怨恨可好?”喃喃自语,心中落寞。余先生睁眼一线,记得自己也曾见过它——

  云仙幽幽说道:“我与师嫂于终南山脚下别离之时,她将此物托付于我,道此去之后便是天隔一方,怕再也见不得南师兄,嘱咐我若是能与南师兄重逢,无比把它归还主人。只是我保管不善,弄得上面有些脏兮兮的,尚请师兄莫要见责。”南毕远一瞥之下,登时心情大漾,他目光如炬,便是隔却多年,依旧识得此物乃是昔日自己买给妻子的一根盘丝风仪金钗,一直被妻子妥贴保管,小心收藏,她忧愤之下,将这意义颇重的定情信物归还,便是要一刀两断、从此断情绝恋,再无丝毫牵扯的意思了,不禁口唇微嚅、胸口哽咽,实在是说不出的难受——

  远处传来梆响锣鸣,隐隐约约,从对岸湖畔随风掠过,云仙忽然笑道:“该是子时了吧?这第二日委实来得好快,方才说得许多话,皆是往日黄花旧语了。”口中轻轻哼道:“昨夜清风起,再难候天明,茫茫劫,万古愁,一切皆化无,去也,去也。”忽然手腕倒转,倏地一声将金钗尖尖钗头扎入了自己的心窝,扑倒在陈泰宝身上——

  众人尽皆大惊失色,俱是“唉呀”一声,方始明白她所说的“他日”,便即今朝了。南毕远魂飞魄散,大叫一声“小师妹”,双袖左右分展,飞身便从屋顶上跃了下来,一个箭步冲到云仙身畔,伸手托起她的肩膀,翻过身来,只见胸口衣襟全被鲜血染红,方才一钗刺下,又急又猛,早已戳断了心脉,气绝身亡。那金钗钗身洁亮晶莹,没有丝毫污垢,十分干净,唯独钗头处鲜血滴哒。云仙愧疚之下,不存活念,以死偿罪,先前所言金钗惹脏之语,乃是暗喻自己要凭钗断命,不免会使之沾上自己的不净之血。须臾之间,南毕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双师弟妹惨死,半傻不痴,呆呆噩噩,手足冰凉,心中忿悔之极,反复念叨:“我好糊涂,我好糊涂,早该想到的。”余先生也是双眼一翻,瞬间昏了过去。卢先生一口真气贯入他的后心,纳神收意。余先生醒来,泪流满面,却哭不出声来。罗琴也是惊愕不已,一时动弹不得——

  包向泓在外面窥视良久,他本性情中人,看得陈泰宝横死,大为愤慨,暗骂余先生陡出杀手,乃天下第一卑鄙无耻、鲜廉寡义之人,后见云仙自尽,大是感慨唏嘘,虽不曾流下几滴眼泪,也是鼻头一酸,甚感凄凉,心道:“还是避情避爱的好,为情而死,真是没有半点英雄气概呢。”伸手一揉鼻子,仰观月色明亮,深觉此时最合讨伐机宜,遂拍拍巴掌,传下号令,围攻“竹芦双怪”——

  群丐纷纷燃起火把,咶噪呐喊,齐声道:“恶贼子快快束手,咱们要替梅长老报仇雪耻。”包向泓怒道:“分明是报仇雪恨,什么叫报仇雪耻?胡说八道,何耻之有。”群丐叫道:“不错,就是报仇雪恨。”先前罗琴向梅还心说明一切,道自己几人乃以私怨之名从大都五丑兄弟的嘴里迫出“竹芦双怪”的下落,梅还心与包向泓便道既然如此,国仇公恨暂且不提,今晚且只用私怨当作师出之名——

  卢先生陡见周围突然冒出许多乞丐,气势汹汹,叫嚣呼喝,不禁有些惶恐,若是往日,依凭他浑厚内力,耳闻敏锐,这许多花子围在外面四下,便是噤声不语,然呼吸气息纷杂,也难掩动静,其实可轻易受他辨识出来,只是说来大是不巧,一者卢先生牵心挂怀余先生、云仙之间的称年旧恨,二者忌惮青城派长老顾青山与五雷掌高手南毕远的厉害身手,若被之联袂合攻或是乘隙偷袭,势必很难抵挡,因此精神不敢分散,皆贯于其上,万般小心皆备,反倒忽视了篱笆小院之外的种种起伏。群丐吆喝齐声,声势颇大,院外夜色浓郁,更添几份草木皆兵之感——

  卢先生猝不及防,待看清楚周围火光烁耀、密密攒攒,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暗暗叫苦不迭,忖道:“不料丐帮的邋遢花子果真是好大的能耐,我小心藏匿,竟然还是被他们寻到这里来挑衅生祸。若是平时,我兄弟自恃武功,自然不用惧怕他们,但如今师弟委实受伤不轻,可是棘手之极。顾青山与南毕远俱是强敌,万万小觑不得,受他们虎视环伺,不知何时出手,实在大大的不妙。”

第240章 多年夜雨拨月明(伍)

  ——于是卢先生冷笑道:“若要报仇,自无不可,但偏偏选候如此时刻,岂非大有落井下石之嫌?”包向泓不以为然,大声道:“什么叫做落井下石?汝等金国羽翼、完颜爪牙,不在北地居土守安,却犯我南境江山,胆敢逞威斗恶,无缘无故伤害我丐帮的长老,还跟你讲什么江湖道义、武林规矩?你们既然奸恶无道,罪孽滔天,我们再要拘泥不化,那才是教书先生往授强盗子弟,胡宣仁义,要被江湖朋友耻笑,言道我丐帮兄弟名为乞丐,却附庸风雅,冤枉落得个迂腐不堪的恶名声,反倒失了堂堂天下第一大帮的赫赫名头。”竟然丝毫不肯相让——

  卢先生言语压不得他,心中登时一凉,此人喜怒不形于颜色,失望之情隐匿极深,哈哈大笑,声震彻空,状若方才听到什么好玩之事,半晌笑声方歇,说道:“有趣,有趣,分明就是承人之未,绝非大丈夫行径,还自往脸上贴金,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大豪杰、大英雄。原来所谓天下第一大帮派,胡搅蛮缠,果真是如此了得,教人瞠目结舌,好生佩服咧。”顾青山站在屋顶之上,见群丐有百多人,声势浩大,心道:“丐帮众人既为彼此私怨寻来报仇,便是他两家的事情,我青城派乃是外人,不好搅和其中。”飞身跃下,轻轻落在南毕远身旁,低声劝慰:“南道长,咱们便携了贤师弟夫妇遗骸,另觅安葬风水去吧?”南毕远心忧神伤,无精打采,于周围通明火把、喧闹喋咶浑无闻视,此时被顾青山提醒,方始惊觉,重重跌足一叹,勉强稽首道:“一切劳烦顾兄费心照顾。”——

  余先生见他二人要走,深吸一气,壮起一股精神,提声道:“你,你是出家的道人,唱经诺词都会吧?莫要忘了替云妹行个道场法事,愿她阴世一路好走平安,早早顺利投胎为人。”语音哽咽,悲戚挚然,。南毕远冷冷道:“这需要你来提点么?多此一举。”斜睨他一眼,忖道:“你这大恶人,对我小师妹倒是一番真心痴情呢,但若追究根由,她夫妇二人正是被你害死的,这笔血海深仇岂能就吃一笔勾销?容日后时刻宽裕,再慢慢寻觅报仇不迟。”抱起云仙,顾青山抬起陈泰宝,就从前面正门踏出。众叫花子左右退避,纷纷闪开一条道路,见他两人渐渐走远,踪迹杳然,隐没于夜色之中。忽然一声呐喊,排在前面的数十花子扑入小院之中,有那擅使轻功的,用力跳越,纵上树顶屋顶,拨枝踩瓦,嚷嚷报仇,余者却不知从哪里拾来一条木梯,斜倚在墙边,顺循爬登,不多时,在草屋上便站了十几条汉子,使棒的是褐衣派弟子,棒头削磨尖锐,堪能夺命,提刀捏枪的是净衣派弟子,衣袖整洁。“扑嗵”一声,原来是屋顶狭窄,聚人太多,一人正好站在边缘,受得推搡,脚下瓦片一滑,竟然被挤落了下来,摔跌地上甚重,唉呀半日立不起来,被两个同伴赶上搀扶,又有另外两人跳了上去——

  卢先生一掌贴在余先生后心“大椎”穴上,护其心脉,稍觉体内异样,气血衰微,便即输送内力,以为全策,另外一手牢牢握定铁葫芦,拧眉瞪目,神情狰狞森然,嘿嘿道:“好,好,都是些不怕死的傻犊子,皆要索取阎王爷的请柬么?老夫不嫌麻烦,索性成全你们便是了。”口气强硬,心中却是大生绝望之意:“不想我‘竹芦双怪’偌大的名声,武林中友者交口迭赞,怨者闻名色变,今日却是运气大背之极,说不定便要被一群臭烘烘、乱糟糟的破落乞丐送归西天。”他若是此刻横下一条心来,撇下余先生独身拼逃,丐帮围困之人虽然人多势众,也必难阻遏其锋锐,要从中杀出一条血路其实不甚很难,只是他与余先生一号“葫芦樵夫”,一号“垂钓渔人”,情若手足,亲愈兄弟,万万不肯因此舍下余先生独善其身,既要救人,又要自保守御,前程委实不妙,可谓困顿交迫,陷足绝境而难以自拔——

  群丐不及动手,“唰唰”几声,又有二三十条黑影窜上屋后环腰的土墙,成半圈伺候之势,当先一人身顿手扬,也不答话,从袖中抖出一支铁镖,疾若闪电,亮光过处,正打在一个叫花子胸前,那花子惨叫一声,从屋顶跌落下来。一个花子急去救援,见那镖尾衔着一条细细薄绸,正面绣着一枚小红日,上下左右皆有团云簇拥,不由大惊失色,叫道:“是,是红日魔教。”众人不由一阵骚动。包向泓脸色一变,心道:“如何魔教的人也来横插一杠子?难不成着‘竹芦双怪’还是他们的朋友么?”一时颇感棘手,暗道:“红日魔教行事诡异,不可依常理忖度。”梅还心亦然微微蹙眉,大觉不妙——

  墙上诸人皆是黑巾黑袍,夜色之下,尤显阴谲黯然。当先一人沉声道:“丐帮的朋友听好了,这卢先生与余先生,乃是本教的贵客嘉宾,你们万万伤他们不得。大夥儿若是就此歇手罢战,一切都好商量,否则莫怪我教红日灼灼、照则亡魂。”言罢,肩头一抖,但见寒光一闪,又是一根铁镖击出,不偏不倚,倏地扎中屋顶一个丐帮弟子的咽喉。那花子不及应声,“扑”地颓然坐下,登时垂首气绝。群丐见此人说话之间,陡施暗算,双镖害命,瞬间便夺了同伴两条性命,又骇又怒——

  梅还心脸色铁青,怒道:“这算是什么?杀人立威么?我丐帮都是不怕死的英雄好汉,你这算盘怕是要打错了。”激漾之下,气血翻涌,只呛得咳嗽连连。包向泓打狗铁棒重重笃地,轰鸣震颤,破口骂道:“你这毒夫焉敢如此猖狂?兄弟们,咱们不用客气,他敢用暗器偷袭咱们,我们也用好家伙伺候他们。”话音才落,群丐已然按耐不得,纷纷从怀中取出形形*的暗器朝墙头喂去,尽是锐角石头、钢刺、飞镖、竹签、铁荆棘、短袖箭云云,纷繁杂多,不可辨数。丐帮家大人多,众人共习之武功,除却大小打狗阵法及相应棍法之外,便是几套拳脚招法,其余拳掌指爪、刀枪剑戟,林立不一,若园中百花、千种万样,便是暗器也杂乱聚多,挑着合心称手的便是了,一切俱便宜从事。卢先生扶着余先生安坐一旁,反倒不为攻取——

  黑衣人见暗器袭来,密密麻麻,若六月间狂风暴雨,大有摧打梨花之状,也是大吃一惊,遂不敢怠慢挥舞中手中的兵刃格挡撩拨,“劈里啪啦”地打落了一地,饶是如此,不免破绽百出,也有暗器透过缝罅,招呼在其中几人身上、臂上、腿上。为首那人眼见情势不妙,叫道:“大夥儿跳下墙去,院内狭窄,他们暗器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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