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朝楚王行拱手礼,便是退出了营帐。
此番交谈,效果不甚明朗,但李然已将该说的都已经和盘托出,至于楚王是否能听得进去,李然也是不得不尔。
当夜,郑国方面,鸮翼又是一份十万火急的传书飞来,李然展开布帛,只见上面赫然写道:“祭氏将倾,速归!”
短短的六个字,却让李然又突然是有些慌了神,他早猜到如今楚国大乱,郑国定会再起风波。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切居然会来得是如此之快。
他一时关心则乱,他立刻是心系起了祭乐的安危。既然‘祭氏将倾’,那么显然祭乐恐也难以独善其身!且祭乐已是怀有身孕,遭此横变,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李然越想越急,恨不能马上就赶回郑国去。
不过转念一想,此刻正值深夜,又处于险境,若是冒冒失失的出发,恐又再生出意外。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李然再次来到楚王的营帐前,让侍卒前往通报,表示如今郑国方面事发突然,他要即刻赶回。
侍卒进去片刻,回来复命道:
“大王说先生想留便留,想去便去,不必再报。”
李然闻言,怔了稍许,暗叹一声,径直走到营帐门口,朝营帐方向是行得一稽首大礼,匍匐在地。
李然的这一拜,显得是极为隆重。但见其跪下并拱手至地,头也至地。想他李然自从来到楚国至今,始终是以客卿自居的,所以这在李然的印象中,似这般给楚王如此正式的行稽首大礼,应还是头一回。
而楚王在营帐内,亦是偷偷看着帐外的李然,见其给自己是行了这么一大礼,却又仅仅是默然的凝视着,并没有再出去。
李然礼毕,站起后便氏独自离开,而这也就意味着,他和楚王的这一段君臣缘分也就此是断了。
但李然却也并未就此一走了之。临行前,他还是又找来了伍举、申无宇和然丹。
伍举三人也知道了李然是要急着赶回郑国,但眼下他们的危机未解,他们也还想从李然这边得到一二良言,以期之后能有所作为。
李然心中有事,却不愿再多做耽搁,便是直截了当的对伍举言道:
“椒公,楚军如今新败,如此回去恐会遭了王子弃疾的暗害,如今唯有反其道而行之,楚王可亲率夏汭之师是再度征讨徐国,徐国久不备防,或可较易攻克!而若能将其攻克,届时便可连结钟离,舒群和陈国三地,到时候再此三地为据点,以讨逆之名杀回郢都!以楚王昔日之威名,或还有一线生机!”
伍举闻言,亦是点了点头。
“先生之言甚是!伍举其实亦有此意!”
然而,李然却又随后惜道:
“可惜郑国之事态甚急,且牵扯妻儿之安危,然不得不离,这一趟便是有劳椒公了!”
伍举闻言,亦是躬身一礼言道:
“分内之事,本该如此!”
“另外,然还有一言,请椒公静听。大王如今颓势已现,若是有朝一日……当真无有回天之力,还望椒公告诫族人,万勿要远离王子弃疾,此人阴狠歹毒,绝非贤君,近之必遭其难!”
“先生放心,举如今既与此子为敌,便断然不会与他走近!似此等背信弃义之人,我们伍家又如何能与之为伍?!”
“哎……只是……世事难料,还请大人日后能多加注意为好。”
“多谢先生良言,举明白!”
随后,李然又是望向了申无宇,而申无宇则是上前一步:
“先生有何赐教?”
“无宇……此番一别,前途未卜。日后,若是楚王遭了不测,还望无宇能早作准备,届时也好给他留一个善终吧!”
申无宇闻言,不由一怔。
“嗯?先生何出此言?先生方才不是说,若能以钟离为据点,或可再东山再起的吗?”
只见李然一声苦笑,其实有些话他也不便再说。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依楚王现在的这个状态,若想要再征伐徐国,只怕也是在痴人说梦。
更何况现在楚王的几个儿子都尚在王子弃疾的手中,若王子弃疾蓄意加害,楚王的意志只怕会更为消沉。似这样的情形,又谈何东山再起呢?
“无宇不必再说,只需按然所说的去做便是!”
“喏!”
“其实除了王子弃疾那边,吴国的动向亦是颇为令人担忧。而今楚国方乱,吴国若是再趁虚而入,若以楚国目前的状况而言,恐怕亦是难以抵挡!而钟离这边……”
其实李然还有一层担忧,那就是以吴国与“暗行众”之间的联系,他担心自己与暗行众之间较量的天平,也同时会因为吴国的崛起而就此陷入被动。
第三百九十五章 国之小人
申无宇左右一看,一旁的伍举和然丹也都算是可信任之人,这才开口道:
“先生,其实……尚有一事,只因十分机要,故而在下方才一直不曾提及……乃是犬子包胥,近日已自作主张,潜入吴越,伪装成越人俘虏模样,要去伺机刺杀吴王余祭!只因他是擅自做得主张,事前未曾告知于在下,只事后才派人前来知会的,故而在下也是刚得到的消息。”
一听到“包胥”二字,李然亦不由是一惊。
其实,李然本来就是知晓“申包胥”的,李然作为穿越者,他知道“申包胥”的大名,其实要远远早于知晓他父亲申无宇的名讳。
毕竟,申包胥的那一出“苦秦庭”,真可谓是后世所有忠臣们的共同典范。
而当初李然之所以会一眼看中申无宇,也就是因为他是申包胥的父亲。
只是令李然不曾想到,年纪轻轻的申包胥居然还能有得这般的胆略,敢背着自己的父亲擅自去到吴越,去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
而且不得不说,申包胥的这一做法,非但是有胆略,而且还极有智略。
想那吴越交兵,打打停停,互相牵扯已逾百年。故而互质的俘虏、使节、投奔之人可谓是多不胜举。
且因为这些个互质之人,往往又有着不可估量的情报价值,故而位高权重之人,为了使自己所获情报绝对安全,他们也是极有机会能够直接挨近权重之人,乃至王身的。
申包胥本是地地道道的楚国权卿之后,“出卖”些许机要情报去讨好吴人,本就是易如反掌之事。
而他故意冒充成越人,除了是能够以“情报”相诱外,相对的其实也能使得楚国更为安全。
毕竟,若真的东窗事发,他还可将此事直接推给越国。而楚国反倒可以暂时置身事外。
其实,李然也并不知道此番申包胥是否会成功。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申包胥他一定是能够全身而退的。作为后来人,他对于这一点是深信不疑的,所以李然也就是稍稍放下心来。
“令郎的这个想法倒是极为高妙,且勇气可嘉。而且李某相信,令郎无论成功与否,最终都会安然归国的。这一点大夫倒是可以放心!”
申无宇闻言,却是不无摇头,并甚是无奈道:
“哎……但愿吧……”
作为一名臣子,他们申家也可谓是做到了极限。而作为一个父亲,他对于自己儿子的安危,终究是最为关切的。
李然最后又将目光是放在了然丹的身上。
只见然丹亦是长长叹了口气:
“先生,丹如今所能做的,也唯有力谏而已了,大王于我有知遇之恩,在下如今,也只但求一个问心无愧吧!”
“嗯,世间之事,本就属游说最难,又何况是常伴国君之侧的谏官?右尹大人只管是量力而为即可,也莫要过于勉强了!”
然丹淡然笑了一声,拱了拱手。
“先生之言,丹铭记于心!”
“诸位,目前时局不稳,军心未定,很多人或也早有反叛之心。还请诸位务必小心,万不得大意。然如今亦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就此离去,大王这边……便请托诸位照料了。”
李然言尽于此,也不再多言,随后便和孙武是匆忙离去。
……
而与此同时,王子弃疾身居蔡国,在得知楚王熊围被困的消息后,却是始终按兵不动,焦急的静候着楚王被吴军所害的消息。
然而,他却不曾料到,吴王余祭这个老滑头,竟亦是对其围而不攻。他更是没想到,李然和孙武竟还能从钟离、陈国两地调来兵马,将熊围是从莱山之上救走。
令他更没想到的,是楚王在夏汭休整过后,竟又号称大兵十万,准备前去征讨起徐国来。
王子弃疾本以为这次的计划应该算得是天衣无缝,他甚至已经准备在吴军杀死熊围之后,直接承袭楚王之位。
然而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却似乎已有所逆转。倘若真让熊围能顺利的拿下徐国,且与钟离、舒群、陈国连成一片,遥相呼应。
那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哥哥是迟早要兴兵讨罪于他的。
王子弃疾想到此处,不免是有些惊慌。他准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前往郢都夺取王位!
但是,一想到其兄长的余威,一想到郢都之内,似郤宛(xi yuan)之类的,其兄长的死党亦是极多。这些又都不由得是令他有所忌惮,所以一时间,他也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了。
而一旁的观从,此时却是依旧不慌不忙的,依旧是神色自若。
“呵呵,四王子不必惊慌,如今郢都内,之所以尚未出得大乱,不过是由于太子禄及公子罢敌尚在!从有一计,非但可让郢都大乱!而且还能令四王子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哦?竟有这等妙计!还请详细说来!”
观从处之泰然:
“四王子可以先派亲信须务牟与史卑进入郢都,刺杀太子和公子罢敌,但为以防万一,还请四王子派人先行接回如今在晋国的王子比和出奔在郑国的王子黑肱!并可以权且拥立王子比为王!”(王子比和王子黑肱是楚王熊围的兄弟,同时也是王子弃疾的兄弟)
王子弃疾瞪大眼睛,看着观从,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如何使得?!以卿之言,那本王子岂不等于到头来是要替他人做嫁衣?”
“呵呵,四王子可以放心。此二人久居境外,在国内并无任何的势力。四王子难道届时还怕他们不成?若事成,便可届时将杀害熊围爱子的事情悉数推到他们的身上!”
“而我们,则只需待事成之后,便以平叛为名,直接将此二人杀了,以平众怒即可。”
“而且,就算是谋划失败了,我等亦可将反叛之事一股脑的扣在他们的头上,这样四王子不也算得是勤王有功?届时,楚王就算要治四王子的罪,却也是无从说起的!”
王子弃疾闻言,不禁是又惊又喜:
“哎呀呀,真是天赐观从以助我成事啊!观从啊观从,你可当真是智绝无双啊!好!甚好啊!”
“除此之外,观从愿亲往各处,说服那些长期为楚王所辱的各方势力,届时共举义旗,让熊围是孤立无援!若如此,则四王子之大业定成!”
王子弃疾闻言,立刻是朝观从深鞠一躬:
“先生大恩,无以为报!弃疾若能成就大事,定不忘先生恩义,日后也绝不敢亏待了先生!”
观从闻言,却是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并是急忙还礼:
“四王子折煞小人了!观从只是觉得四王子乃雄才伟略之人,当成以大事。观从亦不过是择良木而栖罢了,又何来的大恩可言?”
观从嘴上虽是如此说,但他其实也早知道王子弃疾究竟是何种的货色。
似他这般的腹黑之人,又岂能是人主之道?观从非常明白,一旦事成之后,也便是他观从离开之时。
两相议罢,王子弃疾便当即派人是去请来了王子比和王子黑肱,又派了务牟与史卑悄悄前往郢都,伺机谋害太子禄和公子罢敌。(此二人皆是楚王熊围的儿子)
而观从则是游走各处,先是找到了前朝司马薳掩的后人、许国国君许围、蔡国大夫蔡洧、以及若敖氏之后斗成然等人,他们这些人,都或多或少是受了楚王熊围的蛮横无理对待。
譬如当年楚王熊围还是令尹的时候,因为素来看不惯楚国大族薳氏的后人,便是擅杀了大司马薳掩,并强占其家财。等到即位以后,又是直接夺了薳居的土田。
至于许国,其灾难那更是罄竹难书,当年楚王听信王子弃疾之言,把许人迁去赖地,并是以许围作为人质相要挟。
而蔡洧,虽是如今受了楚王的宠信。然而在楚王灭亡蔡国之时,其父却是死于这一场战争中的,故而楚王之于蔡洧而言,实际上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另外,像斗韦龟和斗成然等人,他们同样作为当年若敖氏的后人,其实也一直被楚王熊围所排挤。
正如上面所说的,由于这些人本或多或少都与楚王熊围有着宿怨。所以观从其实要游说他们也不甚费力。
而就在观从将其逐一游说之后,接下来,他便将目光是放在了在楚王身边的越国大夫常寿过的身上。
……
第三百九十六章 策反常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