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名商标评选与工商产业园筹备事宜即日启动,由藩司衙门宋经历总揽,诸位可推举代表共同商议细则!此外.”
赵安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升,“本官深知以往商事之困,不仅困在思路,更困在环境。诸多利好之策往往到了府县一级,便卡在了胥吏衙役之手,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吃拿卡要,推诿塞责,甚至欺行霸市,巧立名目盘剥商民者,绝非个案!
此等蠹虫,乃本省工商发展之大敌,亦是本官之大敌,不除不足以平民愤,不除不足以畅流通,不除不足以兴工商!”
三个“不除”,令得在场商人感同身受纷纷点头,做买卖的哪怕是豪商也怕那胥吏,因为这帮人成事不足,坏事却绰绰有余。
新任藩台大人有此清醒认识,无疑是商人之福,百姓之福。
赵安将众人反应一一收在眼底,之后斩钉截铁宣布:“故,本官决定于布政使司衙门之下,特设安徽全省商务督办署,此署独立于原有六房体系,由本官直接统领!”
“商务督办署”五个字一出,满堂皆惊,因为这是一个闻所未闻的机构。
其实按赵安的想法这机构就是由一省之长亲自领导的某某小组,不光光是抓权,更是为了集中力量办大事。
老宋适时上前一步,展开一份文书,详细解释道:“诸位,督办署暂设督办、稽查二处。督办处负责统筹全省工商发展事宜,解释新政,协助解决诸位经营中遇到的普遍性难题;而稽查处,则为重中之重!”
说到这,老宋也学赵安的样子加重语气,“稽查处将广设申诉信箱于各府县码头市集,并派专员定期巡查暗访。凡有商民遭遇地方官府胥吏无故刁难、拖延办事、敲诈勒索、索要贿赂、违规收费等事,皆可匿名或实名向督办署投书申诉!
赵安接过话头,不无严厉道:“一经查实,无论涉及何人,官至几品,吏至几等,定严惩不贷!轻则革职杖责,追索赃款;重则流放抄家,以儆效尤!且,查实之后,将对申诉者给予奖励,并为严格保密!”
言罢,大手一挥,“本官以顶戴性命担保以上所言句句为实!”
老宋最后总结道:“总之一句话,赵大人亲设的督办署就是一把悬在那些贪腐胥吏头上的利剑,是专为保护诸位正当经营、畅通政令而设的,今后诸位在安徽经商遇到不公无需再忍气吞声,找督办署即可。”
赵安点了点头:“闺女出嫁被婆家欺负了有娘家出头,本官就是诸位的娘家人,不管谁被欺负了,本官都替他出头!”
稍顿,轻声一笑,“不过诸位若是不在理可千万别找本官,省得别人说本官是个贪官糊涂官,好比闺女嫁过去不孝顺公婆,天天欺负小姑子还不让丈夫碰,那这娘家可不好意思出头。”
堂下顿时哄笑起来。
笑声中,赵安的形象不断拔高。
“青天,赵青天啊!”
一位做茶叶买卖的商人激动得老泪纵横,“若是早二十年有这督办署,有赵大人这青天在,我何至于被那帮税吏盘剥得几乎家破人亡!”
“有了这督办署,有赵大人替咱们撑腰出头,大伙心里就有底了,就敢放心大胆地投银子做生意了!”
一位年轻的工坊主兴奋地挥舞着拳头,下定决定要响应赵大人号召,把自家的织机从五十张提高到一百张。
“大人洞悉商贾之苦,我等自不能让大人失望!”
陈老爷子捻须长叹,眼中满是钦佩,继而对众人道:“诸位,我等若再不竭尽全力,对得起赵大人这番苦心?”
得到的自然是众人积极且正面的回应。
不怪商人反应空前热烈,不是赵安的赤诚之心打动他们,而是赵安的系列举措比之前所有的优惠、许诺都更能打动他们,因为这直接解决了他们最深切的痛点和恐惧——不公正的待遇和无法预期的勒索。
而这,就是赵安总结的四个字——“营商环境”。
营商环境的确定性,远比一时的税收优惠更重要。
而商税,从来都不是固定税,而是地方官府的一个“自由税”,确保给户部的那份固定蛋糕以外,各级地方官都会以各种名目收取乱七八糟的商税,这就令得中小商人苦不堪言。
朝廷打仗、救灾赈济,甚至官员宴寿都要商人捐输报效。
大清朝还从来没有一个官员如赵安这般重视工商业,重点发展工商业,甚至不惜以二品大员身份为商人们撑腰护场。
这要传到京里,那些迂腐的御史说不定都要上折子参赵安了。
安庆工商恳谈会定下的不仅是安徽大力发展工商业的基调,也让赵安个人威望在这一刻再上一个新台阶。
便是那位借故跑到徽州的老宗师也大大不如。
正当赵安在安庆大刀阔斧推行工商新政时,其发迹之地扬州府也给他送来了一场“及时雨”。
包括扬州府学在内的260名扬州童生被府学教授马副校长“打包”送来安庆,推荐信中马副校长美其名曰:“支援赵大人就是支持安徽,支持安徽就是支持朝廷。”
扬皖一家亲!
看着眼前一张张虽带些旅途疲惫却难掩青春朝气、眼神中透着好奇与期盼的年轻面孔,赵安也是大喜过望:“此真雪中送炭也!”
高兴之余对陪同的安庆知府宋嘉问道:“科举之路狭窄,能跃龙门者几何?天下之大,又岂止做官一途?正需此等读书明理、通晓文墨之人,充实基层,办理实务!”
言罢,对同样出身扬州教育界的老宋低语道:“这些人就是我等的子弟兵!”
子弟兵什么意思?
老宋明白,便如那随项羽南征北战的江东子弟一样,都是心腹亲信、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两百多名扬州童生的到来大大解决了赵安人手不足问题,于是立刻下令将藩司衙门后街一处刚刚清退的官邸打扫整理,挂上“安徽政务培训学堂”的崭新匾额。
学堂内宿舍、膳堂、讲堂、活动场一应俱全。
所有学子统一安排住宿,两人一间,窗明几净,被褥崭新;伙食标准向藩司衙门书吏看齐,保证每日有荤有素;每月还发放足以购置笔墨纸砚及零用的“助学津贴”。
赵安自任总教习,由老宋及藩司、抚衙六房经验老练、业务精湛的老吏员担任专职教员。
培训内容绝非科举空谈性理的八股文章,而是完全针对安徽现实需求的“干货”,比如户房老吏专门给学子讲授钱粮征收新法、户籍管理窍门、最新制定的商贸税则详解。
刑房书办则结合案例给学子们讲解《大清律》中与工商、契约、债务、产权相关的条款及民间纠纷调处技巧。
工房师傅则传授工程估勘、物料采购、质量查验等实用技术;兵房官员介绍驿传运输流程、大宗货物护送、工坊仓库安全护卫事宜.
为了让这些学生尽快上岗工作,赵安更是亲自上阵教授,然并非照本宣科,而是在大堂之上纵论天下大势、安徽机遇,讲授他的“工商富省”、“实务为先”、“服务地方”理念,深入剖析即将推行的各项新政细则,包括“驰名商标”、“工商产业园”,以及商务督办署的重要性。
“同学们!”
赵安语气充满激励:“今日之安徽,正处百年未有之变局,正需诸位发挥才智,于这实务之中开辟新天地!
诸位只要学好本事,办好差事,一样能得本官赏识,获本官拔擢,前程未必不如那科举正途!还望诸位珍惜机会,潜心学习,早日成为我安徽政务之骨干,栋梁之材,也成为本官的左膀右臂!”
能到安徽来的童生在扬州肯定是科举无望,前途渺茫的,忽有此得官得吏机会哪个不高兴万分?
又见赵安这个现任安徽布政、前扬州教授对家乡子弟如此重视,不仅提供优厚的食宿条件,更亲自授课,讲述如此新颖而实在的内容,无不感激涕零,学习热情空前高涨。
一些学子在给亲人的信中甚至将赵安视为再生父母和人生导师,内心充满知遇之恩和效死之力。
虽然学子们还没有投身于安徽各级机构,但一个扬州党的雏形显然已经形成。
党魁自然是赵安这个前教授。
这一日,赵安百忙之中过来讲课后,众学子竟自发聚集起来恭敬地向他行弟子礼,齐声道:“谢大人教诲!”
“免礼,免礼!”
看着和自己年纪差不了太多的年轻人们,赵安心中甚是欢喜,哈哈一笑,摆手道:“以后在这学堂之内,同学们不必如此拘礼,更不要叫我什么大人。”
众人一愣,不明所以。
赵安笑容可掬,朗声道:“我既是这培训学堂的总教习,你们便都是我的学生,以后,你们就叫我校长,这样听着亲切!”
言罢,郑重寄语众学子:“记住,进了这个门,你们就是我赵有禄的学生,要努力学习,互相砥砺!
出了这个门,你们就是官场中人,是我赵有禄的下属,一定要谨守规矩!我希望将来安徽各州县的干吏能才,皆出自此学堂!安徽的大小官员都能唤我一声校长!”
第346章 赵有禄,何方神圣!
人材,要自己培养。
不过文武双全才能扛住老太爷家的催收队,要不然爆通信录也烦。
安徽政务培训学堂是赵安用于培养文臣的机构,武将如何培养呢?
赵安很想趁热打铁再办一所安庆讲武堂,然而“体制”不允许他办军校。
满清也没有军校这一概念机构,中央军八旗采用的是世兵制,旗人子弟天生就是军人,军事技能为家族传承,说白了,就是老子教儿子。
八旗内部所设的官学也是以教满、汉、蒙及儒家经典为主,虽然骑射训练是必修课,但与后世的军校教育是两码事。
武科举考试考的也是个人武艺,与指挥军队、运用战术、步炮协同无关,选出来的也是“武夫”,而非“将才”。
便是满清有军校,也不可能让一个地方官开办。
私开军校跟写“清风不识字”有何区别?
八旗那边高级将领主要看出身,绿营这边一个士兵想当上将领除了在战场上自个磨练,别无它途。
压根没人教。
汉人就是自个悟出来成功当上军官也无法获得清军的统帅职务,只能作为旗员的下手使用。
如现在福康安身边的杨遇春。
发展工商业为的是财,可造反光有银子不行,必须要有人——一支军事技能点满的军官团。
无法开设军校,如何解决军官团培养?
赵安有点犯愁,秘密搞肯定不行,因为他需要官方身份的掩护,不可能一开始就告诉这些将来的军官咱们学习是为了造大清反的嘛。
凡事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你们先学,等白莲教起义后上战场实践,打出威风来保得赵校长平步青云上殿都能带刀,反不反也就由不得这帮军官了。
谁让你们叫校长的。
不过赵安思来想去还是将军校这一概念搁置,决定先把安徽绿营的“人事权”拿到手中。
绿营那帮军官,尤其是淮南绿营、抚标这帮将领前番杀良冒功,胡作非为,赵安可是记在心里的。
只是为了稳定,暂时没动他们而已。
如今自己有双眼花翎、遏必隆刀、黄马褂三件“神器”在手,于安徽的地位已经稳固,是时候拨一拨绿营这副算盘珠子了。
在此之前决定先争取一个人的支持,若无此人支持,不仅他的“新政”将事倍功半,甚至寸步难行,就连他对绿营下手也会很困难。
这人便是安徽按察使,被人恭称为“臬台大人”的张诚基。
张诚基执掌一省刑名、驿传,权柄赫赫,若他对赵安心存抵触,也无须明里直接对抗,只消暗示手下对那些积极响应新政的商人照章办事、严加稽查,便足以令商人们胆战心惊,刚刚被赵安燃起的热情顷刻间便能被浇灭。
赵安想动绿营将领也要通过此人,因为只有按察使司衙门才能动用“司法”程序,也才能避免赵安被人联想“抓军权”。
形象一点讲,某绿营军官杀良冒功,强抢民女,苦主上告,按察使司衙门启动程序,赵安这边就只需配合,无须亲自动手。
一个案子说不定就能牵涉一批绿营将领,比赵安一个个的弄要快多了,且程序正义无瑕疵。
只是现任安徽按察使张诚基对赵安似乎抵制,赵安到安庆上任都过了好几天,弄出的动静也不小,可这位张臬台身体始终抱恙,一直没有照规矩到藩司衙门同赵安会面。
对此,赵安心知肚明,这位张臬台多半是见自己圣眷优渥,不敢公然对抗,索性称病不出暂避锋芒。
换位思考究其根源的话,当是张诚基那根深蒂固的优越感在作祟——他乃正经科举出身、两榜进士,瞧不起赵安这捐纳杂途起来的“幸进之徒”合情合理。
赵安一上任就大谈工商兴省,还把商人们叫到衙门开会,一幅要与商贾为伍操持“贱业”的做派肯定也让人张臬台大为不满。
有些局面不能被动,必须亲自去破才行,老宋那边虽然已经暗中活动收买按察使司的属员,但短期内肯定不会有什么效果,故赵安决定会一会这位臬台大人,便命人备了几样寻常滋补药材,也不张扬,只带了几名护卫便往按察使司衙门的后宅而去。
张诚基就是装病,赵安过来时其正与小妾饮酒作乐,听得门房来报说是新任藩台赵大人来探望大人,张诚基顿时愕然,旋即眉头微皱,眼中掠过一丝厌烦,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迅速回到卧室躺好装病。
“大人请!”
在张家仆人引领下,赵安来到张诚基卧室,一见躺在床上的臬台大人,脸上顿时堆满关切:“惭愧惭愧,本官上任已经数日,今日才来探望张兄病情,实是失礼至极啊!张兄这病情如何了,可要紧的很?”
“赵大人,”
张诚基挣扎着要起身,努力使自己看着像是久病的样子,“不想下官这病竟劳动赵大人大驾,下官也是惭愧万分唉,不瞒赵大人,下官这身子骨向来不行,偶感风寒竟至卧床不起,以至未能恭迎大人赴任,也是失礼至极啊!”
“张兄快躺下,快躺下,你我同僚,何须如此见外?”
说话间,赵安已经快步上前按住作势要起来的张诚基,顺势一屁股坐在床边凳上,目光扫过张诚基那并无多少病气的面庞,以及鼻间隐隐嗅到的淡淡酒香味,心中更是了然。
这王八羔子就是在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