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款子是他经手放出去的,如果收不回来就不是砸饭碗的事了。
五万两,够买他一百条命!
生怕出意外的李掌柜赶紧又发去第二份催款通知书,这一次语气稍加重了些,提醒学政大人的欠款已经逾期,不仅利息要增加,还要产生罚息。
结果依旧石沉大海。
李掌柜终于坐不住了,无奈硬着头皮亲自到学政衙门求见老宗师。
人是见到了,但得到的却是老宗师一句轻飘飘的官腔:“本官是赖债的人么?区区几万两银子难道也值老夫与你扯皮不成?且回去等上几天,届时本官自会派人与你们结清这笔钱。”
话说的是很有底气的。
李掌柜信了,只又等了三天学政那边还是没有动静,这下真慌了,赶紧将情况上报总行负责人刘小楼。
听完李掌柜的情况汇报,作为总负责人的刘小楼却没有感到震惊和愤怒,只是淡淡问了句:“老李,咱们行的规矩流程都走过了?”
李掌柜忙道:“东家,我好话说了,文书送了,面也见了,规矩一步不差。”
刘小楼点了点头:“既然流程走完对方不给面子,这事就提级归总行处理,老李你专心打理分行生意就行,学政这笔款子归总行解决。”
总行怎么解决的呢?
次日,十几个大汉一大清早就来到学政衙门外面,他们也不闹事,来了就蹲在衙门对面的墙根晒太阳。
等到衙门开门大小官吏陆续前来上班时,这帮晒太阳的汉子突然站起朝着衙门方向高声呼喊:“徐立纲,还钱!徐立纲,还钱!”
喊的声音极大,可谓声声入耳,字字清晰。
把个前来上班的一众学政衙门官吏听的都傻了眼。
徐立纲是谁?
不就是咱们的老宗师学政大人嘛!
徐大人啥时候欠钱不还了,搞的人家债主上门要债?
乖几,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奇观!
“徐立纲!你堂堂一省老宗师欠钱不还颜面何存?有何资格教化士子!”
“徐立纲,你有本事借钱没本事还吗!”
“还钱,还钱!”
汉子们越喊越带劲,现场不仅有学政衙门的工作人员,还有不少路过的百姓也在围观。
衙门后堂,学政大人气的身子都哆嗦了,万万没想到咸丰行竟然如此行事,简直是不把他这一省老宗师放在眼里。
愤怒之下自有官威,旋即就有衙门差役出来赶人。
那帮讨债的汉子见差役来了都知趣收声不再喊叫,可等差役一回衙门立刻又喊了起来,一帮差役没办法只好再次冲出来。
一名衙门八品知事怒气冲冲指着这帮壮汉:“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敢在这里闹事!”
“大人,这里是大街上,不是你们衙门.再说,我们这也不是闹事,我们是来要债的,谁让徐老宗师欠我们行里银子不还的!”
“就是,大清朝哪条王法不许我们在大街上要债的!”
“.”
粗汉们跟事先谁教过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反驳着学政衙门的人。
学政衙门是教育口,里面的差役说白了跟门房保安差不多,哪有什么执法权,况粗汉们不是在衙门闹事,更没有冲撞学政大人。
故而,衙役们再怒也拿这帮粗汉没办法。
学政大人哪能容一帮粗汉在衙门外败坏他名声,气急败坏之下派管家去安庆府“报案”。
接到报案的安庆知府宋嘉问二话不说派出三班捕快到现场把那帮粗汉都给抓了,现场并无任何反抗。
事情便这么结束。
然而,让学政大人头疼的是第二天学政衙门那堵象征文教尊严的白粉墙,一夜之间竟被人用红漆刷满标语,都是写他堂堂一省老宗师欠债不还的。
清晨来上班的官吏和路过百姓把墙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学政大人可谓颜面扫地,让人立即用石灰将墙上要债的话涮掉,可今天涮掉过得一晚又出现了,且骂的越来越难听。
陈管家认为当派人找咸丰行理论,表明学政大人不是欠钱不还,而是在等藩库拨银,希望咸丰行能缓上几日,不要搞的这么难堪。
咸丰行的人嘴里答应着,可第三天墙上还是被涮满讨债的话,甚至连衙门后院供学政家人出入的小门都被泼上了油漆。
忍不了,一点也忍不了!
怒不可遏的学政大人让管家到安庆府“报案”,要求安庆知府立即调动精干人员将涉嫌寻衅滋事败坏学政名声的狂徒锁拿归案。
未想,安庆知府听了陈管家的要求后,却是搓着手一脸为难道:“据本官了解徐大人确实欠了咸丰行的钱没有还,所以这是徐大人同钱庄之间的债务纠纷,按大清律府衙没有理由介入此事,更休提拿人抓人了。”
第386章 莫急,给你批个条子
债务纠纷不能因为当事人有一方是官员,官府就必须介入通过刑事手段维护官员一方利益。
没这道理,也说不通。
安庆府真这么做了,那人家钱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能开钱庄的背后能没大人物?
闹大了,你安庆府兜得住?
何况,咸丰行背后是谁,主动投靠的安庆府能不知道?
所以,一心要做和事佬的宋知府建议学政大人最好是亲自出面和咸丰行的人坐下来,双方开诚布公好好协商一下这个债务问题,能缓一缓最好,实在缓不了也可以债务重组一下嘛。
但要安庆府派人强行干涉不行。
安庆府不受理案件,学政大人拿他一点办法没有,毕竟双方没有管辖权,可实在气不过便又派人到主持一省刑名的按察使司报案。
按察使司接到报案倒是没有因债务纠纷不介入,而是第一时间就派人员调查,当天夜里埋伏在学政衙门的武装衙役就抓了几个贴“大字报”的。
原以为此事得以解决,未想被臬台衙门抓去的人天还没亮就被放了出来,然后堂而皇之的大白天就在学政衙门外墙继续粉涮起来。
怒极的学政大人坐着大轿到臬台衙门质问,臬台张大人亲自接待的。
“臬司为何把那帮不法之徒给放了出来!”
面对学政大人的质问,臬台大人无奈表示不是臬司衙门不作为,而是因为被抓的那几个人所做所为算不上作奸犯科,他总不能因为人家涮几句欠债不还钱死全家的话,就把人家给判了吧。
判案要讲依据,依据是什么?
依据是大清律。
大清律对民间债务纠纷引申出来的讨债行为,它没有具体规定啊。
没死人,也没伤人,更没有到衙门闹,也没有闯到欠债人家中撒泼打滚,臬司衙门就算想执法,也无法可执。
“徐大人,这件事依我看,还是”
臬台张大人言语间对学政大人的遭遇很是同情,但坚持一省司法官的底线绝不滥用权力,希望学政大人回去后能想办法筹点钱把欠款还了,实在不行先还个利息也行。
得,臬台衙门指望不上,安庆府也指望不上,省城除学政衙门自身外没有任何衙门可以帮助学政大人解决问题,只能他自己解决。
官方层面,同僚们理解老宗师的心情,但国法不容践踏,更不能成为官员维护私利的工具,是他们必须牢牢守住的红线。
失望的学政大人只得殃殃返回本衙。
结果那咸丰行不知哪打找来的一帮乞丐,天天在衙门对面唱莲花落,搞的“老宗师欠债不还钱,圣人门前耍无赖”的段子传的安庆城人人皆知。
臬台衙门和安庆府的不作为,也让前来要债的无赖们有恃无恐,已然发展到学政衙门的衙役刚把墙壁涮净,他们就敢当面再写。
搞的学政衙门的衙役们也懒得再清理。
围观的百姓把老宗师被讨债这事当成每日必看的曲目,学政衙门外天天围一大堆人在这看热闹,这等难堪和羞辱简直比杀了学政大人还难受。
堂堂一省老宗师真就被折磨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短短十几天人就憔悴了一圈。
但他还在坚持,因为他相信赵有禄不会食言,去凤阳的李经历肯定能带回五万两。
两手空空回来表示没见到赵大人的李经历彻底击垮了学政大人,令他当场瘫坐在椅上。
去咸丰行谈判的陈管家也带回“噩耗”,那就是虽然这桩贷款是藩台赵大人担保,但实际借款人和使用人都是你学政大人,如今藩台大人又不在安庆,不找你学政大人要找谁要?
一句话,还钱!
陈管家还一并带回最新的催款单,上面明确写着本金五万两,加上利滚利和逾期罚息,学政大人这笔借款如今需要归还的总额已滚到了五万八千三百二十两!
比实际应还足足多出近八千两!
这是什么贷?
吃人不吐骨头的贷!
偏偏那催款单上写的明明白白,逾期就要罚息!
老宗师你自个可是承认的,不承认?
好好看看当初借款合同最下方的那行小字,以及合同最后的“解释权归我”。
“赵有禄,你害死本官了!”
压根没钱还的学政大人只觉眼前发黑,一股绝望涌上心头,瞬间想不开竟有一死以保清名的念头。
幸被管家劝住,转念一想自己若死了,这欠债不还的污名岂不是更加坐实了?
“备车,去凤阳,见不到赵有禄,我就死在那里!”
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学政大人风尘仆仆坐着马车以时速二十里的速度赶到了凤阳。
几经周折,终于见到正在韭山指挥绿营围山的赵安。
“赵大人!”
望着放下军务赶来相见的赵安,学政大人几乎要老泪纵横,“您可要救救下官啊,那咸丰行简直无法无天,无法无天下官被逼的实在是走投无路,也无颜再见安庆士民!”
“老宗师这是怎么了?”
一脸惊讶的赵安赶忙扶住要施大礼的学政大人:“老宗师莫急,到底出了何事如此惊慌?”
“赵大人,”
学政大人带着哭腔将咸丰行如何派人逼债的事给说了一遍,“赵大人,当初您可是担保过的,说到期这笔欠款由藩库承担,可为何藩库迟迟不肯拨出这笔银子!”
“唉,你看我这记性!”
赵安恍然大悟,气的一拍自个脑门,“你看我,剿匪事务繁杂,竟将此事给忘了!都怪我,都怪我不过老宗师放心,既然是本官作的保便断无让你为难之理!区区几万两银子何至于此?来人啊,取笔墨来!”
“嗻!”
当即有随员取来笔墨。
“老宗师稍安勿燥,本官这就给你写个条子,你回去后直接到藩库领钱就是。”
赵安一边说一边就要打条子。
学政大人见状心中不由一定,想到什么赶紧道:“大人,如今要还的不是五万两,是快六万两了!”
“六万就六万!”
赵安根本不在乎,当场写下一张命藩库拨银六万两予学政衙门的条子,随后盖上自己的藩台大印递给一脸欢喜的学政大人:“老宗师持此条前往藩库支取便是,唉,你看这事闹的,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