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利息这么高,学政大人本能就要拒绝,但刘小楼随后一句话却让他再次迟疑。
刘小板的意思是新债利息虽高,但再高也没有旧债的利滚利和罚息高!
若老宗师现在借六万两新债就能一次付清旧债所有利息和罚息,且只承担一分二厘的利息。
不借的话,按现在罚息和利滚利计算,最多两个月,老宗师的五万两债务就会滚到十万两。
哪个划算?
老宋也帮着算了账,得出的结论肯定借新债划算,然后直接替学政大人做主了,意思请咸丰行再借六万两新债给老宗师还之前六万两旧债,借期也只一月,这样藩库银子到账直接就给还了,老宗师这边只需承担六万两新债一月利息。
几百两而已,便宜的很。
听老宋这么一算,学政大人也不再犹豫了,因为借新还旧的确划算,要不然这旧债滚起来,他把学政衙门卖了都还不上!
未想,刘小楼却摇头道:“老宗师这笔新债本庄没法借,只能帮老宗师从别的钱庄借,最低也要借十万两,否则怕是借不出.”
什么意思呢,行话叫拆借。
就是咸丰行出面替老宗师向同行借款十万两,其中六万两用于还咸丰行的旧债,余下四万两按行规要折色和砍头息,算下来到老宗师手的只有三万五千两。
“.老宗师放心,我们这都是正规的,也均是按行规办理,绝不敢欺瞒老宗师。”
为让老宗师放心拆借,刘小楼指其业务合作伙伴是内务府旗下的恒利钱庄。
大牌子,央企,背后是皇上!
绝对信得过!
“恒利借大人十万两,大人还本庄六万两,到手三万五千两,这样您不仅还了本庄的欠款,自个手头也能宽裕应应急,岂不从容?”
说话间,刘小楼让李掌柜去取一份委托借款书来,手续很简便,老宗师只需签字盖押,其余事情都由咸丰行出面同恒利办理。
无需老宗师出面,如此既能保证客户隐私,也能让客户省心省力。
“这样是挺好的,”
老宋听的不住点头,凑到一脸发懵的学政大人耳畔,“内务府的钱庄靠得住,大人不若就办了吧,省得这安庆城天天传大人的闲话。”
李掌柜也在旁敲边鼓:“东家这法子对老宗师再好不过,不然老宗师这笔债老拖着也不是回事。”
学政大人这会怎么想?
内心必然是激烈挣扎的,本来借五万两应急的事变成还六万两,凭空损失一万两。虽说这一万两损失藩库兜了,但莫名其妙又背上十万两债务,感觉怎么有点饮鸩止渴?
借还是不借?
刘小楼、老宋、李掌柜三人出奇一致,就是均保持沉默,让老宗师自个去衡量借与不借的得失。
屋内相当安静。
有听诊器的话,当能听出学政大人心头正在扑通跳。
想到明日咸丰行可能变本加厉的讨债手段,想到五万两借款可能会滚到十万两甚至更多,想到自己的官声清誉会因这笔欠款毁于一旦.
学政大人不敢再想,把心一横抱着先过了眼前关再说的念头,苦涩开口了:“那这借新还旧具体如何操作?”
“简单!”
刘小楼将李掌柜拿来的委托借款书放在学政大人面前,“这是份意向文书,大人只要签了,我即刻派人去恒利钱庄办理借款一事,至于大人欠本庄的银子嘛,”
让李掌柜把学政大人之前五万两借款合同拿来,“自然是一笔勾销!”
说完,顿了顿,“若大人不愿的话唉,那我们也只能按规矩办事了。到时候,怕是不仅大人您.连带着大人的家眷亲族都难得清静喽。”
话语温和,却隐含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被逼到墙角的学政大人,看着那份密密麻麻的委托借款文书,手抖得厉害。
“大人,放心好了,藩库那六万两银子下官替大人去办,至于多借的银子,下官也会督促藩库将学政衙门明年的开支提前拨下来”
按老宋的意思,算下来学政大人最多再还几千两,这点钱纵是学政大人自个拿不出,衙门经费挤一挤,下面州县经费再扣一扣,怎么都能挤出来的。
“老宗师?”
刘小楼将毛笔递了过去。
最终,走投无路的老宗师还是在刘小楼指的合同位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李掌柜取来印泥请老宗师在合同上自己的名字上按下去。
一式三份呢,相当正规。
全部办好后,看着大拇指上鲜红的印泥,老宗师不禁有点痴痴,似乎听到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茫然,十分茫然。
好端端的,怎么就背上十万两债务呢?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老宗师和宋大人上茶,上好茶啊!”
刘小楼这边一脸笑容将学政大人签完名的合同收起,“老宗师爽快,我也爽快,请老宗师放心,最多七八天,那三万五千两就给大人您送到府上!”
第389章 赵大人来了,百姓心就暖了
入冬的淮北还是很冷的,但百姓的心却是暖的。
或者说,现在虽冷,但马上要暖了。
因为,省里的赵大人、赵青天来了!
面容清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青色袍服的赵安,若非随员众多,任谁都会把他当作一个穷秀才。
赵安最近是瘦了,没办法,忧国忧民嘛。
“大人,前面就是小王庄了。”
带路的当地知县李德全小心翼翼地朝前方山脚下的庄子指了指,“地方说这庄子半数男丁都上山当了盐匪,说是个匪窝也不假。”
“小王庄?”
赵安对这个地名有些敏感,下意识就想用望远镜瞅上一一瞅,旋即意识到自己没贴仁丹胡,微微点头后目光朝庄内那些破败茅草屋扫过,发现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躲在树后怯生生地朝这边张望,心中顿生警惕,直到发现小孩们躲着的那棵树没有倒下这才安心。
鸡毛信、消息树。
不得不防。
抬手下令:“官兵只准在庄外扎营,不得擅入庄内民宅,至于本官嘛,就在庄内凑合一宵。”
“这”
李知县闻言愣住,“大人,这庄子连个像样的屋子都没有.”
“怎么,百姓住得,本官就住不得?”
赵安淡淡打断李知县,径直带人朝庄中走去。
待近了才发现庄中那些茅草屋比刚才看到的还要破败。土墙歪斜,茅草腐烂,整个庄子甚至都看不到一块青砖,更休说半片红瓦了,比之赵安老家苏北还要穷困。
庄内唯一的一口水井还是干的,除了那棵估计有年头的老槐树外,整个村子别说树了,就是连个绿色都瞧不到。
结合远处光秃秃的山梁,给人的感觉毫无生机。
一行人在庄里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任何百姓,估计都害怕躲起来了,最后,赵安在那棵老槐树下停住脚步,吩咐随员:“把东西拿来。”
一名随员连忙将藩台大人崭新的二品官服捧来,却被赵安抬手推开:“不是官服,是取本官那根扁担。”
扁担?
边上的李知县一脸莫名奇妙,“大人,您这是?”
“挑水。”
赵安言简意赅,“没见村里的井都干了吗?”之后朝一众随员亲兵吩咐,“会挑水的跟我去挑水,不会的去帮乡亲们修补房屋,实在不会的帮乡亲们把门前的杂草清清也行,总之,只准做好事,不准做坏事!”
“嗻!”
早已明白藩台大人十分注重军民必须鱼水情的众亲兵忙四散干活,毫无生机的小王庄瞬间出现前所未有的奇景——一位二品大员带着官兵穿梭在村中小道上,扁担“吱呀”作响,清水哗哗地倒入各家各户的水缸。平日百姓看着就害怕的绿营兵们这会也如变了个人似的,满庄子的做好事。
起初,村民吓得闭门不出,也不知当官的和当兵的想干嘛,直到看见有官兵在帮村口王老栓家修补漏雨的屋顶,这才渐渐有人探头张望。
“老人家,这屋顶的茅草早该换了,要不然下雨的话天寒地冻漏雨的话,您老哪里能住噢。”
已经给某户村民家水缸挑满水的赵安这会竟是站在梯子上,一边熟练地编织茅草,一边对蹲在下边连动都不敢动弹一下的王老栓说话。
“大人,”
六十多王老栓哪见过这阵仗,又哪享受过这待遇,双手都不知怎么放是好,一脸局促和紧张。
“大人,这种活哪里能是大人您干的?”
扶着梯子的李知县很是担心,唯恐署理巡抚大人“叭”的一下失足掉落摔出个脑震荡,脑子里想的最多的是赵大人真要掉下来,他是接还是不接.
“本官是农家子出身,哪有不会农活的道理?”
赵安轻声一笑,脑上浮现对儿时的追忆,“本官小时候常帮家里修补屋顶,还随母亲下河摸过鱼.对了,老人家,你老有几个儿子?”
后半句显然是问下面话都不敢说的王老栓,结果这一问把老头脸色都吓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李知县在里长那早了解过情况,忙低声道:“大人,他两个儿子都上山了。”
“上山了?”
赵安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继续编织茅草,“上山也好,下海也罢,终究是父母的骨肉,老人家,你想你两个儿子吗?”
这话问的王老栓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用粗糙的手背胡乱在脸上抹着:“想怎么不想可是”
不等王老栓说完,赵安就打断了他:“无妨,本官帮你把这屋顶修好,再让你儿子们回来孝顺您老便是。”
语气平静自然,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接下来竟是不再问这王老栓什么,只一心一意替老头把屋顶补好。
事实,是不容抹去的,也是不容质疑的。
当官的带着当兵的在庄里做好事的情景,村民们看在眼中,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有人大着胆子请官兵帮忙砍柴,有人怯生生地请求修补篱笆
本毫无生机的小王庄内的欢声笑语竟是多了起来,军民鱼水情在小王庄体现的当真是淋漓尽致。
傍晚时分,替王老栓修好屋顶的赵安坐在老槐树下,和已经不害怕他的村民们拉着家常,聊着你家几个孩子,你家今年收入怎么样,家里的粮食够不够吃的话题。
老套是老套,却是最易打动人心,也是最易和村民拉近距离的方式。
老百姓嘛,他不管你讲的什么大道理,他就是希望当官的能关心一下他们的基本衣食住行。
围过来的村民越来越多,你一言我一语地也开始说起村里的难处。
赵安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膝盖上还有一个小本本,村民们说到什么重要事项,或什么大委屈时,他都会认真记录下来,然后以不容质疑的口吻告诉村民们这些问题官府都会解决。
如果官府的官老爷不解决,他就解决官老爷。
听的边上的李知县头皮阵阵发麻。
终于,在赵安的“三温暖”下,一个老妇人突然跪倒在地哀求道:“大人,我儿子虽然叫他们带上了山,可他不是坏人,请大人开恩饶他一命啊”
这一跪,像是打开了闸门,接二连三有人跪下,哭诉着自家亲人上山的苦衷,请求官府能够赦免他们。
情况,赵安肯定是了解的。
自从“四正六隅”实施以来,针对盐匪的攻势取得了明显效果,在军政两方面打击作用下,盐匪外围基本被肃清,投诚、投降的盐匪多达数百人,如今仍追随谢、杨二贼躲在韭山一带的盐匪估计两千人左右。
这也是盐匪的骨干中坚力量。